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殿太大了,人也太多了。大家都围着太子,没人理会他这个二皇子。他孤零零地跪在那儿,心里很是害怕。
灵堂里还有阴森森的棺木。尸首停放的时间长了,便是用了冰块,也有难闻的臭气。他不想待在那儿,只想和亲娘在一起。
看着傻乎乎的儿子,范贵人心如刀割,伸手抱住儿子泪如雨下。
太康帝死了,他们母子两个在宫中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二皇子生来就愚笨憨傻,以后她能依靠谁?
范贵人结结实实痛哭了一场。二皇子被亲娘哭得慌了神,也跟着哭起来。
……
到了正午,御膳房送来午膳。
众人总算可以起身,借着用午膳休息一二。关系亲近的,少不得凑在一处说说话。
郑太后精神不济,被扶着去厢房小憩。李贵妃和宝华公主一左一右扶着郑太后。
姜韶华自不会争抢。这等时候,也轮不到她献殷勤。
郑太后躺在床榻上,有气无力地吩咐:“哀家要睡一会儿。你们也各自去歇一歇。”
众人应是,一同退了出来。
宝华公主轻声对姜韶华道:“韶华堂妹还是第一次来椒房殿,今日先去我屋子里,正好说说话。”
姜韶华点头应下。
椒房殿是纪皇后在世的寝宫。宝华公主幼时就住在椒房殿。过了十岁才搬走,这里的寝室常年收拾得干净整齐。
姜韶华随宝华公主进了寝宫,姜莞华姜月华也都来了,一并而来的,还有一个天真娇憨的美丽少女。正是宝华公主的伴读范嘉宁。
第279章 故人
命运真是奇妙。
兜兜转转,她还是和她们几个聚到了一处,相对而坐说话。中间漫长的岁月的爱恨纠葛,仿佛都没有发生过。
姜韶华看着眼前四张神情不一美丽鲜活的少女脸庞,心情复杂微妙,面上却不露声色。
“韶华堂妹,”宝华公主轻声张口道:“这几年,你一直待在南阳郡。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
姜韶华以同样轻柔的声音应了回去:“我对宝华堂姐一直心存仰慕尊敬。今日一见,堂姐比我想象中的更美丽更温柔,也更令人亲近。”
这等场面话,由姜韶华说来,分外真挚。
宝华公主目中闪过一丝笑意。
姜莞华和姜月华对了个眼神,不紧不慢地道:“韶华堂妹一直不愿进宫,如今既是来了,想来就不会再走了。以后留在宫里,我们也能多多亲近。”
姜月华接了话茬:“太后娘娘这般喜爱你,以后你可得好好孝敬娘娘。”
两人一唱一和,颇有默契。
她们两个平日里时常闹口角,什么都要争个高低。今日有了共同的外敌,倒是立刻统一阵线,一致对外。
姜韶华淡淡道:“两位堂姐误会了。我来京城,是为奔丧。等皇上安葬,新帝登基,我便要回南阳。”
姜莞华姜月华迅速对视一眼,神情肉眼可见地松了一松。
如果姜韶华很快便离开,对她们而言倒是一桩好消息。
一直静静打量姜韶华的范嘉宁,忽地张口:“郡主为何不愿留下?京城是天底下最繁华最富庶也是最好的地方。郡主为何要走?”
范嘉宁比姜韶华大了两岁,今年十五,还有两个月便及笄成年。她生得娇憨貌美,一双黑眸清澈如水。就如一头可爱的小鹿,任谁看一眼,都会生出好感来。
前世,范嘉宁一心恋慕郑宸,和她算是情敌。不过,两人并未红过脸。
范嘉宁嫁给郑宸后,没两年就难产而死,只留下一个女儿。郑宸身边美人不断,却一直不曾续娶。
众人都清楚,郑宸的正妻之位是为谁而留。她不愿改嫁,郑宸就不续娶。如此一来,范嘉宁留下的女儿,倒是备受宠爱地长大成人。范家也一直和郑家保持密切的来往和良好的关系。
往事纷扰,在姜韶华脑海中一闪而逝。她从容应道:“京城虽好,南阳才是我姜韶华的家。我当然是要回去的。”
姜莞华姜月华被这两句刺痛了心扉,齐齐沉默不语。
范嘉宁根本没留意,张口便道:“女子总是要长大出嫁的。未来的夫家,才是真正的家。你回了南阳,过几年总得嫁人。总不能在南阳郡待一辈子。”
姜莞华姜月华不约而同地抬头看过来,想听听姜韶华如何回应。
姜韶华还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不想成亲,便是日后成亲,也不出嫁,招婿进门便是了。”
范嘉宁有些吃惊,脱口而出道:“可是,哪家的好儿郎肯做赘婿?”
话一出口,顿觉不妥。
姜韶华的父亲卢玹便是赘婿。她这么一说,岂不是连卢郡马也一起埋汰了?
宝华公主迅速瞥范嘉宁一眼,轻轻咳嗽一声,示意范嘉宁住嘴。
范嘉宁讪讪地道歉:“我有口无心,一时失言,请郡主不要见怪。”
姜韶华淡淡一笑:“范姑娘说的话,其实颇有道理。好人家的儿郎,都不愿做赘婿。不过,我已经在祖父坟前立下毒誓,此生绝不离开南阳郡。将来要传承祖父香火,也只有招赘婿了。”
所以,你们一个个大可不必提防戒备。
我姜韶华不会是你们的情敌,也不会抢你们的心上人。
话中之意,不知道范嘉宁有没有听懂,总之,姓姜的三个少女都听懂了。
姜莞华瞬间语气就亲热起来:“韶华堂妹年少,议亲成亲是几年后的事。或许,这几年间会改变想法也说不准。”
在宫中住了几年,和几位太子伴读时常见面,姜莞华心中早有意中人了。
“便是真要招赘婿,大梁这么大,总能挑一个合意的。”姜月华也松了口气。她比姜莞华小一岁,便是议亲,也要排在后面。
宝华公主嗔她们一眼:“韶华堂妹初来乍到,你们别总说这些。”
不说这些,便得说一说宫中丧事。
丧期不宜说笑。宝华公主丧父,心情沉重,闲话几句,便沉默不语。
扣扣扣,敲门声响起,一个宫人进来禀报:“启禀公主殿下,东平王携着世子进京奔丧,已经进了宫中。”
姜莞华眼睛一亮,倏忽站起来,声音激动得发颤:“我祖父和父亲真的进宫了?”
宫人福了一福:“是,东平王和世子已经进了昭和殿。”
姜莞华激动得快哭出来了。
她十一岁就被接进宫中住下,整整五年没见过亲人了。藩王就藩后,没有朝廷诏令,不能随意离开藩地。太康帝驾崩,藩王们接了丧信,都要来京城奔丧。
姜月华也跟着激动起来,一脸期盼地问道:“我父亲进宫了吗?还有母亲和三位兄长,他们都来了没有?”
那个传信的宫人恭声答道:“回县主,传信的公公没说。”
淮阳郡路途遥远,淮阳王携妻儿还在路上。
姜月华有些泄气,恹恹嗯了一声。
宝华公主轻声安慰:“月华堂妹别心急。最多几日,淮阳堂叔他们就到了。”
姜月华点点头,心里暗暗腹诽。你当然不急,你天天和祖母弟弟生活在一处。哪里知道我们远离亲人的苦楚。
姜莞华已经按捺不住,小声对宝华公主道:“我想打发人去昭和殿,给父亲兄长送个口信。”
宝华公主很是善解人意:“别太张扬,悄悄打发人去。”
姜莞华轻快地应一声,立刻起身出去。
姜韶华注视着姜莞华的身影。
前世东平王暗中勾结高凉王谋杀新帝。新帝死后,东平王府和高凉王府都被灭了满门。
可怜姜莞华,还没来得及嫁给心上人,就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第280章 藩王
此时的姜莞华,自然不知自己的命运,兀自沉浸在即将和亲人重逢的巨大喜悦中。
宫中规矩重重,又是天子丧期。姜莞华行事还算小心,先打发人去送口信。然后便去椒房殿里跪灵。一直等到天黑,东平王父子才来。
东平王领着世子觐见郑太后,父子两人沉痛地表达了对皇上离世的哀恸。
论血缘亲疏,东平王是正经的皇室近支。和死去多年的先帝是堂兄弟。太康帝在世的时候,也要称呼一声王叔。
大梁有封地的实权藩王,一共有五个。以前以南阳王为首,南阳王死后,就以东平王辈分最长年龄也最大了。
满头白发的东平王,颤巍巍地哭道:“皇上英年早亡,实在是令人痛彻心扉。”
东平王世子今年四十,正值盛年,此时也红了眼,落了几滴泪。
郑太后满心酸楚,被东平王父子这么一哭,也跟着哭了一场。哭完后,倒是没忘吩咐一句:“你们也有几年没见莞华了。莞华,你送一送你祖父和你父亲。”
姜莞华按捺住激动欣喜,低声应下。
宫里四处悬挂着白灯笼,散发出白惨惨的光芒,兼之春寒料峭凉风习习,胆子小一些的,全身的汗毛都会竖起。
姜莞华送祖父和父亲进厢房后,含泪跪了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头:“祖父,父亲。”
东平王长叹一声:“莞华,这几年苦了你了。”
姜莞华身子一颤,泪珠串串滚落。
五年前,东平王世子妃病逝。郑太后怜惜她丧母无人照料,将她接进宫中。这是太后娘娘的恩典,不容拒绝。她也是变相的人质,是郑太后用来牵制东平王府的一颗棋子。
身在宫中,她要谨言慎行,不能为祖父和父亲惹祸。个中滋味,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东平王世子见女儿哭得如此委屈可怜,心里不是滋味,上前扶起姜莞华,低声问道:“今日久别重聚,是一桩喜事,你别哭了。”
姜莞华抽抽搭搭地问道:“父亲,你们在京城会留多久?等你们回东平郡的时候,能不能带我一同回去?”
东平王世子有些为难,转头看东平王。
东平王眉头微微皱了一皱,沉声道:“你今年十六,已到了议亲出嫁的年龄。就别回去了,直接从宫中出嫁。”
姜莞华愈发委屈:“皇上归天,我要守一年孝。这一年里,不能谈婚论嫁。我想随祖父父亲回去。”
“不得胡闹。”东平王加重了语气:“你在宫里住得好好的,忽然此时要回去,我怎么向太后娘娘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