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韶华亲自提笔,写信给太和帝。
在信中,姜韶华委婉隐晦地提起了南阳王曾托梦一事,话语含糊,不知内情的人看了也不知她在说什么。太和帝当然应该懂。她这是在提醒他提防戒备身边人。
可惜,她远在南阳,离京城太远了。这么远的提醒,远不及朝夕相伴在身边的人在耳边吹风。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希望太和帝能提高警觉,不要被小人所乘。
这份信送出去后,姜韶华心情有些烦闷。索性骑马去田庄。
王府内务外事,有陈冯长史操持,她这个南阳郡主,每年有半年的时间巡查,另外半年在王府也待不住,时不时地就要去田庄。
陈长史冯长史也习惯了。反正郡主就是闲不住,在王府待十天半个月,就静极思动了。
十四岁的姑娘家,也到了情思萌动的时候,想去见长宁伯就去嘛!
……
第426章 刺史(三)
一身布衣的崔渡,没什么长宁伯的气度风范,依旧如邻家少年一般。见到姜韶华的那一刻,双目灿然发亮,嘴角高高扬起,快步迎了过来。
姜韶华见到崔渡,沉闷的心情瞬间好转,微笑道:“我闲着无事,来田庄小住几日。”
崔渡笑着嗯一声,认真看姜韶华一眼,忽地问道:“是不是朝廷出事了?”
姜韶华笑着反问:“你为何这么问?”
“南阳郡今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招纳收容的饥民越来越多。平州那边也一切顺遂。唯一会令郡主心烦不快的,就是京城那边了。”崔渡凝望着眼前少女,低声道。
姜韶华没有隐瞒,点点头道:“你猜得没错。我举荐卢琮为平州刺史,太皇太后已经点了头,王丞相等人坚决不允。现在僵持住了,得等一段时日才有结果。”
不止如此。
一个平州刺史的职位,还没重要到令姜韶华担心忧虑的地步。令她烦心的,一定另有其事。
崔渡心里默默思忖。当着众人的面,他自不会追根问底,陪着姜韶华在田庄里闲转了半日。
姜韶华随口笑问:“崔望差事当得如何?”
崔平等人早已回了博陵郡,崔望留在了田庄里。自卢琮走后,崔望便接替了卢琮的差事,负责安排农夫们培训事宜。
崔渡实事求是地答道:“堂兄年轻气盛,性子也急躁些,做事不及卢舍人沉稳细心。不过,堂兄颇为用心肯学,半年过来,也算有模有样了。”
姜韶华嗯一声:“他能担得起这一摊子事情就好。卢琮要留在平州,短时间不会回来了。”
崔渡一愣,下意识地追问:“郡主不是说朝廷不同意卢舍人做平州刺史吗?”
姜韶华看一眼崔渡:“他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平州现在是本郡主说了算。卢舍人便是没有刺史的职位,也一样能掌管平州。”
这话说得,威武又霸气。
崔渡目中闪出敬仰的光芒:“郡主说得没错。我们南阳郡花了无数钱粮,才救回了平州百姓的性命。凭什么朝堂要来摘桃子?这平州,就是我们郡主的地盘。”
话糙理不糙,道理就是这个道理。
崔渡就是有化繁为简的本事,短短几句话,便令姜韶华心情大好。
或许是因为,崔渡来自另一个世界,对坐在龙椅上的大梁天子没什么忠心。对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朝堂高官权臣们也无敬畏。所以,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张口就来。
姜韶华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本郡主也是这么想的。”
……
又过一个月,朝廷终于争论出了结果。
太和帝到底拗不过王丞相,平州刺史一职由王丞相麾下官员担任。
卢琮也因治理平州有功,朝廷破例为卢琮翻案,太和帝亲自下了一道圣旨,赦免了卢琮的罪臣身份。并给了卢琮一个平州辽西郡郡守的官职。
平州下辖四郡,辽西郡最大人口最多。四品的郡守职位,说起来一点都没委屈卢琮。
消息传到南阳郡,姜韶华冷笑数声,叫来宋渊,低声吩咐数句。
宋渊声色未动,拱手领命,当日便策马去了亲卫军营。两日后,亲卫二营的孟大山悄然带着几百人出了军营。
远在平州的卢琮,在数日后接到了郡主的亲笔信。
平州秋收已结束,卢琮马不停蹄地组织百姓种冬麦和豆子。每日在田间地头巡查,卢琮被晒黑了一圈,也瘦了不少,每日依然精神奕奕。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看完郡主的书信后,卢琮一个将近四旬的大男人却红了眼睛,攥着信的右手不停颤抖。
孙太医和孙广白父子一行人已经启程回南阳郡,秦海将亲卫分出一半护送他们离去。另一半则留在卢琮身边。一来保护卢琮安危,二来,治理平州管束百姓不能光靠一张嘴,必要时候就得动用武力。事实证明,刀剑远比道理更管用。
秦海见卢琮转过头抹眼泪,心里既惊讶又有些好笑:“出什么事了?卢舍人怎么这般激动?莫非我们也能启程回南阳了?”
卢琮深呼吸一口气,转过头来对秦海道:“不,朝廷赦免我罪臣的身份,封我做辽西郡郡守。我要真正留在平州了。”
秦海听了也为卢琮高兴:“这可真是太好了!卢舍人……不对,今日开始,就该改口叫卢郡守了。”
阔别了数年的久违称呼一入耳,卢琮有刹那的恍惚,旋即定定心神笑道:“等朝廷圣旨和任命文书来了,再改口不迟。”
“郡主在信中说了,让你留在平州。郡主还会再派人手来,用以维持平州的秩序。”
秦海外粗内细,听出了些意味来。他和卢琮对视一眼,点点头道:“好,郡主让我留,我就留下。”
太和帝的圣旨,在几日后就到了平州。
前来宣旨的钦差,是礼部的董郎中。鉴于董郎中和南阳王府关系良好,太和帝特意令董郎中来宣读圣旨。
卢琮感激涕零地叩谢天恩,接了圣旨。
董郎中又令人捧了官服和辽西郡的郡守官印来,笑着说道:“这官服官印,请卢郡守一并收下。从今日起,卢郡守便是平州辽西郡的郡守了。皇上亲自赦免卢郡守的罪臣身份,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可喜可贺。当然,这也是卢郡守治理平州有功应得的。”
卢琮立刻道:“下官奉郡主之命前来,当差做事都是分内之事,不敢当有功二字。便是有些许微薄的功劳,也当归功于郡主。”
也就是董郎中,听到这等近乎大逆不道的言语丝毫不动气,甚至笑着叹道:“郡主一力举荐你为平州刺史,当日在朝中,本官和杨侍郎也一直据理力争。奈何争不过王丞相,只得委屈郡主一二,也委屈你了。”
卢琮心想如果这也算委屈,那这样的委屈多受一些也无妨,面上自要客气应对。
董郎中办完差事,在平州待了几日便启程离去。在途中还没回到京城,便听闻新上任的平州刺史在途中出了意外。
第427章 刺史(四)
这位新上任的平州刺史,姓黄,原本是七品御史。
御史一职,位卑权重。七品御史外放做一州刺史,从官职来论,升了数级。这对黄御史来说,无疑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喜事。
对王丞相来说,选黄御史填这个火坑,也是反复权衡过的。没错,在南阳郡实际掌控了平州的情况下,平州刺史一职就是个火坑。想也知道,平州境内南阳郡主说了算,卢琮这个辽西郡郡守,才是实际上的平州刺史。
不过,王丞相绝不能低头认输,明面上至少是他占了上风。在抢来这个平州刺史的官职后,王丞相才发现,麾下根本没人愿意去。只得挑了头铁胆大官迷心窍的黄御史。
黄御史意气昂扬地从京城出发。身边带了几十个身手不错的家丁随行,打出平州刺史的仪仗。一开始还算平顺,等路途过半进了北方,路途上的流民乱匪便渐渐多了起来。
在接连遭受两股民匪冲击死了几个家丁后,春风得意的黄御史开始瑟瑟发抖后悔不已。甚至生出了立刻回转的念头。
平州刺史官职再高,也得保住命才能做官!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既已接了朝廷文书,路途再凶险,也得硬着头皮继续前往平州。
黄御史战战兢兢,日夜祈祷着别再遇到流民。奈何怕什么来什么,在进了相州之后,一股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千余民匪,像蝗虫一般冲了过来。
几十个家丁被冲得没了踪影。
黄御史被民匪踩踏,七窍流血,临死前的那一刻长呼一声:“王丞相误我!”
那些冲击朝廷命官的民匪,也不慌乱,将黄御史带的金银粮食搜刮一空,扔下几十具惨不忍睹的尸首逃窜而去。
这一桩大案,立刻震动了朝廷。
倒霉的相州刺史,立刻上奏折请罪。太和帝大怒,立刻令刑部派人严查此案。刑部戴尚书铁青着脸,立刻召了刑部所有人前来,问询谁愿去相州查案。
有黄御史前车之鉴,谁还敢去相州,一个个缩着脖子不吭声。
戴尚书目光落在唐侍郎身上:“唐侍郎,你带人去一趟。”
刑部尚书之下,就是左右侍郎。唐侍郎是左侍郎,朝廷官员以左为上。也就是说,唐侍郎在杨侍郎之上。
对唐侍郎而言,什么都不及性命重要。他眉头一皱,长叹道:“此事下官本该前去。可两日前,下官就犯了旧疾,走几步膝盖便胀痛难忍,实在禁不住长途奔波。”
唐侍郎不肯去,总不能要他一个六十多岁的刑部尚书奔波千里。那就只有杨侍郎领着刑部众人去查案了。
戴尚书狠狠瞪了推诿不去的唐侍郎一眼。唐侍郎缩着脖子装起了鹌鹑。无奈之下,戴尚书只得转头看向杨侍郎:“唐侍郎身体不适,不宜奔波,那就劳烦杨侍郎了。”
杨侍郎倒是没推脱,挺直腰杆应下。
第二日,杨侍郎就带着刑部数人出发了。
王丞相知道此事后,颇为恼怒,立刻令人将戴尚书唐侍郎都叫了过来,指着唐侍郎的鼻子破口怒骂:“杨侍郎早就暗中和南阳王府眉来眼去,他去查案,能查出什么结果来?”
“你为何不去?难道害怕南阳郡主暗中对你动杀手不成?”
唐侍郎心想黄御史都已经凉透了,连个全尸都没混上,还不够我害怕的吗?民匪是不是受人指使,没人说得清楚。可我也不能为了你王丞相的脸面,就不要自己的小命吧!
荣华富贵功名前程,都得有命才能享。
王丞相将唐侍郎喷得灰头土脸,出了一口恶气。转头上了奏折,请皇上另外派人前去平州做刺史。
太和帝点头允了:“此事就交由王丞相定夺。”
王丞相在自己的碗里划拉了一圈,挑中了潭郎中。
潭郎中在十余年前就投到王丞相门下,从一个七品主簿做到了四品郎中。前几年从江南征粮立过大功,工部右侍郎久病不愈,潭郎中伸长了脖子等着做右侍郎哪!
没曾想,忽然就要外放做平州刺史了。
这实在太意外也太刺激了。
潭郎中愁容不展,在书房里唉声叹气了一夜。隔日大早朝,眼下发青的潭郎中满脸感激地接了认命。拿到吏部文书后,就迅速收拾行李启程。
谁曾想,刚出京城没两日,就意外落马摔断了腿。平州是去不了了,只能先回京城把腿伤养好。
王丞相亲自去潭家探望,潭郎中断腿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王丞相除了暗叹一声晦气,也没办法。
幸灾乐祸的安国公,在朝会上假惺惺地问王丞相:“潭刺史伤了腿,少说也得将养半年。这半年,平州刺史空悬,该怎么办?”
王丞相面无表情地应道:“先让卢郡守领着平州事务,等潭刺史腿养好了,再去平州任职。”
安国公看了一出好戏,心情颇佳。回了安国公府后,对儿子郑宸笑道:“这回,王丞相真是损兵折将,难看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