她重点培养了阿迪力和另一个稍大的女孩古丽当小助教,他们不仅能翻译,还能协助维持秩序、带领复习。
舒染甚至开始跟阿迪力学习最简单的民语,虽然她蹩脚的发音常常引来孩子们的哄笑,却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一次,她正在教“马”和“骑马”这个词,一个调皮的小男孩突然站起来,激动地比划着,指着远处一匹烈马,又指指自己,意思是那是他的马,骑得可好了。
舒染灵机一动,就地取材,将“骑马”、“奔跑”、“勇敢”这些词结合起来教,孩子们学得格外起劲。
知识毡房不仅传授着文字,更成为连接连队与牧区、沟通汉族与牧区民族文化的桥梁。
舒染仔细记录着每一次的教学情况、孩子们的进步、遇到的困难。这些一手资料丰富了她正在为孙处长准备的那份系统化教材,尤其是针对牧区孩子的教学内容和方式,有了更多接地气的思考。
偶尔从牧区回来,王大姐会拉着她问:“舒老师,跑那么远,就教那几个娃娃,累不累?值当吗?也没见有个啥名分。”
舒染狡黠地笑笑:“累是累点。但大姐,你没看见,那些孩子学会写自己名字时,那个高兴劲儿!而且建这知识毡房以后会有大好处!”
她深知,这条路或许很长,而这一切的耕耘,都在为她即将到来的更大机遇,积蓄着力量。
日子在忙碌中又过去几个月。就在舒染以为孙处长那次视察只是上级一次普通的走走看看时,连部接到了师部教育处直接打来的电话。
电话是刘书记接的,他听着听着,脸色就变得严肃而惊讶,连连称是。
第74章
午后, 阳光正好。舒染正带着一群半大的孩子在教室后墙根开垦出的一小片田里,辨认刚冒头的土豆苗和胡萝卜苗。这是她新开的自然课,既教识字, 也教常识。
“舒老师!舒老师!”连部通讯员小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带着急色, “快!刘书记让你赶紧去连部一趟!师部来电话了,指名要找你呢!”
师部电话?指名找她?舒染第一个念头是教材编写的事有变卦?还是牧区教学点出了什么岔子?她赶紧拍拍手上的泥,对孩子们交代了几句, 跟着小赵就往连部跑。
连部门口,已经聚了几个好奇的职工,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王大姐正在附近晾衣服,见状也擦着手跟了过来, 紧张地问:“咋啦咋啦?出啥事了?”
舒染顾不上回答, 快步走进连部办公室。刘书记正拿着电话听筒, 脸色凝重中又透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兴奋, 嘴里不断应着:“是, 是!首长放心!我们一定支持!好, 好,让她接电话!”
看见舒染进来, 刘书记立刻把听筒递给她,捂着话筒低声快速说:“师部教育处!大好事!孙处长点名要抽你去参加教材编写!”
教材编写?孙处长点名?舒染的心猛地狂跳起来。她深吸一口气, 稳了稳神,才接过听筒:“喂, 首长好, 我是舒染。”
电话那头是一个略显严肃但还算和气的李副处长,正式通知了抽调她参加师部“农牧结合连队扫盲与基础教育教材编写小组”的决定,强调了这是孙处长亲自点名, 让她尽快交接工作,做好准备,一周后报到。
挂了电话,舒染还觉得有点晕乎乎的,像踩在云里。办公室里,闻讯赶来的马连长搓着手,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哎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咱们连的脸面!可……舒老师这一走就是一个月,学校这摊子……”
刘书记比较冷静:“机会难得!这是上级对舒老师工作的肯定,更是对我们畜牧连的重视!工作嘛,想办法克服!王桂兰、李秀兰现在也能顶不少事了,孩子们的文化课不能落下的核心内容舒老师肯定提前安排好。”
外面的职工们听到消息,也炸开了锅。
“啥?舒老师要去师部编书了?”
“哎呦!了不得!那可是写书啊!”
“舒老师真有本事!”
但也有不同的声音隐约传来:
“编写教材?那得是多大的学问?舒老师再能干,也就是个知青,能行吗?”
“就是,别到时候说啥人家专家不听,白跑一趟。”
“一个月呢,学校的课咋办?扫盲班咋办?”
这些担忧也并非全无道理。舒染自己也有压力。去师部,面对的都是专家领导,她这些“土经验”能登上大雅之堂吗?她走了,这边刚有起色的教学会不会滑坡?
王大姐可不管那些,挤进办公室,拉着舒染的手激动得直晃:“舒老师!俺就知道你行!真给咱连长脸!去吧!放心去!学校有俺和秀兰呢!保证不掉链子!”
李秀兰也挤过来,眼睛亮晶晶的,用力点头。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连队。孩子们听说舒老师要去远地方编书,既骄傲又舍不得,围着她问东问西。
舒染沉浸在巨大的惊喜和随之而来的压力中,忙着梳理手头的工作,思考如何交接,一时间也没顾上其他。
傍晚,她正在教室整理教案,许君君风风火火地背着药箱冲了进来,一把抱住舒染的胳膊,又笑又跳:“我的天!舒染!你要去师部编教材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能行!孙处长真有眼光!”
她兴奋得像自己中了奖,但随即又垮下脸,撅起嘴:“可是要去一个月啊?那么久……你到时候见了大世面,不会嫌我土,不回来了吧?”
舒染被她逗笑了,捶了她一下:“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是去工作,又不是去享福。再说,谁能比得上咱们青春靓丽的许医生啊?”
许君君这才又笑起来,然后立刻进入医生角色,严肃地翻开药箱:“要去一个月,我得给你准备点东西!路上万一有点头疼脑热咋办?”
她不由分说地往里塞了一小瓶甘草片、几小包止痛散、一小卷绷带、甚至还有几片珍贵的消炎药,“这个!这个消炎药关键时刻才能用!记住了吗?还有,师部食堂要是吃得不习惯,胃不舒服,就吃点这个……”她又塞过来一小瓶胃药。
看着她像老母亲一样絮絮叨叨地塞东西,舒染心里暖暖的,鼻子有点酸:“好啦好啦,我是去师部,又不是去无人区,哪用带这么多。”
“有备无患!谁知道师部那帮人靠不靠谱!”许君君霸道地合上药箱搭扣,然后又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问,“哎,陈远疆知道了吗?他啥反应?有没有表示点啥?”她可是一直密切关注着这两人的进展。
舒染脸含糊道:“他能有啥反应……就那样呗。”
“就那样是哪样啊?”许君君不依不饶。
正说着,陈远疆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他像是刚从地里回来,裤腿上还沾着泥点,脸色是一贯的冷硬,但看到许君君也在时,他迈进来的步伐顿了一下,眉头蹙起,像是没想到会有第三人在场。
许君君一抬头看见他,眼睛立刻亮了,脸上浮现出狡黠的笑容,故意拉长了声音:“哟!陈干事真是稀客呀!快请进快请进!是来视察我们舒老师备战师部的准备工作吗?”她一边说,一边用胳膊肘偷偷碰了碰舒染。
陈远疆的脸色更冷硬了些,他没接许君君的话茬,目光直接落在舒染身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汇报工作:“听说你要去师部。”
舒染有点尴尬地瞪了许君君一眼,点点头:“嗯,刚接到的通知。”
“一个月?”他问,声音低沉。
“初步是这么定的。”舒染答。
许君君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又插嘴,语气夸张:“可不嘛!陈干事,您可得想想办法,师部的路那么远!咱们舒老师一个人去多让人不放心!”她冲舒染挤眉弄眼。
陈远疆像是完全没听见许君君的话,也可能是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调侃。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从身后拿出一个用旧军绿色帆布包着的东西,那帆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角磨损得发白,但洗得很干净。
他直接递向舒染,动作有点快。
“拿着。”他的目光看着旁边的墙壁,就是不看她俩。
“这是什么?”舒染疑惑地接过。
许君君已经好奇地凑了过来:“快打开看看!陈干事送的肯定是好东西!”
舒染解开系着的布扣,打开帆布包,里面是一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黄铜材质的老式望远镜。镜筒上还有轻微的磕碰痕迹,但镜头擦拭得干干净净。帆布包里还有一小块柔软的麂皮擦拭布。
“望远镜?”舒染惊讶地抬起头。
许君君也瞪大了眼睛,啧啧称奇:“望远镜!陈干事,您这可真是……别出心裁啊!”
陈远疆的视线终于转回来,落在望远镜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介绍装备:“旧的,淘汰下来的。师部楼高,远处看得清。”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更低了些,“遇事……登高望远,看清楚再走。”
这话说得依旧别扭,又像是提醒她在陌生的环境里审慎行事。
许君君这回没笑,反而收起了嬉闹的表情,认真地点点头:“陈干事说得对!师部情况复杂,是该多看看,看清楚了再说!这礼物好!实用!”
舒染摩挲着黄铜镜筒,“谢谢……我很喜欢。”
陈远疆看着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开了,
等他走远,许君君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笑得肩膀直抖:“看见没?看见没?耳朵都红了!他陈远疆还会不好意思呢!”
舒染也被她逗得哭笑不得,看着手里的望远镜,心里那点离愁别绪被冲淡了不少。
“你就别笑话他了。”舒染嗔怪道,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我哪是笑话?我这是为你们高兴!”许君君止住笑,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看啊,他这是真把你放心上了。去了师部,好好干,也别忘了时不时给咱们连里……哦不,给某些人捎个信儿回来!”她冲舒染眨眨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出发那天,连里不少人都来送行。马连长、刘书记反复叮嘱:“到了师部,好好干,但也别怕,有啥事给连里打电话!”
王大姐塞给她一包煮熟的鸡蛋:“路上吃!别饿着!”
李秀兰偷偷往她包里塞了一小瓶自己做的酱菜。
孩子们围着她,七嘴八舌地告别。
舒染一一应着,心里充满了感激和不舍。就在她准备登上那辆通往团部转运点的破旧卡车时,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卷着尘土停在了连部门口。
车上跳下来一个年轻的战士,对着陈远疆敬了个礼:“报告陈特派员,奉命去师部运送物资,可以出发了!”
陈远疆回了个礼,然后看向舒染,语气平淡:“正好有顺路车去师部,指捎你一程,比卡车快。”
所有人都愣住了。师部的吉普车?顺路?这么巧?
舒染看向陈远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有不容置疑的意味。
她瞬间明白了,这绝不是巧合。不知道他找了什么理由,才安排了这趟“顺风车”。
马连长和刘书记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脸上露出放心的笑容:“哎呀!那太好了!太好了!坐吉普车安全,快!舒老师,快上车!”
在众人的目光中,舒染拎着简单的行李,坐上了吉普车的副驾驶座。车子启动,驶离连队。
她透过车窗回头望去,看见陈远疆依旧站在原地,身姿挺拔,目光追随着车子,直到拐过弯,再也看不见。
第75章
吉普车在戈壁路上颠簸, 卷起的黄土尾随其后。
舒染攥紧车框上的把手,身子仍随着坑洼路面不断弹起又落下。
“舒老师,您坐稳些!”驾驶座上的小战士大声喊道, 声音在风噪中有些模糊,“这路就这样, 我们管它叫摇摇路,摇着摇着就到了!”
舒染勉强笑了笑,目光扫过窗外无边无际的戈壁。偶尔有几簇耐旱的骆驼刺和红柳丛掠过, 顽强地在戈壁上扎根生长。
“同志,怎么称呼您?”她提高声音问。
“我叫小李,是师部运输连的!”小战士腾出一只手正了正军帽,“陈干事特意安排我来接您!”
听到“陈干事”三个字, 舒染心头微微一动。“陈特派员……他要回师部了吗?”
“没呢!陈干事还在畜牧连那边待命。”小李熟练地打着方向盘, 避开一个深坑, “听说边境上又不太平了, 有敌特活动, 他们保卫处的都得盯紧点儿。”
舒染想起之前发生的爆炸事件和敌特破坏, 不禁皱了皱眉:“这么危险,为什么非要在畜牧连待着?师部不是更需要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