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仔细看看,互相耳语几句。
洗澡间的正中间,放了一个巨大的铁皮桶,桶里插了几根发热棒,就是巨型的热得快,铁皮桶里的水,飘着热气。
旁边的砖垛上,放了几桶洗发水、沐浴露,也是超大容量的,估计有5升的样子,印着不知名的牌子。
尽管有墙挡着,可十二月的晚上,冷风还是能钻到老周身上。
老周冬天不爱洗澡,主要原因就是太冷。
出租隔间里,都没有空调,保暖全靠一条被子,有时还是潮的。
有几次老周都因为洗澡感冒了。
那感冒药比两天的饭钱都贵,老周舍不得。
要么就挑气温高的日子洗,否则宁可发臭,也比把饭钱花光要好。
老周翻了翻手里的袋子,有条毛巾,还有个澡巾。
这桥总还想得蛮周到的。
老周看着其它人,看到他们身上冒着的热气,感觉还不错。
老周一边用身边的榜样麻醉自己,一边脱了个精光。
把身上的衣服都扔在一旁的垃圾桶里。
也许是酒精在发挥着作用,确实没有感到有多冷。
老周学着其它人的样子,找了个盆子,从铁皮桶里舀了热水。
把毛巾打湿,盖在背上,基本上就不会冷了。
隔一会就泼一盆水上去。
真的好舒服呀。
老周看着铁皮桶上飘渺的热气,要是自己泡在里面,不知道是啥感觉,李隆基泡的华清池,也不过如此。
老周租的隔间,也有公共浴室,看起来要比这里高级一点点,但却远没有这里舒服。
水压不够,花洒没劲,冲上身上比下雨大不了多少。
水温也不行,经常供应不上,洗着洗着就凉掉了。
老周换上桥总给的衣服,最外面是一件黑色的棉服。
应该是那种路边集市上几十块的款式。
但真是暖和呀,特别扛风,老周都不用缩手缩脚了。
老周把毛巾和澡巾拧干,用塑料袋包好,揣了起来。
刚从洗澡间里出来,就听到一阵有节奏的鼓点。
是从刚才喝酒的屋子飘出来的。
不远处坐着一个老头,手里拎着瓶啤酒,身旁放着根拐杖,好像也在听那屋里的音乐,又好像在等人。
路过的人跟老头打招呼,“老张,你也来蹦个迪呀。”
老头只是朝人家笑笑。
这应该就是老赵说的前朝伤兵了。
老周的左腿也没好利索,但在老张面前,很努力地克制自己,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是正常的。
在一个有腿伤的人面前,如果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有些不太好。
老周从老张面前走过,向老张点了点头。
老张冲老周抬手示意,“您是周老师吧?”
在一群体力劳动者当中,如果有一个人能够被称为“老师”,那这个肯定是带了点技术在身上的。
老周猜测,应该是刚才塔吊的事儿,传到了老张的耳朵里。
对这种很难解释的现象,随着传播的越来越久,细节也可能被越来越神化。
所以老张尊称一声“老师”也就不奇怪了。
“不敢当呀,您有啥事?”老周停下脚步,回应道。
老张把手里的酒瓶放下,局促地搓着手,想了几秒,问道,“您能帮我算算不?”
“算啥?”
“命。”
老张的脸上满是沟壑,坚实遒劲。
轻轻吐出的这个字,却如一片冰碴,掉进老周心里。
老周一下子有些搞不明白,为啥老张要找自己算命。
老周疑惑地看着老张。
老张就那样安静地坐着,并保持着微笑。
他好像能感觉到老周的不解,但老张并不打算解释。
他就是想让老周给自己算命。
“您为啥找我算命呢,我也不会算呀。”
“您能把人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不会是凡人。”
老周走向老张,与他并排坐下。“老张,刚才那事儿都是胡蒙的,您也别听别人乱传,没有那么神。不诓您哈,我是真不会算命。您要是有啥事儿,想不明白,咱俩可以聊聊天儿。”
“成。周老师,我这腿您也看到了,基本上,就这样了,好不了了,以后也干不了活儿了。桥总仁义,白吃白喝地养着我,可谁能甘心当头猪呀。”
老周侧过头去,看到老张在月亮下的剪影。
“我闺女,大学还没毕业,我以后也挣不了钱,帮不上她什么了,还成了她的负担。人家一看到我,可能亲事都吹了,谁家里也不缺一个瘸爹呀。”
老张说到这里,竟然咧开嘴笑了笑。
老周只能劝慰道,“您呀,就是想得太多。这腿脚不好的人多了去了,不都活得好好的吗,你看我,这条腿也不利索,您就别往心里去,自己该咋过就咋过。”
“等闺女毕了业,能挣钱了,她肯定第一件事是想孝敬您呀。看您这面相,孩子也错不了,肯定孝顺。”
“所以呢,您就想开点,腿脚不好又不耽误洗衣做饭,看孩子拖地,看您为孩子付出牺牲了一辈子,到老了不就是图这点天伦之乐吗?”
老张转头瞅了瞅老周,好像在思考什么。一边在嘴里念叨,“付出?牺牲?”
“这天凉了,您也别总在外面呆着,回屋吧。”
老张点了点头。
第12章 土味炒面
什么能填饱肚子,什么又能填满人心。
老周也回到喝酒的小屋,从门外就能听到激烈的音乐。
窗子上还闪着五彩的灯光。
老周推门进去,发现这里已经多了十几个人,有的直接坐在了地上。
地上的啤酒箱子又增加了两件。
大家手上都拿着啤酒,身体随着音乐摇摆。
桌上有一个灯球,随着音乐的节奏,也在变幻轨迹和速度。
映在屋子里,真有些夜店的感觉。
这舞曲是热榜TOP1,可能,此刻,城市里的一家夜店,也沉浸在这首舞曲中。
同一首音乐的节奏里,一群在夜店里蹦跳着。
另一群,在工地。
闪烁的灯球,短暂地抹平了身份的高低。
激进的旋律,掩盖了生活的本质。
你能从这些人的眼神里,看到渴望,迷惘,沉沦,逃避。
就像另一群一样。
老周有些自责。
自己推门而入,仿佛打开了连接现实之门。
把这些战栗在鼓点里的他们,短暂地拉回到现实。
好在这音乐没有停止,灯球还在闪烁。
可以让这些受惊的灵魂们,继续舞动,继续活着。
老赵看老周回来了,盯了几秒钟,才大喊,“真的是你呀,老周,怎么洗了个澡,像换了个人似的。”
黑林子也抬起头来,笑着说,“真的,周大哥,您这么下水洗一洗,白白净净的,真有股子帅气呢。”
其它人则是向老周点头示意。
黑林子叫老周过去烤烤头发。
原来地上是一个电炉子,发热的炉丝散发着桔色的光,热量可以慢慢辐射到周围每个人的身上。
“周大哥,这是我们这里的保留节目,只不过最近都没这么热闹过了,今天算是借您的光了。”
“您等会儿,我给您做个拿手菜。”说完,黑林子就从角落里拎出来一个铁锅,比炒菜的锅略大一些。
屋子里的人见了,都很高兴,有的还鼓起掌来。
黑林子给锅里加上水,放到炉子上。然后又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包挂面,和几个方便面的调料包。
黑林子得意地说,“这个呀,叫土味炒面,是我自己研究的。这个土味呀,可不是比喻,是真的土。”
黑林子看老周不太明白,继续说道,“这个锅是用来炒沙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