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有银心里一动,压低声音:“你说的是叶县书院?”
叶县的崔县令也是能臣,两年前开设了叶县书院。这书院还分了男童学舍和女童学舍。
这一条,别的县城实在学不来。百姓们还在温饱上挣扎,想开启民智开设学堂,至少要等百姓们富足了再说。
博望县里忙着挖矿,比阳县要养马,唯有叶县,百姓家中富裕,无需孩童们做事。而且,叶县县衙也富裕,开设的学堂不用交束脩,一切费用都由县衙来出,每日正午还供一顿午饭。
两年过来,叶县的书院规模扩大了好几倍。十个宽敞明亮的学舍里,传出朗朗读书声。
这样的情景,实在太过震撼了!
不仅是汤有银,就是陈瑾瑜和马耀宗也惊住了:“书院现在竟有这么多学生了!”
姜韶华笑着转头看崔县令:“学堂里现在有多少学生?”
崔县令这两年蓄起了短须,看着沉稳了不少。不过,一张口,出身世家子弟的矜持劲就流露出了一丝:“回郡主,现在一共有两百六十八个学生。其中男童共有两百二十二人,女童有四十六个。”
两年前,女童学生只有寥寥几人,还是县令夫人李颖亲自做夫子,才稳住了这几个女学生。
现在,来读书的男童多了几倍,女童的人数也越来越多。
姜韶华目中闪过笑意,赞许道:“这都是你们夫妻两人的功劳。”
崔县令如今也学会了谦逊的做派:“不敢当郡主夸赞。这都是臣应该做的事。学舍里聘了六个秀才做夫子,女童学舍那边,除了内子外,又请了一位女夫子。”
姜韶华顿时来了兴致:“又多一位女夫子么?我去瞧瞧。”
要知道,读书识字在大梁绝不是易事。普通百姓里,一百个能寻出一两个识字的就不错了。男子读书尚且不易,读过书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当日崔县令开设女童学舍的时候,寻摸一圈都没找到合适的夫子人选,只得让李颖做了夫子。
崔县令笑着应道:“不瞒郡主,这位女夫子是我的远房堂妹,姓崔名文秀。她出嫁后夫婿病故,膝下有一双儿女,原本在家中守寡。学舍里缺女夫子,我便写信请了她来。”
果然还是世家女。想普及教育,任重道远。
姜韶华迈步进了女童学舍。和男童学舍一比,这里的学生少了许多,一共分了三间学舍。每间学舍里有十几人。
年龄最大的,现在已有十一二岁。年龄最小的,是今年刚来学堂的,只有六七岁模样。
女童们齐齐站好,一同行礼:“见过郡主。”
这样的一幕,令人心情如阳春三月。
姜韶华笑道:“都起身。”
然后,李颖便领着一个年轻女子上前来行礼。
姜韶华每年都来叶县巡查,到了年底,李颖还会随夫婿一同去王府赴宴,彼此都熟悉得很。
姜韶华的目光便落在了崔文秀的身上。
崔文秀和崔县令是堂兄妹,容貌有三分相似,称得上端庄秀丽,眉眼沉静。令人望之而生好感。
“崔县令请你来做女夫子,每个月的月钱是多少?”姜韶华笑着问道。
崔文秀没料到郡主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回郡主,崔县令聘我来做夫子,月钱和男夫子们相同。一个月有三两银子,每个月还发两升粮食,一季有两身新衣。”
这待遇,堪称丰厚。也就叶县县衙财大气粗出得起。
姜韶华笑着略一点头,又问起了平日教学情形。
崔文秀知道郡主这是考较自己,半点不见慌乱,胸有成竹对答如流。说起学生们的学习情形,如数家珍。
不说别的,只从这番应答,就可见崔文秀平日尽心尽责。
姜韶华心里暗暗点头,温声笑道:“教导孩童读书识字,需要毅力和无尽的耐心。你既来做夫子,就好生当差做事。日后若遇到什么麻烦事,崔县令为你做主。”
“若崔县令做不了主,本郡主为你做主!”
崔文秀身子微微一颤,声音也在发颤:“多谢郡主。”
一旁的李颖也有些惊讶,迅速看自家夫婿一眼。你是不是对郡主说什么了?
崔县令一脸无辜,悄悄使个眼色回去。我是那等多嘴的人吗?怎么会将堂妹的家事到处宣扬?
崔县令确实只字没提。不过,姜韶华何许人也,一听便知其中有缘故。不然,一个守寡的女子,岂会抛下儿女到叶县来做女夫子?
当日晚上,姜韶华在叶县县衙后院安顿歇下。
消息灵通的包打听陈舍人来了,语带惋惜地和郡主说起了崔文秀的故事:“……崔文秀的夫家姓孟,也是望族大户了。夫妻两个感情颇佳,生了一子一女。可惜那个孟公子患了肺痨,早早就死了。”
“崔文秀带着一双儿女守寡,家中有千亩良田,日子也勉强能过。可惜,公婆偏心,将那些良田都抢走给了小儿子。还逼着崔文秀改嫁。”
“崔文秀想带走一双孩子,孟家不准,硬是将两个孩子留下了。崔文秀不愿回娘家,便来投奔崔县令。”
第374章 撑腰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崔文秀的经历也不算如何稀奇。这年月,死了丈夫守寡的女子本就艰难,被婆家欺负娘家也不愿撑腰,可不就落到这等地步了。
姜韶华想起前世在王家守寡的自己,五味杂陈暗暗唏嘘不已,口中道:“你代我写一封信去孟家,告诉孟家人,崔文秀是叶县书院的女夫子,为本郡主当差做事。让他们不得无故来骚扰。”
陈瑾瑜立刻应下,临走前,忍不住又问:“那一双孩子,就都留在孟家了么?要不要替崔夫子撑腰,将孩子都要来?”
姜韶华淡淡道:“这得看崔夫子自己怎么想了,我们不必越俎代庖。”
女子生存不易,再带上两个稚龄孩童,就更为艰难。崔文秀被逼无奈离开孟家,现在到底有没有勇气讨要自己的孩子,实在不好说。
她可以替下属撑腰,却不会替别人拿主意。一切都得看崔文秀自己的意愿。
陈瑾瑜会意过来,告退离去。
陈瑾瑜没急着写信。接下来两日,趁着郡主巡查书院,陈瑾瑜和崔文秀时常见面,很快混了个面熟。
陈瑾瑜窥了个闲空,特意去拜访同住县衙后院的崔夫子。
崔文秀有些意外,忙含笑相迎。
陈瑾瑜当日做郡主舍人,众人都当儿戏一般瞧热闹。几年下来,陈瑾瑜不但没有退缩,反而将舍人一职干得有声有色,深得郡主器重信任。众人都知陈舍人是郡主心腹,今日崔文秀见她来,心里不免泛起了嘀咕。
郡主莫非嫌她是寡妇不吉利,想让她主动请辞离去?
没曾想,陈瑾瑜张口便道:“崔夫子,先告罪一声,你在夫家的事,我私下向李夫人打听过。”
“郡主吩咐我给孟家写信,告诉孟家人你在叶县当差做事,以后便在此地落地生根,孟家人不得无故前来惊扰。”
崔文秀激动又惊喜,黑眸中闪过水光,忙起身向陈瑾瑜道谢。
“你先别急着谢我。”陈瑾瑜伸手握住崔文秀的手,温声道:“我今日来,还有一桩事问你。你现在离开孟家,那一双孩子,你可想将他们带走?”
崔文秀身子一震,声音颤个不停:“我能带走孩子么?可他们都姓孟,是孟家骨肉。我走前那些日子,孟家人连孩子都不让我见……”
话未说完,便潸然泪下。
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她哪里舍得下一双孩子?可孟家人态度强硬,她走时连孩子都见不着,又谈何带走孩子?
陈瑾瑜平日里牙尖嘴利性情泼辣,其实心肠最软,崔文秀这一落泪,她心里也跟着闷闷的难受。
“现在郡主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想一想。”陈瑾瑜低声道:“你想要孩子,郡主会替你撑腰。不过,你得想清楚了,养孩子不是易事……”
“要,我当然要。”崔文秀眼睛通红,语气却十分坚定:“我现在就去见郡主,求郡主撑腰做主。”
一盏茶后,崔文秀便到了姜韶华面前,二话不说就跪下磕头。
咚咚咚!
三个响头后,崔文秀抬头,额头已红了一片,泛红的眼睛里满是感激:“不管事情成不成,郡主对我都有再造之恩。多谢郡主!”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姜韶华看着神情坚毅的崔文秀,仿佛在看着当年毅然留在王家守寡抚养儿子的自己。
“你真想清楚了?”姜韶华凝视着崔文秀,慢慢道:“如果你只身一人,以后遇到合意的男子,可以随时改嫁。带着一双孩子,想改嫁难之又难。”
“养孩子不易。你对孩子掏心掏肺,他们长大之后,却未必知道感恩。说不定,他们会怪你坚持带走他们,还会怪你本事不足,没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陈瑾瑜听得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郡主。
崔文秀也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语气坚定地应道:“不管日后如何,我都不会后悔。”
姜韶华默然片刻,道:“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
……
崔文秀离去后,陈瑾瑜立刻提笔落墨,以郡主的口吻写信给孟家。
这一边,姜韶华则宣召崔县令李颖夫妇前来,将此事告诉他们。
崔县令和李颖对视一眼,脸上各自闪过振奋喜悦。
“多谢郡主,为臣的堂妹撑腰做主。”崔县令没有弯弯绕绕,张口就谢恩:“不敢瞒郡主,这大半年里,臣写过两回信去孟家。可气的是,孟家人只一味敷衍应付,根本不肯让孩子露面。”
说到这儿,崔县令愈发愤愤不平:“我也写信回崔家了。长辈们却说孩子是孟家的,本就应该留在孟家。还有堂妹当日带去的嫁妆,崔家也不肯出面讨要。说出嫁女的嫁妆,应该留给孩子。”
“清河崔氏是大梁世家望族,尚且保护不了出嫁的女儿。想想都可气可恼!”
姜韶华略一挑眉,直接了当地戳崔县令的心窝:“你人微言轻,崔家根本不拿你的话当回事!换了本郡主出面,崔家自然就会改变态度,肯为崔文秀撑腰了。”
崔县令心口被扎了一刀,颇有些受伤,转念又高兴起来:“郡主言之有理。臣分量不够,孟家崔家都不放在眼里,郡主肯发话,他们就得好生权衡掂量了。”
顿了顿,厚着脸皮央求:“臣恳请郡主,写一封书信送去崔家吧!”
姜韶华点头允了,吩咐陈瑾瑜道:“陈舍人,你代本郡主执笔,写信给崔家家主。记得在信中多多赞誉崔县令夫妇,还有,强调崔文秀如今也在本郡主麾下当差。”
以姜韶华的地位身份,能让她亲自执笔写信的,也就是宫里的太皇太后和天子了。至于平日的书信来往,大多都由陈瑾瑜代笔。
陈瑾瑜精神抖擞地应下。
她如今也锻炼出来了,进了书房,略一思忖便提笔落墨,写了一封书信。送出去之前,少不得要呈给郡主看一回。
言语简洁有力,透着上位者应有的姿态和强硬。
姜韶华颇为满意:“写得好!”
第375章 上进
陈瑾瑜被夸得美滋滋地,咧嘴一笑:“郡主满意就好。”
立刻叫马耀宗过来,让他安排人去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