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难听的,便是朝廷挤出军费来,到最后,这些银子有多少用在士兵身上,有多少进了左大将军的私账……”
“不得胡言乱语!”太康帝费力地瞪了太子一眼:“左大将军为国为朝,赤胆忠心,在边关一守就是十五年。边境安宁,都是左大将军的功劳。”
至于喝兵血这等事,哪个军队里没有?区别只在于,有的武将平庸无能,除了喝兵血一无是处。左大将军却能带出一支精锐的边军,守住边关,将柔然鞑靼等外族挡在关外。
太康帝对左大将军的优容,也正因此而来。
年轻气盛的太子,却咽不下这口闷气:“功劳是有,不过,也不能这般骄狂。这军费不能给。”
太康帝却道:“给!立刻批复奏折,照着左大将军说的数字拨军费。”
太子一惊,霍然看向太康帝:“父皇!这么一来,户部今年的军费就大大超支了。这么大的缺口,要怎么填补?”
太康帝说了这么多话,脸上已有了倦色,声音也低了下来:“各地驻军的军费,都减三成。还有赈济灾民一事,也缓一缓。”
太子:“……”
太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太康帝,声音微微发颤:“父皇真的想清楚了吗?驻军军费减了三成,只怕驻军将士们心中愤愤不满。北方灾情严重,如果不及时赈济缓和民愤,就会惹出大乱子了。”
太康帝吃力地吐出几个字:“总得先保证国土安宁。”
太子哑然无语。
太康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外忧内患,先攘外再安内。驻军少些军费,顶多就是发发牢骚怨气大些,翻不出大浪。北方旱灾严重,已经饿死了许多人。赈济不力,也就是再多饿死一些百姓。
边军的军费,是万万不能省的。
太康帝闭上双目,疲惫地吩咐:“你照着朕的意思批阅,明日将奏折给王丞相。”
太子深深呼出一口气:“是,儿臣这就去批阅奏折。”
隔日,太子将批复过的奏折给了王丞相。
王丞相早有预料,接了奏折看过后,拱手道:“既然皇上和太子殿下首肯,臣这就让人请纪尚书和安国公来。”
纪尚书是户部尚书,安国公是兵部尚书。这么一笔巨额军费要调拨,自要通过户部和兵部。
片刻后,纪尚书和安国公匆匆而来。
王丞相将奏折给两位尚书。纪尚书看完后,眉头紧皱:“敢问殿下,奏折上的批复,是殿下的主意,还是皇上的意思?”
太子沉声道:“父皇昨日说过,将驻军的军费减少三成。赈济北方受灾郡县的事,也可缓一缓,要先挤出这笔军费来。”
说到底,这大梁是姜氏天下。国库里的银子,太康帝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纪尚书面无表情地应下。
安国公也没什么可说的,只道:“军费先拨到兵部。”
这也是合乎规矩流程的。不过,银子进了兵部衙门,少不得要被扒一层皮。再经左大将军之手,再到士兵们头上,就不知还剩多少了。
太子因为此事,心情不佳,接下来几日都沉着脸。
郑宸私下里进言:“这个左大将军,执掌边军十余年,眼里只有王丞相,哪里还有皇上和殿下。”
这话正说中了太子心里的不满。
如果不是有王丞相撑腰,左大将军哪敢这般索要军费!事实上,这两百万两的军费,怕是还没送去边军,就要截留出一部分悄悄送去丞相府了。
朝廷这等延续了数十年的陋习,连太康帝也没法子。
太子气闷地哼了一声:“暂且忍一忍。等日后……哼!”
等日后,天子驾崩他这个太子登基为新帝掌控朝政了,便除掉左大将军这等桀骜不逊喝兵血的蛀虫。
郑宸对太子的心思了然于心,低声道:“眼下皇上病重,殿下没有正式掌权,就忍一忍吧!王丞相虽然私心重些,眼光总是有的。左大将军也是有些能耐的。”
太子又是一声冷哼。
有能耐就能这般跋扈嚣张吗?
有本事就要在朝廷艰难度日的时候索要军费吗?
这和趁火打劫有什么两样!
郑宸看着太子愠怒的脸孔,继续低声道:“军中有诸多武将,左大将军虽然厉害,边军也不是非他不可。”
太子心里一动,看向郑宸:“你以为谁能替代左大将军?”
郑宸想了想说道:“殿下既然问,我就斗胆说一回。”
“朝中几位大将军,范大将军执掌神武营,刘大将军执掌御林军,还有宋将军等人,都是能征善战之辈。”
“如果殿下将他们换一换,官职品级不变,就不会惹来太多非议或阻力。二来也能防止武将们派系林立。”
第261章 忠心
太子听得心里一动,深深看郑宸一眼:“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郑宸低声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可以徐徐图之。这大梁天下,迟早是殿下的。等殿下真正掌权之日,想做什么,谁能阻拦!”
热血气盛的太子殿下,听着这番话顺耳极了,终于展颜而笑:“说的没错,孤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郑宸拱手,正色说道:“我愿为殿下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力!”
太子欣然一笑:“你我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将来我绝不亏待你。”顿了顿,低声道:“如今朝事要依靠王丞相,所以,我平日总要厚待王四郎几分。这都是做做样子给外人看的。在我心里,总是你最亲近最值得信赖。”
郑宸一脸感激感动,低声应道:“殿下的心意,我都明白。我也盼着殿下能知道我的忠心。不管何时何地遇到何事,我都站在殿下身后。”
太子大为动容,用力握住郑宸的手:“我一定不负你。”
君臣之间,和男女之情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献上你的一颗心,我绝不辜负你。
郑宸和太子相视一笑,心里在盘算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
“什么?朝廷要拨两百万两银子的军费给边军?”
数日后,南阳王府的书房里传出冯文铭的惊呼。
姜韶华面色沉沉,点了点头:“不但如此,还要减掉各地驻军的三成军费。”
陈卓一脸怒容地接过话茬:“赈济灾民一事,也要缓下来。”
冯文铭气得青筋直冒:“荒唐!简直是荒唐!北方诸郡百姓纷纷饿死,或是变成流民乱匪,正需要朝廷赈济安抚。这么做,只会让北方越来越乱。”
姜韶华目中闪过一丝冰冷:“对皇上来说,边军安稳才是最重要的。”
这么说可能太过无情。可对掌权者来说,最要紧的就是保证兵权安稳。军队稳了,江山才能安稳。
至于百姓在灾荒战乱中死去多少,只要不涉及国本,又有谁会真正在意。
耿直的冯长史,被气得脸孔涨红眼中直冒火星。
陈卓见状,只得耐着性子安慰一番:“你这般着急上火的,毫无用处。木已成舟,我们都接到消息了,可见这事朝廷已经定了。还是好好想想,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应对。”
冯长史反应极快,立刻看向郡主:“郡主,南阳军的军费也会被减掉三成。”
姜韶华道:“这三成军费,由王府补上。现在世道混乱,南阳郡的兵力越强越好。这等时候,不能让士兵们泄气寒心。”
冯文铭在心里算了算,勉强点头:“今年玉米红薯丰收,贩卖出去能换回大笔银子,正好填补上这个缺口。”
提起卖粮,一直没吭声的闻主簿陡然有了精神,张口说道:“郡主,汤家分了三路人,每一路人马带着一万石新粮。按着之前定下的粮种价格,这三万石粮食,应该能换回七八万两银子。”
“账不是这么算的。”宋渊张口道:“每一路粮队都有五百亲兵随行,这些亲兵要吃粮要军饷,万一遇到民匪打仗,会有死伤,还要银子抚恤。”
“如果真计较起来,卖粮根本不划算。郡主也不指望卖粮能换多少银子回来,而是借着这个名义推广新粮。让玉米红薯这两种高产量的新粮在北方落地生根,让百姓们填饱肚子。”
“这是郡主的一片仁厚之心,不能以银子来算。”
能让沉默寡言的宋统领张口说出这么一大通话,也就是为郡主了。
闻主簿呵呵笑道:“宋统领说得没错。不过,能换回些银子,总是好的。”
冯长史点头表示赞成:“闻主簿说的对,蚊子小也是肉。”
他这个长史一点都不嫌弃。
姜韶华接过话茬:“也得做好最坏的准备。”
最坏的准备是粮食被饥民抢走。不但推广不了新粮,还可能遇到暴乱和危险。姜韶华此言一出,众属官齐齐叹了一声。
这年月,想做些事太难了。
“朝廷动静,陈长史继续盯着,有什么消息,立刻来回禀。”
陈卓肃然应下。
姜韶华又吩咐冯长史:“南阳军那边的军费,请冯长史尽快准备。我这就写一封信,让人送去南阳军营。尽快安定住所有将士的心。”
冯长史面色郑重地应下。
姜韶华又看向宋渊:“宋统领,亲卫营每隔三日送一回信,此事就交由你负责。一旦有什么异动,立刻告诉我。”
宋渊拱手领命。
紧接着,姜韶华又吩咐工房加紧打制刀枪兵器盔甲。马舍人负责购买战马事宜。另有林林总总的政务琐事,都一一安排下去。总之,人人都有差事忙碌。
……
两日后,朝廷公文缩减军费的公文送进了南阳军营。
众武将轮流看了一遍,看后或义愤填膺或面色铁青。
“我们驻军不及京军,也就罢了,竟然连边军也压我们一头。”
“我们驻军镇守州郡,保护地方平安,怎么就不如边军了。”
“边军左大将军是王丞相走狗,现在王丞相大权独揽,左大将军可不就威风起来了。张口就索要两百万两的军费!还不是从我们嘴里刨食。”
“呸!老子舍了老娘和媳妇儿女,天天在军营里待着。连口饭都不让吃饱。”
众武将吵吵嚷嚷,于崇神色不变,从袖中又拿了一封信出来:“这是郡主的来信,你们瞧瞧吧!”
郡主来信?
众武将一愣。
李铁反应最快,伸手接了信,看后喜形于色:“大家都别吵了。郡主在信中说了,朝廷缩减的军费,郡主会给我们补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