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王没有犹豫太久,很快便笑了起来:“真没想到,我们姜氏传承两百年的天下,将会落在一个女子手中。也罢,我是将死之人,守着这秘密毫无用处。就告诉你好了!”
然后,将密室所在之处说了一遍。
死鱼一般躺在地上的东平王世子被震惊了,霍然坐了起来:“父亲!你竟将密室设在水塘之下!”
正常的密室都在书房寝室,或在地下,或有墙中暗道。东平王却将密室设在了水塘下!
谁能想得到?谁又能寻得到?
东平王先傲然一笑,旋即长叹一声:“这些都是旁门左道。要谋夺天下,还是得有兵有粮。”
东平王世子脱口而出道:“南阳郡倒是有兵有粮,也没见姜韶华谋逆造反!”
东平王被噎了一下,有些恼火:“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没想过?”
姜韶华没接这个话茬,淡淡道:“我现在要去灵堂,你们安心等死便是。”
东平王父子:“……”
横听竖听都不是什么好话。
姜韶华迈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
东平王世子木然看着姜韶华的身影离去,忽然喃喃低语道:“换了我是姜韶华,我才不会替人做嫁衣。”
东平王冷笑一声,仿佛是在讥笑儿子太傻:“你怎么知道她是在为人做嫁衣?你就不能动脑子想想,她到牢里来探视我们父子,寻找郑宸谋逆的切实证据,到底是为什么?”
“父亲刚才不是都说了,她是要对付郑家。”东平王世子下意识地接了话茬:“等等,她铲除了郑家,太皇太后就被斩断了手臂,威望声势都会大大削弱。岂不是一切都要倚仗她?”
东平王冷笑连连:“所以说,姜韶华的野心,绝不止于做一个辅政的郡主!”
东平王世子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旋即被这个惊人的念头骇得倒抽一口凉气:“她……她要做女帝!”
“她怎么敢有这样的念头!”
“古往今来,男尊女卑,朝堂政治从来都是男人的事。便是太皇太后,也不能直接插手朝政,要靠郑氏父子为她做事。姜韶华怎么敢有这等大逆不道的狂妄念头!”
“不可能!朝臣们不会拥护!太皇太后绝不会同意!这不合朝廷法度,不合规矩,太庙里的列祖列宗牌位都在看着,这绝不可能!”
东平王依然镇定:“此事确实前所未见困难重重。不过,姜韶华这等厉害的女子,也从未有过。到底能不能成事,就得看她自己的能耐手段了。”
“可惜,我不能活着看到那一天。真是可惜!”
东平王世子都快疯了:“父亲还在可惜!难道父亲支持一个女子登基?”
东平王讥讽地笑了一笑:“大梁千疮百孔,国运凋敝,江山不稳。如果姜颂活着,人心勉强安定,还能多撑个几十年。姜颂一死,姜颐也死了,你我父子在等死,就剩一个傻乎乎的姜颢。淮阳王父子和武安郡王联起手来,也不是姜韶华对手。姜韶华凭什么不能想一想皇位?”
“女帝怎么了?只要能治理好江山,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女子同样能做皇帝。”
父亲疯了!
东平王世子愣愣的看着疯疯癫癫的父亲。
看守牢房的御林侍卫大步进来,将父子两个的手脚重新捆住,两团破布塞进他们两人口中。
牢房里再次陷入寂静,偶尔响起东平王世子不甘的呜呜呜声。
……
姜韶华神色自若地出了天牢。
守在天牢外的御林侍卫,纷纷拱手行礼。为首的武将,姓刘名恒茂,正是刘恒昌的堂兄。
姜韶华避过众人耳目,进天牢探视东平王父子,正是刘恒茂的功劳。
姜韶华冲刘恒茂点头示意,刘恒茂也不多言,拱手目送南阳郡主离去。
“秦虎,我有一桩要紧差事给你。你点二十个人,和你同去。”姜韶华叫来秦虎,低声嘱咐数句。
去东平王府密室取书信一事,得派信得过的心腹前去。宋渊太过扎眼,一离她身边就会惹人注目。秦虎年轻得多,也没那么惹眼。
秦虎迅速领命离去。
宋渊低声提醒:“郡主今日见过东平王父子的事,暂时瞒过太皇太后。时日长了,怕是纸兜不住火,迟早会被太皇太后察觉。”
姜韶华淡淡道:“等淮阳王和武安郡王进了宫,太皇太后得用全部精神来对付他们,哪里还顾得上我做得一些小动作。”
这倒也是。
对郑太皇太后来说,最大的威胁不是姜韶华,而是淮阳王和武安郡王。
年少的傻乎乎的平王,除了血脉之外,毫无优势。淮阳王武安郡王都是皇室近支,各自做了几十年的藩王。如果他们趁机拉拢朝政谋夺帝位,足够郑太皇太后头痛了,哪里还顾得上和姜韶华计较“细枝末节”。
宋渊见郡主胸有成竹,不再多言。
秦虎持着南阳王府亲卫腰牌,顺利出宫,一路快马向东平郡而去。
与此同时,淮阳王和武安郡王几乎同时进了京城。
……
两位奔丧的藩王,都在路途中收到了宫变的惊人噩耗,各自加紧速度赶着进宫。
他们心里少不得有些遗憾,当日进宫平定叛乱的是姜韶华,偌大的声望都被姜韶华抢了去。
好在姜韶华是女子之身,天然被排除在帝位传承之外。只要能将姜韶华拉拢过来,他们便能多一大助力,登基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
也因此,淮阳王和武安郡王在天子棺木前哭了一番后,各自收了眼泪,都来寻姜韶华说话。
淮阳王倒也罢了,和姜韶华素来井水不犯河水。
武安郡王是正经和姜韶华翻过脸闹腾过的,现在竟也腆着老脸向姜韶华示好:“韶华,这些日子你操劳费心,辛苦了。”
姜韶华淡淡瞥一眼武安郡王:“皇上丧事得顺顺当当地操办结束,在此期间,谁敢闹幺蛾子,我一枪刺死了事。”
武安郡王:“……”
第614章 藩王(一)
这么一个硬钉子,碰得武安郡王鼻青脸肿,脸面全无。
以武安郡王火爆的脾气,只怕立时就要和南阳郡主翻脸。
已有不少臣子抬头看过来。负责主持丧事的礼部董侍郎,目中满是警惕。只等武安郡王“出言不逊”,就要立刻冲上前来斥责武安郡王扰乱灵堂。
武安郡王的反应却出乎众臣意料,生生咽了闷气,干巴巴地附和一句:“韶华言之有理。”
在灵堂里不便高声喧哗,更不宜说说笑笑。武安郡王很快住了嘴。
相较之下,淮阳王就圆滑且委婉多了。他低声对姜韶华道:“我想去见一见东平王父子,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姜韶华淡淡道:“太皇太后有令,任何人不得探视逆贼。一旦察觉,以同谋罪论处。”
淮阳王很识趣地转了话头:“不知太皇太后娘娘在何处,我去给娘娘请安。”
姜韶华道:“娘娘这几日太过疲累,被扶回景阳宫歇着了。你可以去景阳宫求见娘娘。”
淮阳王立刻道:“这里是天子灵堂,我等藩王进京奔丧,岂能轻易离开灵堂。我在这里跪灵,等娘娘来便是。”
所以说,淮阳王的段位比武安郡王高得多了。一张口,忠心仁厚的藩王形象跃然于众人眼前。
姜韶华心里哂然,冷眼看着淮阳王惺惺作态。
淮阳王今年四十有四,正是男子盛年,身形还算高大,面色略有些酒色过度的白皙。不过,这一点算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除此之外,淮阳王还有一个极大的优势,就是他膝下子嗣兴旺,他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现在已经出世的孙子孙女也有六个了。
相比起子嗣凋敝的皇室,淮阳王这一脉子嗣兴盛,没有断绝传承的忧虑。
武安郡王比淮阳王长了一辈,头发半白,满脸皱纹,平日里穷奢极欲脾气火爆,声名着实不怎么样。
不过,武安郡王也有淮阳王不及的优点。武安郡王一直和王丞相有来往,丞相党虽然人心不稳,人数却极多。在灵堂里跪灵的臣子们,有半数都是所谓的丞相党。
如果王丞相决意支持武安郡王,那武安郡王确有角逐皇位的实力。
“太皇太后娘娘来了。”
殿门外响起脚步声,片刻后,满头白发步履蹒跚的郑太皇太后在赵公公的搀扶下进了灵堂。
淮阳王反应迅疾,立刻上前以大礼参见,且行的是家礼,口中称呼的是皇伯母。
似在提醒众人,他是皇室近支血脉,是姜氏藩王。
武安郡王在必要时候,也低得下身段,同样跪下,恸哭道:“皇上被逆贼合伙谋害,太后受了重伤,宝华也死在贼人手下。如今,这宫里全靠太皇太后娘娘,娘娘可一定要撑住!”
论辈分,武安郡王可以称呼郑太皇太后一声皇嫂。不过,一向自高自傲的武安郡王此时却谦卑恭顺极了。磕头的时候几乎将头贴到了地上。
这是在向郑太皇太后表露自己没有争位的野心。也是做给众臣看的。
郑太皇太后对淮阳王武安郡王态度十分冷淡:“都起来吧!”
“你们进宫来奔丧,就好生在灵堂里跪着,待皇上入土为安了,再回你们的藩地,将你们的藩地治理好,让治下的百姓过些安宁日子,便是你们为大梁朝廷尽忠尽心了。”
郑太皇太后的意思也很明显。皇位继承没你们的事,丧事办完就利落地滚回你们的藩地去吧!
淮阳王和武安郡王心里想什么,无人知晓,面上都是一派恭顺。
郑太皇太后没再看他们两个,伸手召了平王姜颢过来,一手握住姜颢的手,另一手握住姜韶华的手,叹道:“颢儿,你年岁还小,以后要听你韶华堂姐的话。知道了吗?”
姜颢这句话倒是听懂了,用力点头:“我听堂姐的。”
郑太皇太后欣慰地点点头,看向姜韶华,声音更温和了些:“韶华,今后你多照顾颢儿一些。”
当着众臣的面,当着淮阳王武安郡王的面,郑太皇太后这番表态,已经十分明显了。
太和帝已死,兄终弟及。皇位就该传给平王。平王年幼不能理政,还有姜韶华这位精明厉害能干的南阳郡主在。总之,和淮阳王武安郡王没什么关系。
能和郑太皇太后一较高下的王丞相半死不活地躺在床榻上,张尚书前几日被郑太皇太后一番发落大失颜面,现在无论如何不肯丢人现眼了。至于太皇太后党的官员们,巴不得一切顺着郑太皇太后的心意进行。
毕竟,姜韶华一直被视为太皇太后党的人。安国公现在受了伤,正好由姜韶华扛起太皇太后党的大旗。如此一来,朝堂政务牢牢把持在太皇太后一派手中。对他们来说,再好不过。
郑太皇太后这么清晰地政治表态,竟是十分顺当。
姜韶华自不会拒绝,点头应下。
武安郡王心中恼恨,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去探望重伤不起的王丞相了……
淮阳王心中也在思虑该如何拉拢朝臣。至于姜韶华,也是个绕不过去的障碍。拉拢不成,就得想个法子除掉了……
陈长史一直在留意淮阳王武安郡王,脑中在盘算着要怎么对付这两人。
总之,众人各怀心思。
分明是灵堂里,都还在为太和帝跪灵。可众人的心思,已经从天子忽然驾崩的噩耗中移开,从逆贼叛乱的阴影中挣脱,迅速进行到了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