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楣儿,别想着死,你还有父母,有弟弟。”他道:“孤动不了烟相,但动得了你的姨娘和弟弟,你若死了,他们两个会比死更难。”
季妄言说到此处时,又低头,轻柔的亲吻了一下烟楣的唇瓣,他道:“狸奴,下次见到孤,记得与孤认错,孤会待你好些的。”
烟楣浑身僵硬,没有给出任何反应,那双清澈的小鹿眼里还浸着水雾。
太笨了,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才能学会讨好人。
季妄言不想再看她的眼泪,看一眼他就恼一眼。
他骤然抽离,在烟楣压抑的闷哼与细小的抽噎声中穿戴好衣物,翻窗离去。
离去之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烟楣。
他看不到缩在床榻间的烟楣的脸,只能看到她莹润的脚踝,上有一个被捏的发紫的手印。
那是他留下的。
“楣儿若是有空,可以去瞧瞧你的好情郎。”季妄言盯着那一截嫩白的脚踝,语气轻柔的像是在说什么情话一般:“孤给他留了一个全尸。”
他要亲手断了烟楣的所有念想,然后将烟楣留在他身边,一辈子,也离不开一步。
床榻上的烟楣浑身一颤。
周、周行止,全尸?
就因为她不想嫁给季妄言,季妄言就开始肆意报复所有他认为和这件事有关的人了吗?
不、不会的,季妄言虽然是个脾气又坏又凶的人,但他有底线的,他是会替秦小将军翻案的人,他不会因为这些私欲,而去残害别人的。
她惊慌的探身向外看的时候,季妄言已经跳出窗户,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烟楣手臂酸软,腿脚无力,她咬着牙爬起来,匆匆唤来小桃红沐浴穿衣,出了烟府,直奔甜水巷而去。
她要去看看周行止。
周行止若是真的被她连累、死了,那她简直也想一死了之,给周行止赔命了。
烟楣去的时候,唯恐被人发现,所以连小厮和丫鬟都没带,是自己骑马去的。
京城中没有宵禁,只是夜间有金吾卫巡逻,遇上身份不明的人可排查,烟楣拿着她的官印出行,从烟家一路到了甜水巷。
若是寻常的姑娘自是出不得府门,但烟楣现在是太子殿下面前办事的官家人,小厮自然不会拦着,反而弓着腰将烟楣送出了后门。
烟楣一路心焦的很,纵马到了甜水巷,瞧着黑黝黝的小巷,只觉得像是个吃人的大嘴,竟不敢进去,她迟疑了片刻,才下了马,牵着马往小巷内走。
夜色下的甜水巷里十分安静,月光将青石板晒出了淡淡的浅蓝色,她越过断裂深陷的青石板,走到街巷最深处,便瞧见了周家小院的门。
略显破败的木门半开着,能隐隐见到里面的地面上有一滩血迹,烟楣手脚冰凉,颤抖着推开了木门。
木门在寂静的夜色里发出“嘎吱”的一声响,烟楣纤细的指尖都打了个颤。
她的后背渗出汗来,将雪绸的书生袍浸的发黏,她从木门外踏进来,软着腿脚,一步步往门内走。
她想,如果她真的看到了周行止的尸体,她该怎么办?
太子是大奉的储君,而周行止是个尚未进入官场的学子,她是一个庶女,他们俩的身份加起来没有太子殿下一根头发丝重,纵然周行止是无辜的,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
无力感与愧疚感要将她淹没了,她进门时脚步发软到能随时摔倒一般。
而就在她走进院落、四处搜寻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声嘶哑低沉的声音。
“烟楣?”
烟楣惊惧回头。
月色之下,她瞧见周行止靠坐在院子里的角落处,身上带着血,远远地望着她。
烟楣又惊又喜,快步跑过去,蹲在周行止身前试图扶起他,问他:“你现下可还好?我送你去医馆吧。”
她扶了一下,周行止慢慢站起来,问她:“你为何来此了?”
烟楣咬着下唇,没回答他的话,只是问道:“你那里受伤了?我们去医馆,周姨娘呢,她可还好吗?”
周行止没答话,反而站起身来,自顾自的说道:“我今日回来,便被人打了,幸而得人所救,才没有死,周姨娘前些日子送到了乡下,由我族中亲戚照顾,倒不担心。”
烟楣的心提起来,又落下去,提起来,又落下去,她还隐隐松了一口气。
人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她正想到此处,突然听见周行止在她身后,语调平缓的问:“烟楣,你不想知道,是谁打了我,又是谁救了我吗?”
烟楣脊背一僵。
月色之下,她艰难的回过身来,在安静地夜色里,正面望着周行止。
烟楣生的好,哪怕此时只穿着最简单的学子书生袍,也十分清丽,宛若清水出芙蓉般俊俏,只是她眉眼间满是迟疑与犹豫。
她不擅长撒谎,所以她在短暂的为难之后,选择与周行止说了实话。
“我知道,是,是他。”她说。
烟楣想着,她该怎么样与周行止解释,此事是因她而起,她该给周行止一些补偿的,致歉是全天底下最没用的东西,都不如多给周行止点银子。
只是,她除了补偿以外,还要将这件事收尾,她不能再让季妄言来找周行止的麻烦了,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自己都摆不脱季妄言这个人,又如何让季妄言放过周行止呢?
摆在她面前的,好像从始至终就只有“服从”这么一条路。
难道她真的要日日去讨好季妄言吗?
那不是她想过的生活,但她看起来别无选择。
烟楣脑海里一片乱,所以她没有看到周行止渐渐变得猩红的眼。
“你不知道,烟楣。”周行止说:“你只知道是谁打了我,但不知道是谁救了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烟楣茫然的看着周行止。
他们之间近在咫尺,烟楣可以看到周行止越来越涨红的脸。
“你目光短浅,只想攀附荣华富贵,才会引来今天这个下场,你记住,我有今天这个抉择,都是被你逼迫的!”
烟楣还没搞懂周行止是什么意思,她便瞧见周行止一抬手,用袖子里不知道藏了多久的一方锦帕,死死地捂上了烟楣的口鼻。
锦帕上似乎沾了什么药液,烟楣只觉得一股药味儿直冲鼻子,她被钳制着、被迫吸了两口后,直接昏倒了。
周行止将烟楣拖进了厢房里。
他浑身都在发抖。
做出这件事的时候,他的后背都出了一层热汗。
他也不想这样的,可是他不这样,他就会死,太子要他死,这大奉里还有谁能救他?
他只能按着三皇子的话去做——今天太子的人来杀他,但是三皇子的人救了他,三皇子只让他办一件事。
把烟楣抓走,然后给太子写一封信。
事后,三皇子的人会安排他假死,留他一条命,过几年后给他一个新身份,还会安置好他的母亲。
月色之下,周行止将烟楣摆在他破败的文案之下,呆愣愣了许久,然后写下了一封信。
他要求季妄言交出所有在贪污案中缴获到的物证,来换烟楣一命,否则他就要杀死烟楣。
这就是三皇子要他办的事。
第37章 [VIP] 被关
烟楣醒来时, 身处于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她倒在地上,手脚都被束缚住, 身下是破旧的地砖, 地砖缝里是黑黑的泥土,砖块地面冰凉,她被束缚着手臂、腿脚, 背着身趴着。
她醒来时大概是丑时, 她头痛欲裂,身体也酸软的要命, 人动一下,便觉得身上没有一处能使得起力气来。
烟楣的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之前的事情。
周行止掏出来一个味道很奇怪的手绢摁到了她的脸上, 她便晕了过去,显然那手帕上是有药物的。
她现在在周行止的书房中,因为药效未过,所以她根本动弹不得, 她觉得熟悉又陌生,是因为她第一次躺在地上看四周。
书房里没有人,周行止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在地上挣扎了两下, 才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冷冽的声音。
“周行止,把人交出来, 孤饶你不死。”
是季妄言的声音。
这屋子只是用简单的木板糊泥做的,并不怎么隔音, 季妄言的声音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清晰入耳, 烟楣听到时,整个人都打了个颤。
“把东西交给我!”周行止在门口玄关处, 撕心裂肺的喊:“你根本不会放过我,你以为我不知道, 派人来杀我的就是你!是我自己命大没有死!你不把证据给我,我就杀了烟楣!”
烟楣骤然惊在了原地。
她脑子转得慢,过了片刻,才渐渐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季妄言向周行止下杀手,他以为周行止死定了,所以让她过来看,结果她来的时候,周行止并没有死,反而制住了她。
周行止当时问她,你知道是谁害了他,又是谁救了他,这句话她现在想起来,觉得跟眼下这情境有关。
周行止又在管季妄言要什么“证据”呢?
周行止根本不了解季妄言的脾气,他能把周行止直接给剁成人彘。
烟楣的脑袋一片混沌,她慢慢往门口蹭过去,努力的用四肢爬行,试图看一看局势。
她在书房里,什么都看不到。
她爬了几步,能够通过书房的门看到外面。
周行止站在门口玄关处,手里拿着一把菜刀,背对着她,背部很紧绷,她看不见周行止的脸,也看不见季妄言。
她只听见季妄言笑了一声。
他内力深厚,隔着很远,烟楣也能听见他的声音。
“三皇子让你这么干的吧?他让他的私兵保住了你一条命,带走了你的母亲,让你来抓走烟楣,威胁孤来拿证据。”
季妄言的声音中满是嘲讽,他道:“你以为,三皇子真的会救你吗?他不过是利用你来恶心孤罢了,一个你,孤都不需要用护卫,你怎么可能真的拿到证据呢?”
周行止要真是什么武林高手,季妄言还能忌惮几分,但周行止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而已,就算把烟楣塞到他手里,他捅死也要几息的时间,这几息里,足够季妄言弄死他了。
三皇子在乎的不是证据,而是要季妄言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