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统领,你去一趟亲卫营,点两百亲卫随行保护孙太医。平州瘟疫爆发,十分危险。此次去的亲卫,要挑家中有兄弟或是已经有子嗣的。告诉他们,只要护住孙太医平安无事,本郡主会有重赏。万一此行有变故,抚恤银子双倍。家中妻儿老小,都由王府来养。”
“陈长史,你去写一封奏折送去朝廷。奏折上不需慷慨多言,只说本郡主派孙太医去平州防治瘟疫便可。另外,再写几封书信,万一有人在朝中散播流言,得有人出面为我们平息。”
“冯长史,立刻调拨粮食辎重军饷。另外,传本郡主口谕,征调南阳郡所有药铺的药材。孙太医列出单子来,能带多少带多少。一律照着市价付银子,消耗的银子全部由王府来承担。”
宋渊陈长史冯长史一同肃容领命。
孙太医也舒出一口气。
他就知道,郡主不是逞能也不是一时冲动,对此事早有思虑和安排。
姜韶华挥挥手,示意众属官退下,只留下了孙太医。
待众人离去后,姜韶华才低声叹道:“孙太医,这次是我对不住你。”
如果她肯安心居于一隅,狠下心肠对北方百姓的苦难视而不见,大可对平州瘟疫装聋作哑。孙太医也就不必冒险前去了。
“郡主心怀天下,爱惜百姓,臣又何惜自身。”
孙太医微微一笑,竟十分从容:“郡主也不必觉得对不住臣。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理所应当。臣在南阳王府二十多年,衣食优渥,清闲自在。现在终于能为郡主出力做事,臣心里踏实得很。”
顿了顿又道:“臣不说那些虚话。此去平州,确实危险。臣若能平安归来,郡主有什么重赏厚赐,臣都安心领受。万一臣有个闪失,郡主也不必太过伤心难过。”
“臣最牵挂的,就是广白和泽兰。他们兄妹都在亲卫营里做军医,臣不愁他们前程,愁的是他们两个都不肯成亲。泽兰也就罢了,姑娘家行医不易,一旦嫁人生子,便再难全心研究医术。她不想成亲,就随她。广白总得娶个媳妇。”
“此事,臣就托付给郡主了。”
孙太医平日里对孙广白十分严厉,打骂训斥都是常事。直至此刻,才流露出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殷切父爱。
姜韶华鼻间一酸,深深呼出一口气:“好,这些事本郡主都应下了。”
门外忽地响起匆忙的脚步声。
陈瑾瑜迅疾进来禀报:“启禀郡主,孙公子和孙姑娘从亲卫营回来了。”
孙广白孙泽兰竟然一起回来了?!
姜韶华有些意外,看向孙太医。孙太医显然清楚自己一双儿女是什么脾气德性,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让他们进来。”姜韶华吩咐。
片刻后,孙广白孙泽兰兄妹两人进来了。
兄妹两个一路快马回王府,俱是风尘仆仆,精神倒是都不错,向郡主行礼后,又向亲爹行礼。
“你们两个不在亲卫营里好生当差,忽然跑回来做什么。”孙太医难得沉下脸,不快地呵斥。
孙广白最怕亲爹板起脸孔的模样,不过,这一回事态紧急,他也顾不得这些了。张口便道:“平州瘟疫爆发,郡主急急回王府,定然是要派人去平州防治瘟疫。我回王府,是要毛遂自荐去平州,请郡主应允。”
孙泽兰立刻接了话茬:“郡主,我也要去。”
“你不能去!”孙太医孙广白父子两人,竟不约而同地出言阻止。
孙泽兰清秀的脸庞上满是坚定执拗:“我怎么不能去。我一样是大夫,医术不弱任何人。论治外伤内伤,现在便是父亲也不及我。我当然有资格去。”
孙太医眉头拧了起来,难得对女儿疾声厉色:“瘟疫和外伤内伤能一样吗?我看了大半辈子医书,研究了几十年的药方,能开出几十张防疫瘟疫的方子来。你才学了多少年?”
“父亲说得对。”孙广白和孙太医站在同一阵营:“防治瘟疫这件事,父亲是一定要去的。我随父亲一起去,做个帮手。你一个姑娘家,远行不易,就别去了。再说了,亲卫营里伤兵不断,也需要你这个孙神医坐镇军营。”
孙泽兰柳眉一竖,就要张口反驳,就听郡主道:“你确实不宜去平州。”
孙泽兰心里委屈极了,眼眶都被气红了:“郡主也觉得女子不及男子吗?”
“当然不是。”姜韶华看着孙泽兰:“人各有所长。你擅长的是治外伤,亲卫营确实也离不开你。”
“防治瘟疫,说来简单,说不定要耗时多久。或许几个月,或许一年半载,三年两年都回不来也有可能。你要是就这么走了,亲卫营里的伤兵们谁来救治?”
“平州百姓要紧,亲卫营就不要紧吗?”
孙泽兰无力反驳。
第383章 请缨(二)
其实,在场的四人心里都清楚。这些理由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孙氏父子三人不能都去平州。好歹得留一个在南阳郡,以免有什么意外闪失。
“大哥留在军营,我去平州。”孙泽兰深呼吸一口气,语气坚定:“大哥还没成亲生子,孙家要传承香火,得靠大哥。我一个女子,没有这等困扰,我随父亲去平州。”
孙广白想也不想地应道:“你这话不对,女子也一样能传承香火。要是我去平州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就招一个赘婿,生了孩子姓孙就是。”
孙泽兰:“……”
“就这么定了!”孙太医不由分说地接了话茬:“广白随我去,泽兰留下。”
姜韶华点点头:“好,就听孙太医的。”
孙泽兰眼睛红了,泪水在眼眶里闪动。
孙广白暗暗舒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递过去,孙泽兰怄气地别过头不理会。
姜韶华走上前,取出自己的帕子,递进孙泽兰手中。孙泽兰吸了吸鼻子,用帕子胡乱抹了一把脸。
“既然回来,就在府中和孙太医相聚几日。”姜韶华轻声道:“孙太医要准备药材一并带去,要带亲卫带粮草之类,少说也得五六日才能启程。”
孙泽兰鼻音浓重地应了。
事已至此,有些话倒不必多说了。在大义在生死面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坚持。
孙太医带着一双儿女告退,姜韶华独坐良久,目中闪过复杂和激烈的情绪。喃喃低语:“祖父,希望我没做错决定。”
……
孙太医中年丧妻,一双儿女都是由他一手养大,医术也都是他亲自教导的。平日里偶尔闹得鸡飞狗跳,实则和一双儿女感情十分深厚。
回了院子后,孙泽兰再也忍不住,用袖子捂着脸哭了起来。
孙广白见妹妹这般难过,心里也不是滋味,低声道:“妹妹,我是家中长子,是男丁。遇到这等大事,本就应该我去。”
“我也想去。”孙泽兰哭道:“我们父女三人都去不行吗?治好了瘟疫,是大功一件,名留青史。万一有个好歹,我们一家人也齐齐整整地共赴黄泉……”
“别说这丧气话!”孙太医张口打断女儿:“郡主已经很难了,这话要是传到郡主耳中,郡主心里会是何等滋味?你已经长大成人了,说话行事都要稳重。不要像孩子一样淘气胡闹。”
孙泽兰手里还攥着郡主的帕子,用力咬了咬嘴唇,将下唇咬出深深的印记。
孙太医叹口气,放缓声音,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发丝:“这事就这么定了,别再多想了。趁着这几日,我们父女好好相聚。之后分别,不知要多久才能重聚。别和爹怄气。”
孙泽兰哽咽着应了。
孙太医又看向孙广白:“广白,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对你要求严厉,动辄打骂。你心里别记恨。这回去平州,我们父子两个同心合力,争取早日研制出药方来。”
孙广白鼻间也有些酸,嘴却忍不住欠了一回:“父亲还是像往日那样对我说话吧!这么好声好气,我还怪不习惯的。”
孙太医被气乐了,瞪了一眼过去:“去书房,把医书里所有纪录过的瘟疫方子都抄一份。抄不好,今晚就别睡了。”
孙广白头皮发麻,不敢再耍贫嘴,立刻就去了书房。
孙泽兰抹了眼泪,随兄长一同进书房忙碌。
孙家是大梁顶尖的杏林世家,家学渊源,医书收藏颇丰。到了这一辈,孙太医随南阳王来了南阳郡安家,索性将医书都带了来。带不来的,便抄录一份。平日里有流传的医书,也都会收录一份。
瘟疫古来有之,经过验证切实有效的防治瘟疫药方却不多见。兄妹两个熬了一夜,将医书翻了三分之一,只找到了两张或许有用的药方。
接下来几日,兄妹两个一直待在书房里寻找抄录药方。
孙太医则忙着开药单,去各家药铺清点药材。常见常用的药材,通通都带上。少见罕有的珍贵药材,也都带一些。便是能续命的百年野山参,也带了两个。装药材的马车,整整有十余辆。
陈长史的奏折和书信已经送去京城。
冯长史领着户房上下忙了几天几夜,将此行所需的粮草辎重都备齐。汤有银忙得双目通红,走路时脚下发软,一张口就打呵欠。
临出发前,竟有一桩不大不小的意外。
林慧娘山杏等人竟也回了王府,要随孙太医父子一同去平州。
“郡主,孙太医孙军医去平州治疗瘟疫,身边总需要有人手。”林慧娘跪在郡主面前,一脸恳切:“我跟着孙姑娘学了三年多,所有药材都认识,会熬药,一定能派上用场。”
山杏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郡主,我会治外伤,也会熬药。”
还有几个女子,也纷纷请缨。
孙泽兰眼眶热了一热。当日从土匪窝里出来的女子,有半数跟着她学医。三年多过来,她们多多少少都学了些本事,做药童都没问题。眼前一共有六个人,正好来了一半。
不用问也知道,她们这是商议过后做出的决定。留下一半在军营,眼前的这些就随孙太医父子去平州。
瘟疫盛行之地,去了就是九死一生。她们这是豁出性命报答郡主。
姜韶华眼睛也有些热。
重生以来,她殚精竭虑,为了扭转前世命运费尽全力。人生如旅途,这一段路程中,她随手救了一些人。她们如今要以命相报。
她要拒绝,还是应允?
林慧娘见郡主沉默不语,立刻道:“我们已经下定决心,请郡主应允。”
“郡主让我们去吧!我连死都不怕,更不怕瘟疫。”山杏睁着大眼,语气认真极了。
孙泽兰定定心神,竟也张口为她们说情:“她们随我学了几年,会治简单的外伤,也会熬药。就让她们去吧!一定能派上用场。”
姜韶华的目光掠过一张张熟悉脸孔:“好,本郡主允你们随行同去。”
第384章 远行(一)
孙太医父子两人出发那一日,正是深秋,秋风瑟瑟,泛黄的树叶在风中飘零。还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这样的离别,透出了一丝悲壮。
孙太医拱手向姜韶华作别:“已经出了城门,郡主不必再送臣了。臣此去平州,不研制出防控瘟疫的药方绝不回来。”
姜韶华听在耳中,有些心惊肉跳,低语道:“在我心中,你们父子的安危同样要紧。以一年为期,不管如何,一年以后都得回来。”
孙太医笑了一笑,并不和郡主争辩,拱手领命。
孙广白则和孙泽兰殷切话别。事已至此,孙泽兰再不甘心也没办法,反复嘱咐兄长要照顾好父亲。
孙广白低声道:“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父亲。”
“你也要平安无事。”孙泽兰红着眼,紧紧攥着孙广白的手,声音哽咽:“你们都要好好地回来。”
孙广白心里酸得厉害,脸上笑容愈发灿烂:“那还用说。你就等着吧!到时候你兄长我也会成为名留青史的大人物。”
孙泽兰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泪水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