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白跟林听打交道多了，也喜欢纸质的实体文件，觉得用纸质文件十分复古，显得自己有格调，正好借此机会在林听这个老古董面前炫耀一番自己的品味。
林听丝毫没看到安白的品味，她只看到了安白乱七八糟的桌面，没有订阅成册的纸张叠放着，还没有页码。
林听无语，想听个八卦还要帮他整理桌面不成？
红溪捡起一张飘落在地面的纸页放在桌面上，上面的标题是：维米尔家族军工产业调查报告。
维米尔家族是星际联军的最大供货商之一，知道维米尔家族的供货规模，这不是就能顺便猜到星际联军的大概规模和战力了嘛。
林听这会儿不嫌安白桌面杂乱了，利索地帮安白收拾桌子，把散开的文件整理成册。
好家伙，除了维米尔家族的调查报告，还有普西家族的。
两大家族调查报告涉及到的行业之多，数据之翔实，真让林听怀疑，这些报告是安白指使人从卡西安和奥西里斯那儿偷来的。
林听一边看，一边拍拍怕，拍完了存档，林听和红溪才仔细看最后的总结报告。
原来维米尔家族不如想象中强大啊，为了喂饱自己的家族，拉着其他几个星球搞窝边草计划，完全就是扯虎皮做大旗。
原来奥西里斯手里掌握的技术资源要跟那么多势力共享，他们跟维米尔家族一拍即合，是为了借势铲除跟他们分享资源利益的其他势力吧。
不仅如此，维米尔家族用第五星球的名义拉拢其他几大星球的势力提出扩军，从大面上讲，扩军势必会加大第五星球在联盟军以及联盟内部的影响力，还可以借打击偏远星球势力的名义，收割其他较弱的高等星球。
如果从维米尔家族的角度出发，扩军会增加大笔军贸生意，这些生意会给维米尔家族带来巨大的利益。他们还可以趁这个机会向盟友挥刀，把分薄利益的盟友全部斩杀掉。
普西家族想一家通吃搞技术垄断，虽然路径不同，但是跟维米尔家族要的最终结果是一样的。
利益如此一致的两个家族，怎么会为了他们想切割掉的人起冲突呢？
林听恍然大悟：“卡西安和奥西里斯在密室差点打起来，闹得那么不体面，是不是为了演给别人看？”
安白激动地拍大腿：“聪明！”
红溪盯着安白：“请问安白阁下，您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消息？”
“当然是为了好玩！”
“好玩？牵扯全星际几千亿智慧种族身家性命的事情，你觉得好玩？”林听觉得荒谬。
安白自然地点点头：“当然好玩，这种热闹，几千年也不见得来一回啊。”
说到热闹，安白眼睛瞪大了，兴奋起来：“势均力敌才能打得有来有回嘛，若是都叫卡西安那帮人都算准了，其他势力毫无反击之力，那就没意思了。”
安白兴奋得坐不住，他站起来道：“你们站谁那边？你们肯定不站卡西安那边吧，你们不是闹矛盾了？是吧是吧，我支持你们反对卡西安，反对五大星球。”
林听怒火渐渐升腾起来，努力强压着：“你也是五大星球之一，为什么你们不试图阻止这场冲突？虽然不是同族，到底都是智慧生命，怂恿扩大战争，搞的生灵涂炭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对我们确实没有什么好处，但是对于星际联盟有好处。”
“好在哪儿？”
安白摸摸下巴：“你知道什么叫熵增吗？”
物理定律？林听低头看翻译器，没错，是她知道的那个熵增。问这个干什么？
红溪说：“熵增，也被称作最绝望的定律，在一个孤立的系统中，一切都会自发熵增，最终趋于混乱。”
安白冲林听笑：“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粗暴说来，在你们这些还没走出母星所在星系的中等星球来说，宇宙大的无边无际，但是在星际联盟成员星球眼中，无法跨入超级星球联盟所在星域的我们，其实也是处在一片孤立的星域中，没有外力加入我们星域中来，我们必将会在某次内部循环中失去控制，进入无序混乱的状态。”
安白往沙发上一躺，遗憾道：“你们人类的影片中不是说过么，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放在这儿我们可以说，星际乱久必稳，稳久必乱。这是自然的循环，跟生命有新生有死亡一样，这是谁也抗拒不了的结果。”
“我们只需要接受这个必将发生的事件，不需要为过程感到痛苦。”
安白的表情很遗憾，但是林听分明在他眼里看到兴奋。
林听冷笑：“你还是智慧生命吗？你不为此感到痛苦就算了，我看你分明为此感到高兴，甚至还想添油加柴。”
安白坦然地承认：“对，我就是很期待，怎么样？”
林听气得脸都红了，安白还在那儿笑：“林听，我跟你不一样，就像三十年前第一次见面时我告诉你的那样，虽然我们共同生活在万古星域，但是智慧生命和智慧生命是不同的。”
林听连连冷笑：“知道你高贵，行了吧。”
安白摇摇头：“你说错了，之前我告诉你，我们树人是这片星域智慧生命的上限，你们是智慧生命的下限。现在我再告诉你一句，如果生命的循环是一场游戏，我们，是这场游戏的观察者，而你们，是这场游戏的体验者。”
林听讥讽道：“哦，是吗？我怎么感觉我们才是玩游戏的人，而你，只是个原地打转的NPC呢。看似只旁观不参与，实际只是个活死人罢了。”
林听几步走到安白面前，凑近了，对着他的脸，一字一句说：“有些人看似能活一万年，实则刚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只是还没有埋而已。”
安白脸色顿变：“给你一个机会，收回你刚才说的话。”
看到安白变脸，林听心情立刻好了，也学他居高临下，无视生命的语气：“为什么要收回，我说的是实话，我说的，就是你呀！”
林听的话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化成一把刀，戳进了安白心里。
安白猛地站起来，他两米多的身高怼在林听面前，像是要把林听压垮了一样。
林听一步不退。
“够了。”
屋里三人同时看向说话的方向，是瑞文。
瑞文冷眼扫过林听，最后看向安白：“有病就去吃药。”
“另外……”瑞文眼睛一转，看着红溪和林听：“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代表第一星球。”
林听面对瑞文的时候不如面对安白这个疯子自如，瑞文一个冷冷的眼神看过来，林听心里的火气就像被冰山压灭了一样。
被瑞文看着，林听也觉得自己刚才跟安白置气说的那些话十分幼稚。
但是，她活到现在还没有安白活得零头多，安白都不觉得幼稚，为什么她要自省？
她不要！
再待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林听和红溪抬脚走了。
瑞文这时候开口，问林听：“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客观地说，林听不知道。
瑞文继续说：“神是你们无法反抗，无法到达，无法超越的存在。我现在再问你，你觉得世界上有神吗？”
林听哑然。
如果神是人类无法反抗，无法到达，无法超越的存在，那么瑞文，第一星球，对于无法走出母星的低等星球、中等星球们来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嘴上吵架赢了又怎么样，弱者就是弱者，弱者会被无辜牵连，会被毫不留情地放弃，会成为牺牲者。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神让你去死的时候，甚至都不会对你说一个字，他们更不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忏悔。
林听此时此刻，极度讨厌瑞文高高在上的嘴脸。
这种讨厌和痛恨，不是因为瑞文说的话讨厌。
而是她讨厌和痛恨自己的弱小。
真实的世界就是这么残忍，没有一丝温情，甚至虚情假意都显得浪费。
第79章 自我生存逻辑自洽
林听和红溪两人离开第一星球大楼, 沉默着回实习生宿舍。
实习生宿舍和五大星球外交官们的大楼同在南区，林听站在宿舍小小的窗户后面往对面张望。
跟她简单的小房间比起来，五大星球精致的大楼笼罩在灯光中, 他们的世界就像被撒了一层荧光粉一样，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林听回头, 红溪在她身后的椅子上靠着，她望着虚空出神。
“林听。”
“嗯？”
“在以前我经常觉得, 作为高级的智慧生命，不相信科学，反而去相信虚无的宗教, 比如, 崇拜大地、天空、河流、泥塑的神像之类的, 都是极其愚蠢的行为。”
“现在呢？”
红溪嘴角扯出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这个世界的运行逻辑太复杂了，一套嵌套着一套，我们也不知道被套在哪一套规则里面, 又被谁约束着，理不清, 就算理清了也解决不了, 不如算了, 把人生当作一场游戏，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把自己玩坏了就去死。”
站在顶层俯视他们这些芸芸众生的那些人, 太疯了。
斗不过。
红溪举起手，遮住窗外透进来的灯光, 幽幽道：“我觉得我该去信仰点什么，要不然，这日子真是一点盼头都没有。”
林听听到红溪这么说, 她想起以前她爷爷曾说过的一句话：宗教是人心灵和苦难的避难所，有些人迷信，其实只是想进行自我麻醉，想让自己好过一点。
林听一巴掌拍在红溪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红溪被打疼了，手掉到膝盖上：“你干什么？”
林听扬起头，语气十分有激情：“有信仰当然好，但是红溪呀，你可是一般人，你是科学家，就算要信仰，你也要信仰点有用的是不是？你能想象自己跟那些原始星球的原始人一样，每天一睁眼就喊一声‘感谢山神大人’吗？”
“那我该信仰点什么？”
“信仰你的科学呀，科学也是一种宗教嘛。”
红溪摇摇头：“不是，科学的理论如果被证伪，就会被自动修正。但是宗教的教条如果有破绽，大家只会想尽办法歪曲解释，打补丁。科学和宗教有本质的不同。”
“那你们探索到科学的边界了吗？你们能确定现在被你们证伪的理论，在未来不会被论证为真？”
红溪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林听右手的食指微微摇了摇：“信仰只是信仰，是你自己的一个寄托，这个寄托可以是一座山，一条河，也可以是一个物件，你钟情的人和事，你不要太较真。”
红溪笑道：“你们人类的情感寄托也太随意了。”
“有寄托就不错了，还轮得着你挑？”
林听语气夸张，逗得红溪哈哈大笑。
林听也跟着红溪笑，她道：“安白就是个疯子，瑞文就是个冰块，就算他们比我们强，站得比我们高，那又如何？他们说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别想强压我对他们卑躬屈膝。”
林听鼓足了气，咬着牙说：“人生不过百年，凭什么受他们的气？都是智慧生命，咱们得有自己的气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红溪笑叹：“我以为你刚才被瑞文的话吓到了。”
“没有被吓到，我只是不想升级冲突，我认为没有意义。”
嗯，这句话稍显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