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妄言在朦胧的月色中看她。
眉目柔媚,琼鼻粉唇,浅浅的呼吸听起来格外好听,他忍不住凑近了些,想与她呼吸相闻。
太可爱了。
哭起来可爱,笑起来可爱,咬他的脖颈时可爱,吃饱了把肚子撑起来更可爱。
他第一次后悔自己天天只知道练武,他若是会一手好丹青,就将烟楣的模样画下来,烟楣的什么模样,他都能活灵活现的记下来,待到他们耄耋时,他再拿出来与烟楣看。
正在季妄言沉浸在与烟楣同床共枕的莫名亢奋中,不断靠近她,嗅她的发丝,捏她脸上的软肉的时候,季妄言突然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直奔烟楣的房间。
季妄言抬手,将床旁的帷帐挑下。
纱织素色的帷帐层层叠叠轻落而下,帷帐落下时,门外的人也推门而入,高声道:“烟楣,你可睡了?”
烟楣被这声音骤然惊醒,一句“长乐郡主”已到了唇瓣边,结果一睁眼,就看见季妄言躺在她身侧。
烟楣的头皮都跟着紧了一瞬,第一反应是完蛋了,捉奸在床了!
若是让长乐知道她与太子两人是这种关系,不得把她撕成两半吗!
而旁边的季妄言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的脸。
小楣儿被吓到的时候最可爱了,杏核眼惊恐地瞪圆,唇瓣紧紧地抿在一起,只会惊惧的盯着他看,像是被吓傻了的猫儿,动都不会动了。
而此时,已经从外间走到了内间的长乐高喊道:“烟楣,我要推门进来了,我有话要与你说。”
烟楣的耳廓都被自己的心跳震的“咚咚”响。
还是一旁的季妄言用力的捏着她的耳垂,将她捏的回过神来。
“好楣儿,她马上要进来了。”季妄言道。
果不其然,下一瞬,门外的长乐就已经推开门,冲进来了。
纵然是姑娘家,硬闯人家厢房也是无礼的,但长乐生于西蛮之地,礼数本就不周全,年岁又轻,性子急躁,来了京城后草草的学了一身礼,但是在地位远不如她的烟楣的面前,却从不怎么遵守,烟楣醒不醒不重要,随她的心意才重要。
长乐冲进来时,入眼便是一个重叠在一起的帷帐,显然烟楣早就在里面睡了,她刚想撩开帷帐叫醒烟楣,就听见烟楣在里面道:“长乐郡主切莫掀帐!烟——烟楣衣冠不整,请您稍等。”
烟楣似乎被吓到了,连声音都显得尖锐,长乐心道,京中养大的女子就是矫情,她退后了两步,道:“我不掀帷帐,我有话跟你说,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你姐姐与我哥哥要成亲了?”
烟楣坐在帷帐内,隔着一层帷帐,外面的长乐兴致勃勃的与她说烟桃与西江候世子的婚事,而烟楣与帐内的季妄言相对而——抱。
季妄言把玩着她脚踝上的护腕,怎么都不肯松开,漫不经心的靠在床榻边上,挑眉欣赏她的窘迫。
烟楣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她一醒来,便是如此场景,只能硬着头皮、抓着被褥,道:“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定下的?”
“刚定下!”长乐道:“我一听这消息,便赶来与你说了,到时候,你还可以来西江候府陪你姐姐小住。”
烟右相与西江候府身份还算匹配,左右她□□后也是要娶妻的,娶一个烟桃,长乐心里还挺愿意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哥哥好像很不高兴,一直强忍着——大概是因为他是被人设计的缘故吧,也不知道是谁如此坏心眼,设计她哥哥与烟桃。
而此时,帷帐里的烟楣都要哭出来了。
季妄言非要抱着她,他长臂一揽,她便反抗不得,整个人都落到了他怀里,她又要哄着长乐,急的眼泪都在眼底打晃,她正难受的时候,又听长乐道:“对了,我尚有一事想问你。”
长乐语气难得的有些羞臊,她道:“过三日,七月中旬,便是我太子哥哥的生辰了,你说,我送什么给他好?”
季妄言垂眸去看烟楣,眼底里满是兴致盎然。
烟楣犹豫了一瞬,道:“应当是送些腰带、钱袋之类的物品。”
其实未婚女子是不能赠男子物件的,他日有可能会被拎出来当做“私通”的证据,但是既是太子殿下,那肯定不会有这种事情。
长乐在帐外听了片刻,道:“好,我为他做一个腰带。”
说完,长乐又兴冲冲的走了,她走的时候,还没忘把厢房内间的门、外间的门都关上、来去匆匆。
那沉重的脚步声一路跑远后,烟楣才红着眼去推季妄言,推不开,干脆一口咬上季妄言的脖子,小猫儿一样在他脖颈间呜咽。
吓坏她了,季妄言讨厌死了。
季妄言受不了她扑在他怀里哭,把他的骨头都哭软了,他顺势倒下,拍着她的背吼:“好楣儿,孤不好,孤知道错了,不哭了,嗯?”
烟楣抽抽噎噎的转过身,不理他了。
季妄言只拍着她的背,本想再与她说说话,结果不过几息的功夫,烟楣又蜷着睡着了。
季妄言看的摇头失笑。
蠢狸奴,吃了睡睡了吃,日后要吃成肥滚滚的小胖猫了。
他给烟楣重新盖好被子,然后从烟楣的厢房内离开了。
他今日要连夜进一趟宫,明日去给他那个吃丹药吃成疯道人的父皇请安,顺便将秦七夜的事揽在手里。
这是皇后交给他的任务:去向顺德帝请示,接下秦七夜,以及秦七夜带回来的贪污案,解决这个案子,从而拿下秦七夜和漠北秦家,再借此进朝堂。
他需要这个助力,若是能将秦七夜留在京中更好,可以为他的左膀右臂,又能借此钳制漠北秦家。
一个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扫过,他已经飞跃于房檐之上,踩着瓦片屋脊,向皇宫的方向飞跃而去。
夏夜的大奉十分喧闹,盛世太平万朝来贺,内城的街巷中人潮如织,瞳色肤色各异的人群在其中走过,不少人沿街叫卖,他立于高处,向下一望,每条街巷都是明亮的,喧闹的。
这就是大奉。
繁华,强盛。
这里的每一片土地,每一个人,每一片瓦,都将是他的。
季妄言静立片刻后,压下胸腔中的澎湃,与屋檐上掠过,踩过瓦片,远远地奔向了皇城。
皇城外有一片护城河,将内城与皇宫隔开,季妄言远远落于护城河外,从官道走上去,有金吾卫的侍卫上前来为他检查,确定是太子后,便放行入内。
皇宫重地四面环河,火把一照灯火通明,没有任何隐匿身形的可能,侍卫十二个时辰轮班,一只野猫都别想进宫内,以前也有刺客想埋伏在水里,但一探头就被弓弩射死了。
季妄言入宫时,他的大伴汪仪早就等到了宫口处,提着一口莲花宫灯,见了他便恭敬地弯腰躬身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季妄言点头。
汪仪一路随着他回了东宫,与他闲话道:“太子久久不回宫,皇后想您的紧。”
季妄言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说话间,他们走过金檐玉瓦,踏过了墨石地砖,走过了长长的台阶,在一众宫女的跪迎中回了东宫。
东宫极尽奢华,宫中悬挂的夜明珠将整个东宫照的灯火通明,季妄言入了东宫,躺在他宽敞的床榻上时,脑子里闪过的却是烟楣那间小厢房里,他与烟楣挤在一张床上时的感觉。
他连衣裳都不想换,倒在塌上睁着眼等,等到次日天明,卯时便去寻了顺德帝。
夏日卯时,天已透亮,昨日露重,清晨便有一股湿意扑到人身上,途径御花园时,一股土腥的潮气混着花香混到他衣摆间,穿过御花园后,季妄言在太极殿门口站定。
太极殿恢弘高大,台阶共九阶,门口守着两位小道童。
没错,小道童。
大奉第三代皇帝,顺德帝,崇尚道教,修仙修魔怔了,出行都不用太监和宫女,只用道童,道观一年修了十几座,从京城修建到金陵,几乎要遍布到整个大奉。
去年,顺德帝还刚派了一艘船出海寻仙,带走了五百童男童女,至今也没回来。
隔着太极殿的门,季妄言看见里面香火缭绕。
他在门外请见后,由小道童进入太极殿内通报,不过片刻,小道童便出来,与季妄言行了一个道家礼,道:“太子殿下久等,凌霄道人唤您进去。”
凌霄道人,就是顺德帝的道号。
每次季妄言听见了都发笑——堂堂帝王,生下来便富有四海,竟痴迷这些东西,年年都要花费数十万两银子,用来熬制那些虚无缥缈、返老还童的丹药,何其荒谬。
待到他继位,他会亲手把这些道人给顺德帝送去陪葬的,让他们在阴曹地府继续修仙吧。
他心藏杀机,但迈入太极殿内时,面上却不怒不喜,平静的瞧不出任何神色来。
太极殿内极为宽敞,四周门户紧闭,一进来,便能瞧见一副很大的阴阳鱼画卷,大殿最上方有一方矮案,案上摆着一个香炉,香炉内插着三根烟。
在矮案之后,坐着一个身穿道袍的男子,烟雾缭绕挡住了他的眉眼,待走近了,才能瞧见他的模样。
瞧见他的第一眼,便让人觉得太瘦了。
太瘦了,瘦的像是只有一把骨头,人都要脱相了,皮肉耷拉下来,脸颊上还有老年斑与深深的纹路,一张脸苍白干枯,像是一截朽木。
季妄言进来时,脚步声放的很重,在矮案前道:“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顺德帝没有回应。
季妄言便安静地跪在矮案之前,跪着等——顺德帝不理人是常事,且等着就行。
他等了片刻,顺德帝没睁眼,外面倒是又进来了一个小童,在顺德帝耳畔耳语了几句之后,又退下。
半晌后,门外又进来一个人,季妄言没有回头,他听见那人走到矮案、顺德帝的面前,道:“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季妄言背对着来人,讥诮的勾起了唇角。
是他的好三弟,三皇子季子安。
季子安今年年方十九,比季妄言小一岁,眉目温润,下颌尖俏,有几分女相,瞧着像是谦谦君子,满身文气,不似季妄言一般总是居高临下、睥睨着看人,而是面容含笑,说话轻声细语,使人如沐春风。
他与季妄言站在一起,像是一只鹿站在了狼的旁边一般。
不过,顺德帝也是一样的不搭理季子安。
季子安便也跪下,在季妄言的半步之后。
季妄言为太子,旁的皇子都要遵礼。
两人跪了足足一炷香的时辰,顺德帝才睁开了一双浑浊的眼,盯着他们二人看。
顺德帝临近知天命的年岁,但身体状况却像是耄耋之人,空荡荡的只剩一层皮囊,开口说话时声线嘶哑,道:“你们二人为何而来?”
顺德帝修道时一向不喜欢有人打扰,季妄言便先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为漠北秦家小将秦七夜而来,据说秦家检举贪污,儿子愿为秦家调查此事。”
一旁的三皇子季子安赶忙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也是为此事而来,秦家为我大奉戍守边关百年,儿臣自当为秦家做些什么。”
季妄言冷笑。
丽贵妃的手也挺快的,他不过比三皇子先了一步罢了。
看来,丽贵妃也想让三皇子拉拢到那位秦家小将。
而顺德帝掀起眼皮,目光淡漠的在季妄言的身上划过,落到季子安的身上时多了几分暖意,顺德帝道:“此事便交由太子殿下来做吧。”
顺德帝这般一说,季妄言的心反而沉了几分。
每每他与三皇子争什么好东西的时候,顺德帝都会给三皇子,而此次,顺德帝这般顺利的给了季妄言,季妄言并未高兴失态,反而顿生警惕。
一旁的季子安倒是失落,还有些急躁:“为、为何不能让儿臣来办?儿臣不弱于皇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