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朝廷要是应了,封个子爵也就差不多了。偏生王丞相从中作梗,横生枝节,派公文去南阳郡索要军粮。”
“南阳郡主哪里是好捏的软柿子,一边应下,一边再上奏折,请朝廷为崔渡封侯爵。”
“摆明了朝廷不给封赏,南阳郡就不会献军粮!”
“现在这件事僵住了,皇上也为此事头疼得很。”
郑宸抬眼看过来:“父亲对此事怎么想?”
安国公自嘲地笑了一笑:“南阳郡私下里的孝敬源源不断,太皇太后被姜韶华灌足了迷汤。连太皇太后都赞成,我还能怎么想。”
太皇太后的意志,就是郑家的意志,哪里轮得到他反对或赞成。
郑宸低声道:“过两日我进宫去见姑祖母,向姑母进言,将崔渡的封赏压一压。”
“封子爵有些低,封侯又过了,折中封个伯爵,也就是了。”
安国公瞥一眼儿子,冷不丁地说道:“郡主一力抬举崔渡,这其中的用意,你应该很清楚。”
郑宸胸口被刺一刀,疼得鲜血淋漓,俊脸却面不改色:“知道。她日后要招崔渡为赘婿,这是在给崔渡足以匹配她的身份地位。免得崔渡被人嘲笑吃软饭。”
现在就不同了。崔渡凭借着自己的功劳被封爵位,能堂堂正正地和她并肩,谁也没资格挑剔崔渡的不是。
安国公唔了一声:“你心里明白就好。不过,你这主意倒是不错。过两日你就进宫和太皇太后说一说。”
……
王丞相府,书房内。
王丞相不出所料地板着脸孔,先骂了儿子一顿。内容无外乎是被美色冲昏了头竟跑去南阳郡丢人现眼之类。
王瑾老实地低头挨骂,并不争辩。等王丞相发完脾气了,才低声道:“儿子去过这一遭,已经彻底死心了。”
王丞相余怒未消,冷笑一声:“南阳郡主接连上奏折,为崔渡请封。背后的用意,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你不死心也不行。”
“郑宸也是昏了头,竟也去了南阳郡。三人为一个南阳郡主争风吃醋,笑话都快传遍京城了。更丢人的是,争还没争过,人都丢尽了。”
王瑾黑眸微暗,叹了一声:“换了我是郡主,也会选崔渡。”
王丞相被生生气乐了:“真没想到,我王荣的儿子竟然是一个情圣。”
王瑾抬起头和父亲对视:“父亲要是亲眼见一见崔渡,亲自看一看他种出的新粮培育的粮种,和他相处几日,也会和我一样的想法。”
“虽是情敌,我却是真心佩服他。”
王丞相也无语了,挥挥手道:“罢了,总之你现在断了念头就好。”
王瑾沉默片刻,低声道:“今日在宫中,皇上说起了崔渡封赏一事。我看皇上的态度,似乎对父亲有一丝不满。”
王丞相淡淡道:“皇上还是太年少了,耳根子软,容易被人左右。有功确实要赏,不过,崔渡还没成年,早早就封侯爵。那日后立更大的功劳又该怎么赏?”
“封男爵,已经是破格了。封侯绝无可能。”
王瑾斟酌片刻道:“总这般僵持也不是办法。要不然,到时候各退一步,封崔渡一个伯爵。”
王丞相未置一词,只吩咐道:“你好好歇息几日。这等事情用不着你操心。”
……
两日后,郑宸进宫觐见郑太皇太后。
阔别半年,郑太皇太后已从老年丧子的痛苦中走了出来。消瘦的脸孔养得丰润了不少,细看之下,还抹了不少脂粉,看着精神奕奕。
郑太皇太后欢喜地拉住郑宸的手,连声道:“回来就好。哀家自打听说平州闹瘟疫,心里就七上八下的。那些个乱军流匪的,要是四处逃窜,逃到燕郡可怎么办。”
“你现在回来就好。以后就安生在京城待着,可别再去北方了。”
郑太皇太后这一番话,可谓自私又糊涂。
不过,也是真切地心疼侄孙。
郑宸温顺地应下。
郑太皇太后少不得又要絮叨几句南阳郡的事:“……韶华是个有主见的姑娘,她写信和我说了,不愿出嫁,要招赘婿进南阳王府。将来生的孩子,也是要姓姜的,不能让南阳王这一脉断了传承。”
“她美貌聪慧又能干,你心中仰慕也不稀奇。不过,只这一条,你们就不合适。”
“听姑祖母的,以后别惦记她。姑祖母给你另挑一个好姑娘……”
郑宸扯了扯嘴角,笑道:“姑祖母误会了。我当时就是顺路去南阳郡,让伤兵们休整几日,并无他意。”
郑太皇太后眯了眯眼,呵呵笑了起来:“总之,你想明白就好。”
郑宸不动声色地扯开话题:“姑祖母,我听闻朝中为了给南阳郡崔渡封赏一事闹得不可开交。”
第410章 角力(三)
提起此事,郑太皇太后的脸色骤然一沉,鼻间溢出一声冷哼:“还不是那个王丞相,从中阻挠,处处作梗。不然,此事早就该定下了。”
郑宸不动声色地接过话茬:“皇上说,南阳郡主上奏折,为崔渡请封侯爵。这封赏确实太过惊世骇俗,从无前例。崔渡还没成年,要是早早就做了侯爵,以后再立大功,难道就封国公不成?”
“王丞相阻拦此事,也不全是私心。”
郑太皇太后常年收着南阳郡的丰厚孝敬,又有赵公公时常在耳边吹风,一颗心早就偏到姜韶华那边去了,闻言道:“韶华已经在信中和我说了,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郑宸耐心进言:“为了此事僵持闹腾了这么久,总该有个定论。我们退一步,才能让王丞相也退一步。姑祖母不妨再和皇上商议一番。”
郑太皇太后这才勉强点了点头。
待到了晚上,郑太皇太后特意请了皇上来景阳宫用晚膳。
皇上年纪轻轻就要担起国朝大事,每日为繁杂的政务操劳烦心。更头痛的是,朝中大事他这个做天子的说了不算,事事要权衡,要抑制两党相争,着实疲惫。
郑太皇太后到底心疼孙子,没急着提朝堂之事,先叹道:“这龙椅实在不易坐,瞧瞧你这副憔悴疲惫的模样,哀家看着真是心疼。”
太和帝心想你老人家要是真心疼我,就将手往回缩一缩,别大事小事都跟着掺和了。
这等话也就放在心里想一想,说是绝不能说的。太和帝打起精神笑道:“有皇祖母心疼我,给我撑腰,我心里就踏实。”
郑太皇太后听着这话十分顺耳,欣然笑道:“哀家是你亲祖母,自然事事都向着你。朝臣们用心当差的,也都是好的,像安国公和纪尚书,就都是忠心的好臣子。王丞相张尚书戴尚书周尚书他们,做官的能耐不小,就是心里杂念太多,在朝堂里结党,左右朝政,十分可恶。”
没错,郑太皇太后还是和以前一样,在皇上面前不遗余力地贬低王丞相一党。
这法子或许老套,但是绝对有用。最亲近的人天天在你耳边说别人的不是不好,任你是谁也会不知不觉受到影响。
年少的太和帝对强势的王丞相,确实有诸多不满,他低声道:“平州瘟疫,平州乱军因瘟疫死了大半,已经溃不成军。这是老天给平州乱军的天谴,朕心里确实痛快。不过,平州还有二十多万普通百姓,岂能全部抛下不管。”
“王丞相不肯派人去平州,朝堂里倒有大半臣子都赞成。朕也实在没办法。”
郑太皇太后这一点倒是和王丞相意见一致:“平州已经成了乱军的地盘。别看乱军死了大半,说不定熬过瘟疫,乱军就会重新成军。这时候可心软不得。”
“瘟疫是天灾,每一次瘟疫爆发,都会死很多人。封了平州,不让瘟疫流传出来,也就是了。”
“再说了,韶华不是已经派孙太医去了吗?南阳郡就在北方,离平州近得多。就让孙太医一行人去,治好了瘟疫,是大功一件。朝廷重重封赏就是。万一有个好歹,孙太医一行人都死在平州了,也波及不到朝廷来。”
太和帝沉默不语。
他忽然有些羡慕远在千里之外的南阳郡主。
南阳郡不算大,完全是姜韶华的地盘,姜韶华说了就算。想做什么,一声令下便可。他这个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却如提线木偶,说什么做什么,根本由不得自己。
郑太皇太后絮叨了许久,才将话题扯回来,说起了崔渡封赏一事:“……今日子羡进宫给哀家请安,和哀家说起此事了。”
“哀家想问问皇上,到底做何打算。”
太和帝有些无奈:“韶华堂妹三番五次献粮给朝廷,归根结底崔渡要占一半功劳。如果不是他种出新粮,南阳郡何来这么多粮食?朕是想依着韶华堂妹的意思,给崔渡封侯爵之位。奈何王丞相等人都不同意。”
郑太皇太后怜惜地叹了口气:“罢了,哀家也不为难皇上了。要不然,就退一步,给崔渡封个伯爵。哀家亲自写信,给韶华解释一二。”
“已经退到这地步,王丞相要是还敢啰嗦,哀家亲自去金銮殿和他理论。”
……
数日后,郑太皇太后的亲笔信到了南阳郡。
姜韶华看完信后,眉头舒展,微微一笑。
陈瑾瑜见郡主心情愉悦,也跟着笑了起来:“京城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姜韶华嗯了一声:“算是吧!到底能不能成,还得耐心等一等。”
官场之道,和商贾们做生意其实差不多。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她在奏折上写的是请封侯爵,心里想的其实就是伯爵之位。现在看来,是要如愿以偿了。
姜韶华令人去请陈长史冯长史过来,将郑太皇太后的书信给两位长史看了一回。
陈长史很是满意,捋着胡须笑道:“这等大喜事,要不要提前告诉崔公子一声?”
姜韶华笑道:“暂且不急。等朝廷正式的封赏和旨意来了,再说不迟。以免半途生出变数。”
冯长史关注的事就实在多了:“献给朝廷的军粮,是不是现在就开始准备?”
“不急,”姜韶华淡淡道:“我们南阳郡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等朝廷封赏来了,先给五成。另外五成,等明年再送去朝廷。”
冯长史松口气,拱手领命。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朝廷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太和帝派了钦差前来封赏宣读圣旨。
此时已是寒冬腊月,等钦差到南阳,正好是年底岁末。十四县的县令们都能赶来参加这一盛事。
南阳王府上下因此事忙碌起来。一直在田庄里忙碌的崔渡,也在崔平等人的催促下回了南阳王府。
回王府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要来见郡主,谢郡主恩典。
在一众王府属官的含笑注目下,崔渡一脸感激地行礼谢恩。
第411章 封赏
崔渡来南阳郡快四年了,渐渐习惯躬身拱手行礼。而且,他心甘情愿,没有一点勉强。
在众人眼里,崔渡的弯腰躬身,却有不同的意味。
陈长史冲冯长史使了个眼色。
冯长史嘴角弯了一弯。
崔平目中闪过喜悦振奋,看了儿子崔望一眼。崔望知道父亲这一眼是什么意思。他原本就打算留在南阳郡,现在朝廷给崔渡封了伯爵之位,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必须得留下啊!
姜韶华含笑上前,扶起崔渡:“快些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