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人道:“陈先生此言,也是有失偏颇,真正的原因更深些,此律条乃是大荒初建之时,针对天下宗门乱像横生时的重典,其后一直延续至今,也有很多礼法大儒提出修改意见,然而,扯了个无始无终,事实上,一宗宗主亲手杀戮朝廷命官的事,本身就是很奇葩之事,宗主手下能人无数,何事需要他亲手操作?所以,这条法条名存实亡……”
这是民间的讨论。
而金桥之上,知州宋运苍心头陡然就乱了。
原本他觉得他站出来,阻止林小苏针对心阁下绝户手,是有大义大理在手的。
所以他敢于在众人面前说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八个响当当的字眼。
但他忽视了一个条款。
这个条款,也非怪他忽视,几乎所有人都忽视了。
因为这个条款正如上面所说,是一条名存实亡的条款。
条款上说,一宗宗主“亲手杀戮朝廷命官,满宗全灭”,太容易规避了。
一宗宗主手下人何其多?
他凭什么亲手杀朝廷命官?
他派人去杀不行吗?
他是多有病才会亲手去干这种忌讳的事?
所以,只要脑子没坑的宗主,都不会这么干。
久而久之,官员也都没朝这方面想。
知州宋运苍一开始也没想到,但这么一步踏出来,在全城人面前就出了个大大的洋相,被林小苏一句话直接顶到了墙上下不来。
但宋运苍何许人也?官场经营几十年的人,深谙官场之道的人,心念一转开口:“苏大人,虽然说的确有‘宗主亲手杀戮朝廷命官,举宗而平’的法令,但是,雷阁主本官还是知道的,决非行事鲁莽之人,如何会做出如此违法之事?本官以为其中必有隐情,莫若苏大人暂熄心头之火,入州衙稍作商议再作决定?”
林小苏脸上似笑非笑:“知州大人是要为雷震天作保么?”
宋运苍脸色一沉:“本官何曾说过为他作保,本官只是说世事无常,眼睛见到的不一定是事实,苍生性命只有一条,不可仗势而欺!”
这段话,说得义正辞严。
纵然当着全城人之面,他也敢这么说,因为这是放诸任何世道都皆准的真理。
人命如此重要,不可随意剥夺,大错铸成,难以更改,所以,凡事慎重些没坏处。
林小苏笑了:“原来说的是人命!这一点本官与知州大人倒是有相同的认知,是故,本官空天阴阳逆乱阵下,并不杀人,只是压制……狂狼!”
狂狼立定回应:“在!”
“传令全军!心阁长老以上,全部抓捕,未作抵抗者,不得伤其性命,敢于抵抗者,杀无赦!”
“是!”
林小苏手一抬,掌中官印如剑,一剑划落,知州官印形成的金光,如果是阻挡大军覆灭心阁之幕布的话,这一剑,就是破开幕布。
这就是巡察使真正的底牌。
巡察使,奉的是皇令。
各级官吏职位再高,也都在皇位之下,站位上,他林小苏遵照官场秩序,你愿意高四级,我让你高四级,但是,你一个二品知州,敢用官印形成屏障阻挡,我就敢动用官印撕了你的屏障!
转眼间,大军直落心阁。
这给心阁长老团出了个大大的难题。
不反抗,你会被抓起来,反抗,你会被杀。
各人想法不一,结果也自不同。
大长老反抗了,被杀!
二长老和一群长老想跑,被杀!
其余百多位长老,放弃抵抗,全都被戴上专用重铐……
至于心阁的其他弟子级人物,不用管他,只要在悟境之下,丹田破裂,修行根基尽毁。
知州宋运苍眼皮子一直在跳……
心阁,跟他的关系非同一般。
他是真的想保,如果遇到一般人从京城而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是绝对可以办到的,可是,他遇到的不是一般人,是一个根本不讲官场规则的楞头青。
当着全城百姓的面,丝毫未给他这个知州的脸面,哦,不,多少也给了那么一丝。
这一丝脸面,就是心阁之灭与其他宗门之灭的最大区别,那就是:心阁长老,他保下了一百多人。
林小苏也爽快,事情办完,现场将这一百二十七名长老,交给宋运苍。
只不过,交过来的人,不再是心阁往日精气神全都满分的高手长老,而是被打破丹田气海的废人。
第670章 古门同门古随心(加更求月票)
宋运苍感受着这群人的怒火,内心的怒火也在一股股朝上蹿,然而,他忍住了。
因为如果就此事再跟林小苏进行理论,他还是会撞一鼻子灰。
林小苏灭心阁,依的是《大荒律》。
宋运苍求情,他也买了他的人情,硬生生从屠刀之下,救了一百二十七条性命,可是,林小苏承诺的也只是不伤性命,可没承诺不废修为。
废修为这事儿在修行道上是顶天的事。
但在皇朝律法中却很宽泛,一句“以武犯禁,废除修为”就可以解释所有事。
国法当前,全城当面,宋运苍内心有再大的火,面对面前这个小小四品官,一分都发不出来。
他的脸色一阴,手一挥,州衙总捕飞车过来,将这批长老接下。
长老都接走了,宋运苍目光慢慢落在林小苏脸上:“苏大人公事在身,本州不便多加打扰,就此告辞也!”
“宋大人好走!”林小苏鞠躬。
宋运苍脚下金桥一震,重回知州衙。
林小苏眯缝着眼睛,盯着他的背影。
慢慢回头,走到了甲板上的茶几之前。
扶扶赶紧给他送上一杯茶。
下方的战斗无需他亲自出手,所有人的流程都熟悉得很,心阁一灭,宝库打开,里面的资源打包呗,这事儿蛮重要的,因为陛下最关心的就是这个,他不在乎宗门灭了多少人,他只在乎宗门宝库里拿到了多少钱。
湖州心阁,在江南之地打着解难题的旗号,搜刮的财物必定不会少。
张滔来到了林小苏的面前,一缕声音传入林小苏的耳中:“大人,这位知州大人绝对有问题!”
“不用传音,直接说!”林小苏的手指轻轻一弹,茶杯之中一滴茶水飞起,嗡地一声轻响,在他们身周形成了一道隔音墙。
这道墙,真元隔绝,同时还融入了空间属性。
以前林小苏是无法操控的,因为他没有真元,如今,可以!
他也终于摆脱了谈话需要传音,时刻提防隔墙有耳的窘境,如同这方世界的大能一样,随时营造隔音壁。
张滔眼中光芒闪烁,今日清晨刚从京城回来,一回来就听狂狼说起,大人破关了。
现在他感受到了。
大人营造的这道隔音圈,玄妙绝伦。
也就可以放心谈话。
“这位知州,是左大夫周贺的女婿,周贺,是前太子洪鼎的人。”张滔道。
林小苏笑了:“西江府知府章亦然高中状元郎的时候,周贺主动许女下嫁,许的就是这位知州大人的夫人?”
“是!”张滔也笑了:“章亦然未接周贺这张东床,周贺转手送给了当时的同进士宋运苍,然后,宋运苍青云直上,章亦然一降再降,就此成为宋运苍的嫡系部下,看他这架势,将章亦然踩到知府,还不是他的终点。”
林小苏端起茶杯:“周贺这是现场演绎官场上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啊,可惜今日,我要破一破他的局了。”
“破他的局?”张滔脸色猛然一变。
周贺是一品左大夫,地位与宰相持平,自从京城心阁出事之后,这老小子头缩得非常快,步子迈得也非常快,第一时间向陛下尽忠,陛下出于稳固大局的心态,本着朝堂风波能不扩大尽量不扩大的基本原则,对于没有查实确切罪证的朝堂大员,都予以保留。
现在朝堂格局已经基本稳固。
周贺的地位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在宰相之位空缺的前提下,他几乎已经是代行宰相之职。
你苏大人下江南,矛头竟然指向这位代理宰相?
“破他的局,并不意味着矛头就指向这位代宰相!”林小苏似乎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我着眼的,是这位知州!”
“这位知州……”张滔舔舔嘴唇:“大人查到了他的劣迹?”
“还用查吗?”林小苏道:“那些跟各宗门有染的知府,全是他提拔的,那些人搜刮的民脂民膏,敢不孝敬给这位知州大人?湖州心阁,显然是串连江南道对抗朝堂大军的中轴,我们大军将这座阁这么一围,知州大人急不可耐地跳将出来,你都能看出他有问题,他怎么可能没问题?”
“大人所言,全都合乎情理,然而大人,末将得说上一句丧气话,即便明知这位知州大人有问题,我们大概也是无计可施。”
“你的意思是,充当宗门保护伞的罪名,根本拿不下这位二品大员,封疆大吏?”
“正是!地方官员与当地宗门勾连,全天下皆如是,司空见惯,区区知府,换也就换了,但落到一个二品知州,封疆大吏身上,陛下也断然不可能为这样的小事而大动干戈。”
林小苏轻轻点头:“的确如此,地方官员勾结宗门,欺压百姓,这样的罪,还不足以撩动陛下的杀心……但是,如果是另一项罪名呢?”
“什么罪名?”
林小苏道:“比如说……勾结心门?”
勾结心门?
张滔全身大震。
他是知道京城心阁案的,陛下平心阁,废太子,引发天下狂潮,也引发了天下狂想。
张滔是收集资料出身的,他非常清楚心阁背后是心门,心门,天下九门之一,势力庞大得无与伦比,已经表现出对各个皇朝的深度渗透,陛下下手斩京城心阁,却并未诛大荒境内其他七阁,折射出陛下对待“心门”极其复杂矛盾的心理。
一方面,陛下必定已经看清心门面对皇朝的野心。
另一方面,因心门势力庞大无伦,陛下对心门也是深深忌惮——否则,他早就下旨将大荒境内七家心阁全数清除了。
地方官员,跟心阁有交情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