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三营的亲卫,”姜韶华转头,微笑着对于崇说道:“一营二营暂且还没轮到。你这些日子就住三营,平日多和刘统领交流探讨。”
刘恒昌文武双全,擅长练兵,堪称姜韶华麾下第一武将。单论身手,在场的武将少说也能挑出七八个能胜过刘恒昌的。论起练兵治理军营,却是无人能及。
于崇以前领教过刘恒昌的厉害,对他服气得很,闻言笑着领命。
第457章 练兵(二)
姜韶华十分看重练兵一事,在亲卫营里住下,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每日晨起,她和亲卫们一同上校武场。亲卫们轮番操练骑兵,她也亲自盯着。有时还会亲自下场,和亲卫们一同演练。
练兵十分辛苦,而且免不了有人受伤。近来,亲卫营的伙房十分忙碌,要保证将士们吃好喝好,有力气训练。军医们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孙泽兰孙广白兄妹两个,每日就睡两三个时辰。林慧娘她们也一样,几乎没有睡整夜觉的时候。
于崇很快开始领着自己带来的士兵一同操练。
没过两日,就有一个武将胳膊受了轻伤。这个武将叫孙通,自十几岁起就跟着于崇进军营,是于崇最信任的心腹。
孙通受了轻伤,于崇放心不下,亲自陪着孙通去了一趟伤兵军帐。
然后,于崇便红了眼,当日就去见郡主:“郡主,我们南阳军四千将士,只有四个军医。而且,那四个军医医术都平平无奇。平日里将士们操练,跌打损伤的,军医们还能勉强治一治。真患了什么重病,军医就不中用了。”
“亲卫营里军医是我们的两倍不止,还有十几个年轻貌美的药童,敷药包扎样样都行。伤兵们躺着养伤,看看她们伤都能好一半。这也太奢侈太浪费了!”
“别的我不和亲卫营争,军医和药童我不能不争。郡主可不能这般厚此薄彼啊!”
四十来岁的正四品武将,说话就说话,用手抹眼睛算什么意思?
姜韶华好气又好笑:“行了行了!在本郡主面前还来这一套!”
“实话不妨告诉你,亲卫营的兵力已经远胜南阳军。而且,亲卫们轮流送粮去北方,暗中保护汤家粮铺,动手打仗是常有的事,伤兵也格外多。就你看到的这么多军医药童,还不够用。哪里能分得出来给南阳军。”
于崇一脸苦色,还没等张口,就听郡主道:“不过,南阳军缺军医也是事实。这样吧,本郡主让人聘几个大夫去南阳军营当差。平日住军营,每个月当差二十天,休息十日,能和家人相聚。”
于崇顿时精神一振:“都听郡主的。”
所以说,养兵真不是易事。钱粮武器战马,军医也得考虑,衣食住行样样都得操心。
于崇走了之后,姜韶华叫来马耀宗,吩咐差事。
马耀宗笑道:“这事好办。坐馆的大夫不太好请,臣去寻几个游方郎中。他们平日东奔西走谋生,有个稳定差事,银钱给得足,不愁他们不来。”
姜韶华笑着赞道:“还得是马舍人,脑子活络会办差事。想想以后你要留在王府里当差,不能时时伴在我身边,我真是舍不得。”
马耀宗被夸得美滋滋的,下意识看了笑盈盈的陈舍人一眼,很快回过神来:“臣不管在何处当差,都是郡主的臣子。愿为郡主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
差事要紧,娶媳妇更要紧。
姜韶华会心一笑,摆摆手,示意马耀宗去办差。
就在此时,秦虎捧着一个小巧的竹筒过来了:“启禀郡主,陈长史送信来了。”
陈瑾瑜上前接了竹筒,呈至姜韶华手中。姜韶华打开竹筒,抽出信纸,展开看后,面色微沉。
陈瑾瑜看在眼中,一颗心也跟着沉了一沉:“郡主,是不是朝廷那边有什么动静?”
姜韶华嗯了一声:“范大将军领兵到了边关,钦差宣读圣旨后,左大将军交了虎符和官印,随钦差回京了。”
不管她情不情愿乐不乐见,边军更换主将都成了定局。
陈长史在信中末尾特地提醒,不要再就此事发表看法,以免惹来安国公父子或郑太皇太后不满。也就是说,接下来她再上奏折,最好不要再提此事了。
毕竟,更换左大将军一事,由郑太皇太后和安国公父子全力推动。
陈长史政治触觉敏锐,显然已经从朝堂一系列的变化中察觉到了郑氏父子态度的变化。南阳王府和王丞相是敌对关系,不能再和郑家闹得反目,更不宜激怒郑太皇太后。
说到底,还是实力不足,不能彻底翻脸。
陈瑾瑜轻声道:“郡主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无愧于心,便足矣。朝堂会如何变化,我们且静观其变。”
姜韶华慢慢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
一个月后,左大将军被押解至京城,太和帝当面诘问边军大败彭城被屠一事,左大将军满面愧色,自请重责。
太和帝顾念左大将军苦守边关多年,只夺了左大将军的官职,令左大将军闭门思过。左家在军中担任要职的儿郎们,皆被牵连,或被降职,或被掉任。
左氏经此重击,门庭冷落,从大梁顶尖将门跌落至二流。
王丞相一派也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们,暗中投向郑太皇太后一派的不知凡己。
更要命的是,京城传言纷纷,都在说王丞相私心太重用人不当,当年卫将军如此,再有现在的左大将军,都是明证,根本就不配为大梁丞相。
屋漏偏逢连夜雨。
王丞相的长子,在江南繁华之地做着刺史的王易,被属下揭发索贿贪墨。
王家被誉为大梁第一世家,家业丰厚,常人根本难以想象王家的奢豪富贵。按理来说,王易不应该是那等为钱财迷心昏眼之人。偏偏王易就是爱银子如命,做了刺史之后,大把大把地收银子。而且,仗着亲爹是一朝丞相在江南势力庞大,贪墨索贿从不遮遮掩掩。
其实,朝堂众臣都知道王易的德性。王丞相对钻进了钱眼的长子也十分不满,多年前就将他打发去了江南做刺史,来个眼不见为净。有他这个亲爹庇护,王易捞银子吃喝玩乐过得惬意自在。
谁曾想,现在竟有江南官员上奏折揭发王易贪墨,列出的证据写满几页奏折。在奏折上按手印的地方官员,多达十几人。其中有两个,还是王刺史的心腹下属。
这份奏折一出,顿时满朝哗然。
第458章 王氏(一)
咣当!
一声脆响,王府书房里一块上好的玉石纸镇落了地,摔成了两半。
书房里的几位幕僚个个缩着头,噤若寒蝉。
王丞相浑然没了平日的从容不迫,一双眼似在喷火:“王易这个没用的混账!竟连刺史府里的官员都拿捏不住,被下属检举揭发!奏折都送到京城来了!这个混账!这个窝囊废!老子怎么生了个这么不中用的儿子!”
王丞相在气头上,连脏话都爆出口了。
幕僚们悄悄交换了个眼神,最后,一同看向焦幕僚。
焦幕僚资历最老,最得丞相信任。这等时候,也只有焦幕僚有勇气有底气张口劝一劝丞相大人了。
焦幕僚顶着同僚们信任求救的目光,鼓起勇气劝慰怒火中烧的丞相大人:“丞相大人请息怒。此事定然是有小人在背后作祟,不能全怪大公子……”
“他都四十二了!”王丞相怒骂:“自己也是做祖父的人了,贪墨点银子,都收拾不清楚,留下那么多明晃晃的证据把柄。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都是水不成!”
奏折上一笔一笔写得清清楚楚,想赖都赖不掉。确实太过愚蠢了!
也绝不是王丞相口中说得贪墨一点银子那么简单。王刺史的胃口可不小,光是奏折里列出的数字,就是个极为惊人的数字。几乎抵得上大梁半年税赋了。足以称得上是大梁第一贪墨巨案。
所以,也怪不得天子面色难看怒不可遏。朝廷国库空虚,军费一减再减捉襟见肘,宫里已经开始缩减用度。王刺史却在江南过着花天酒地逍遥快活无比奢靡的生活,两相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太和帝焉能不怒?今日朝会上没直接下旨降罪,已经是给王丞相体面了。
焦幕僚继续硬着头皮劝慰:“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现在再气再怒也无济于事。丞相大人还是想一想,该怎么收拾这个局面。”
王丞相面色铁青:“还能怎么收拾?左大将军一事还没平息,又冒出这么一桩。本丞相要是包庇自己的儿子,就要真正被千夫所指了。以后还有什么脸做这个大梁丞相?”
幕僚们听着话音不对,俱是一惊,顾不得隐忍低调,纷纷抬头:“丞相大人这么说是何意?莫非要大义灭亲?”
“这可万万使不得啊!大公子是大人的嫡长子,也是王氏这一辈男丁中官职最高最有出息的一个,绝不能有什么闪失!”
“正是,大人再气再恼,也不能不管不问啊!”
王易确实不堪大用,却是王丞相嫡长子。按着宗族传承的惯例,王易就该是下一任的王氏族长。
不过,这些年,王丞相对长子的不满也是肉眼可见。众人早在私下里暗暗揣度,王丞相更喜聪慧能干的幼子,说不定将来会将家主之位传给王瑾。
王丞相身体硬朗,再熬个十年八载不在话下。到那时,王瑾正好能当大任。
这些事,众人只敢私下里猜测,明面上没人敢乱说。现在王易闯出大祸,王丞相不能不管儿子,一旦伸手,就会落个包庇混账儿子的恶名,确实是两难境地。
叩叩叩!
书房的门忽然被敲响。
这等时候,有胆量来敲书房门的,只有一个人。
果然,门外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父亲,是我。”
幕僚们暗暗松口气。焦幕僚迅疾上前开门,站在门外的正是王瑾。
王瑾面色也不太好看,进书房后低声道:“大哥被十几位官员联合弹劾,皇上十分震怒。父亲打算如何应对此事?”
王丞相目光一扫,幕僚们立刻拱手告退。
门关上后,只剩父子两人,说话便直接多了。
“此事是郑家父子设的局,”王丞相面色阴沉,冷笑连连:“那十几个弹劾你兄长的官员,都是他们的人。你大哥也是没用,就连刺史府都被人伸手安插了棋子。现在骤然发作,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王瑾沉默片刻,低声应道:“彭城守将赵将军,在阵前叛逃,这才使得彭城溃败被屠,边军也因此大败退守司州。后来一直寻不到赵将军的踪迹,我总感觉,这事也很蹊跷。”
王丞相看着面色凝重的幼子,目中闪过一丝欣慰:“你能想到这些,可见是历练出来了。”
“虽然没有证据,不过,这事也不需要证据。边军大败一事,肯定和郑氏父子有关。”
王瑾眉头骤然拧紧,声音里满是怒意:“边军溃败,彭城死了几万百姓,青年男女都被掳走,边军将士更是死伤惨重。他们父子怎么能这么做!他们怎么敢!”
王丞相嗤笑一声:“有什么不能!有什么不敢!左锋是我的左膀右臂。他们为了对付我,便要斩断左家这条胳膊。”
“现在你也看到了,左锋被问罪,左家一门都受牵连。丞相党势力大为衰减。现在都有人敢联名弹劾你兄长了。”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奏折,就是冲着我们父子来的。你兄长做事不端,落下把柄,被人抓个正着。现在,我不管不行,救他就要惹一身的官司。你说,我到底救是不救?”
王丞相目光骤然锐利,紧紧盯着王瑾。
王瑾心里一颤。
他出生的时候,长兄王易已经娶妻生子。嫡亲的侄儿比他大五岁。他是老来子,深得父亲宠爱。长兄对他也十分疼爱。
十年前王易去了江南做刺史,这些年兄弟两个一直有书信来往,感情很是不错。每年他生辰的时候,兄长都会搜罗许多名贵之物,让人送来京城。便是平日,也时常送金银给他花用。
兄弟一场,他这个做幼弟的,不能不管兄长死活。
可从中书舍人的立场而言,他对蛀虫般贪婪吸血的王刺史绝无好感,应该赞成从重从严处置,以肃清贪墨的斜气歪风,震慑住江南官场。
父亲这般询问,就是在问他,到底要站在什么立场。
他到底是王家四郎,还是天子中书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