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崔公子种出来的?”潭郎中也是满心震撼,脱口而出道:“崔公子真是大才!”
这等惊世之才,怎么能窝在南阳郡里低头种田!就该去京城投奔王丞相,在朝堂做高官重臣发光发热才对。
卢琮像是听到了潭郎中的心声,不动声色地瞥一眼过来:“崔公子来南阳郡已经三年有余,翻过这个年头就四年了。当日是郡主收容了孑然一人的崔公子,崔公子有这等才干,也是郡主慧眼独具。”
潭郎中口中笑着应是,目光忍不住盯紧崔渡。
崔渡粗枝大叶的,压根就没留意到潭郎中热切的目光,笑着对王瑾介绍起棚子里种的各式蔬果。
到第二个暖棚里,种的全是白菜。个头比寻常见到的白菜大得多了,叶片鲜嫩厚实。
第三个暖棚里,培育的是新品种的萝卜。崔渡顺手拔了一根,转头冲姜韶华笑道:“郡主快瞧,品种改良过的萝卜,长得比寻常萝卜大了一倍不止。”
姜韶华凑了过去,仔细瞧了一瞧,很是欢喜:“确实大多了,不知味道如何。”
崔渡立刻道:“晚上我做一道萝卜烧肉,请郡主品尝。”
姜韶华欣然点头:“好。”
两人靠得近,说话熟稔随意,神态间的亲昵清晰可见。
王瑾看在眼底,忽然间口中发苦,笑都快笑不出来了。
崔渡和郡主嘀咕了一会儿,转头对王瑾笑道:“王舍人,那边的暖棚里有今年新培育的麦种,产量能比普通麦种多三成到五成。明年春日,南阳郡就能全郡推广。”
王瑾眼睛一亮精神一振,不假思索地说道:“竟有这么高产量!这要是能在整个北方州郡推广开来,百姓就能填饱肚子,不会再闹饥荒了。”
谭郎中不知何时凑上前来,笑着接了话茬:“王舍人言之有理。崔公子改善良种,救济百姓,功劳赫赫。朝廷定当重奖。”
崔渡却道:“我这条命是郡主救的,我的一切,都来自于郡主。我种出的新粮也好,改善的粮种也罢,都属于郡主。郡主想怎么安排,我都乐意。”
谭郎中哑然片刻,才缓过劲来,呵呵笑道:“崔公子既能干又忠心,难怪得郡主另眼相看。”
崔渡其实聪慧敏锐,平日里大大咧咧,只是因为他不爱操心,什么琐事都不往心里去罢了。此时忽然就敏锐起来,笑着应了回去:“能臣易得,明主难逢。先有伯乐,才有千里马。我们南阳郡有郡主这样的明主,能臣干吏层出不穷,也是理所应当。”
姜韶华眉眼舒展,黑眸中笑意盈盈。
陈长史在心里给崔公子竖了一个大拇指。
王瑾看着侃侃而谈提起郡主俊脸放光的崔渡,再次陷入沉默。
“郡主,我们去那边暖棚看看新苗。”崔渡浑然不察,冲郡主灿然一笑。
郡主含笑点头。
……
在田庄里转了半日,王瑾越转越震惊,越看越喜悦。
这份喜悦,甚至压过了对强大情敌的嫉妒。他主动亲近崔渡,向他请教如何改善粮种。
崔渡从不藏私,平日里农夫们张口问询,他都知无不言。现在王舍人请教,他也一样倾囊相授。
王瑾凝神倾听,连连点头,也不知听懂了多少。
一旁的谭郎中也竖长耳朵聆听,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这等能臣,想尽办法也要挖过来。
到了晚上,田庄里杀猪宰鸡,蔬菜瓜果直接从暖棚里摘,满桌菜肴说不上如何精美,却格外新鲜。
王瑾吃了连连称赞。
谭郎中也吃得惬意:“这几个月来,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今晚可算是大快朵颐。”
尤其是那道萝卜红烧肉,软烂入味,萝卜吃到口中还有淡淡的清甜。
王瑾放下筷子,转头看一眼邻桌。
那一席,只有两人。
姜韶华端正坐着,吃得香甜。崔渡坐在下首,不时为郡主夹菜:“郡主,萝卜怎么样?”
“好吃,白菜也好吃。”
“和肉红烧,滋味肯定好。就是没有肉,单独放盐煮一煮,也是不错的。”
“嗯,百姓们生活不易,难得吃一顿肉。萝卜白菜都是容易储存的蔬菜,到了冬日,百姓桌上也有菜可吃了。”
崔渡笑着点头:“郡主说的是,等明年就在各县试种。”
姜韶华笑问:“你在郦县待了那么多天,土壤问题可治理好了?”
“治理土壤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教给百姓们办法,等过个半年,郡主再去巡查的时候,可以仔细看看效果如何。”
崔渡笑道:“我还应蔡县令所请,将郦县所有的荒地都看了一遍,替蔡县令挑了两片适合开垦的荒田。加起来足有三万亩,足够蔡县令带着百姓忙个一两年了。”
姜韶华失笑:“蔡县令倒是会用人,这是逮着你做苦力了。”
崔渡也笑了:“亏得我机灵跑得快,不然,就要被蔡县令带去看药田了。”
姜韶华轻笑不已,手中筷子也没停过。
王瑾默默凝望。
第394章 无功
晚饭后,忙碌了一天的众人各自歇下。
田庄这两年盖了不少空屋。屋子里只有床榻桌椅,陈设十分简单。
皓月当空,洒下满地莹白,月光透过窗棂,悄然钻进了屋内。
王瑾进了屋子后,在桌子边坐下,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许久都没出声。
一同进屋的潭郎中咳嗽一声,打破沉默:“四公子今日看过田庄,也见识到崔渡此人的能耐本事了。下官还是坚持之前的想法,这等能臣,绝不能错过,必须要想尽办法带去京城。”
王瑾转头看过来,目光复杂:“崔渡已经摆明态度,会一直留在南阳郡,为郡主当差效力。敢问潭郎中,有什么办法能让崔渡改变心意?”
潭郎中显然已有思虑,却不明言,只笑道:“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总得试一试。”
王瑾默然片刻道:“我也还是之前的态度,不挖郡主的墙角,不要激怒郡主,不可结下这样强劲的政敌。”
一连三个不字,也可见王瑾的态度。
潭郎中眉头微动,深深看了王四公子一眼:“丞相大人和南阳郡主早已结下梁子,便是没有这一桩,也无转圜的余地。四公子坚持要来南阳郡,下官拦不住,不得已一同来了。不过,这并不代表什么。郡主虽然年少,却极有城府,冷静理智。她对公子不假辞色,公子又何必处处为郡主着想考虑。”
王瑾被潭郎中说破心意,再次默然不语。
潭郎中点到即止,不再多言:“天色已晚,公子先歇下吧!下官去找老友卢琮叙一叙旧。”
王瑾点点头,待潭郎中离去后,王瑾独自在窗前坐了许久,幽幽长叹。
……
为情所困的王四公子心情阴郁,潭郎中就务实多了。他打着叙旧的旗帜去寻卢舍人。
最妙的是,卢琮竟似料到了潭郎中会来,已经在桌上放了一壶清茶,另有几样茶点。
“田庄里条件简薄,没什么好茶,好在是今年新茶,茶点也是田庄里的新粮做出来的。取的就是新鲜意趣。”
黑了几圈穿着简朴的卢琮,依旧风度翩翩,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一派文官风流气度:“潭郎中请坐下品尝。”
潭郎中欣然应下,坐下后,先品一口新茶,尝一块红薯饼,再尝一口玉米烙,不由得赞道:“茶好,新粮更好。”
这几个月来,潭郎中自然也吃过新粮。不过,都不及眼前这两道茶点味美。
卢琮笑了一笑,为自己也倒了一杯清茶,一边浅酌慢饮,一边笑道:“百姓们要的是填饱肚子,新粮抗旱产量高,能活人命,便是世间最好。”
潭郎中一语双关地说道:“你曾做过五品郡守,如今缩在一个田庄里,顶着舍人的名头,做的却是管事之流的差事。明珠暗投,实在令人惋惜。”
卢琮放下茶杯,和潭郎中对视:“当年我获罪下了牢狱,这条命是南阳王救下的。回祖籍范阳待了三年,人人对我避而远之。我才三十多岁,实在不甘心这么窝囊憋屈地活一辈子,厚着脸皮来了南阳郡,求郡主收容。”
“郡主让我做了舍人,带着我巡查十四县。那半年,与我而言,就如脱胎换骨。我见识到了一个爱惜百姓心地仁厚的郡主,我更见识到了郡主心中的好官是何模样。”
“不怕潭郎中笑话,我只觉得前半辈子都白活了。我卢琮自以为春风得意马蹄疾,实则浑浑噩噩半生。好在为时不晚,我终于知道我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
“我自动请缨求了差事,来了田庄,辅佐崔公子。每两个月,十四县就会选一批农夫前来学习种新粮。如今南阳郡家家户户都种上了新粮,填饱了肚子。南阳郡的新粮送去受灾的北方诸郡,慢慢推广开来。如此功德,我竟也有幸参与其中,便是睡着都要开怀而笑。”
“明珠暗投从何而来?而且,我不是明珠,我只是一颗黯淡无光的石头,在郡主的光芒照耀下,跟着闪出了一些光,让潭郎中看进眼中罢了。”
潭郎中被震住了。
身为官场老油条,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基本素养。他十几年前就和卢琮相识,私下里交情颇为不错,自然也了解卢琮的脾气。
卢琮这一番话,竟都是真情实意,不是装模作样。
卢琮是真得崇敬爱戴南阳郡主,也是铁了心要在郡主麾下当差。
虽然他只想卢琮这儿入手,想通过卢琮去撬动崔渡,并无一同挖走卢琮的意思。还是被卢琮坚定的态度惊住了。
卢琮看着一脸惊愕的潭郎中,举起茶杯笑了一笑:“你我相识十数年,说话不必弯弯绕绕兜那么多圈子。”
“你的来意我很清楚。不过,我奉劝你一句,挖墙脚的事就别想了。崔公子绝不会离开南阳郡。便是我这个罪臣出身的舍人,也绝不会背叛郡主,投向王丞相。”
“喝了这杯茶,潭郎中就请回去歇下吧!”
潭郎中沉默片刻,举起茶杯示意,慢慢饮了半盏。
茶水回味清甜,潭郎中的口中却有些苦涩。他忍不住问道:“我回京之后,可以向丞相大人举荐你。你真的不愿投向丞相门下?”
卢琮干脆利落地答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潭郎中请回吧!”
潭郎中深深呼出一口气,将剩下的茶水喝完:“不管如何,你我能重逢相聚,总是一件喜事。我也盼着你在南阳郡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和理想抱负。”
卢琮微笑:“我已经找到了,不劳潭郎中操心。我也要奉劝潭郎中两句,王丞相确实权势滔天,不过,这天下到底是姜氏天下,才登基半年的皇上正年少。皇上是真龙天子,总有翱翔九天的一日,不会一直容忍臣子争权肆意而为。”
“王丞相这艘船,短期内无碍,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之后,就不好说了。你也该仔细斟酌思虑,为自己寻一条退路了。”
潭郎中:“……”
第395章 请功
潭郎中万万没料到,自己挖墙角不成,反倒被卢琮说得有些意动。
是啊!这天下,到底是皇上的天下。天子现在年少,将来总会成熟长大,总要执掌朝政。王丞相尝到了大权独揽的甜头,岂能甘心后退。君臣之间,必有争斗。
这一层隐忧,不在眼下,只在日后。身在官场,站队固然重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同样重要。
卢琮不动声色地起身:“我送潭郎中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