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尚书哪壶不开提哪壶:“听闻郡主每日都去给太皇太后娘娘请安,不知太皇太后娘娘现在凤体如何了?”
姜韶华瞥张尚书一眼:“太皇太后娘娘凤体不适,不愿见人。这事众人皆知。张尚书特意提及此事,莫非是想看本郡主的热闹?”
张尚书碰了个硬钉子,讪讪赔笑:“臣绝无此意。”
事实上,看热闹的可不止张尚书一个。郑太皇太后这般强硬的反对态度,对宫人内侍的影响颇大。姜韶华一直住在南阳王府,并未留宿宫中,也被众人私下传言,是提防戒备郑太皇太后暗中出手的缘故。
这对安定人心的大局来说,绝无好处。
没有郑太皇太后的支持,姜韶华登基一事,确实有些缺憾。
姜韶华目光掠过众臣的脸孔:“诸位且安心,本郡主会以诚心打动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一日没发话,本郡主一日不会举行登基大典。”
此言一出,众臣皆惊。
天子一言九鼎。当众说出口的话,不能更改。姜韶华这一番话,是将自己逼到了墙角。
郑太皇太后的强势霸道人尽皆知。姜韶华要怎么令郑太皇太后改变心意,转而支持她登基?万一做不到,难道就登基大典就要延迟甚至搁置?
董尚书斟酌言辞,小心进言:“郡主对太皇太后娘娘的一片孝心,臣等都看在眼底。不过,娘娘一把年岁,性子难免固执了些。郡主何必和娘娘置气较劲。”
姜韶华微微一笑:“董尚书不必顾虑,本郡主心中有数。”
董尚书迅速和杨侍郎对视一眼,将疑惑按捺下去。
待众臣告退离去后,一个身材高大的亲卫走了进来,手中捧着厚厚一摞书信。
姜韶华舒展眉头:“秦虎,这些时日奔波劳苦,辛苦你了。”
秦虎笑着应道:“为郡主当差效力,小的半点不觉辛苦。这些书信,都是从密室里翻找出来的。请郡主过目。”
姜韶华点点头,将书信一一拆开过目。书信有三十多封,姜韶华从中挑出五封,然后又去了景阳宫。
赵公公殷勤出来相迎:“奴才见过郡主。”
姜韶华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请赵公公将这封信呈给太皇太后。我就在这里等着娘娘召见。”
赵公公眉头一跳,深深看郡主一眼。
姜韶华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赵公公深呼吸一口气,捧着书信进了太皇太后寝室。
郑太皇太后冷着脸怒喝:“让姜韶华滚!哀家不见她!”
赵公公连忙上前低语:“郡主今日拿了书信来,请娘娘过目。”
郑太皇太后冷笑一声:“哀家倒要看看,这书信里写了什么!”
第642章 谈判(一)
嘶啦!
一炷香后,郑太皇太后面色铁青,目中喷火,将手中书信撕做两半。
赵公公一惊:“娘娘!”
郑太皇太后继续撕扯,直至将手中书信撕得粉碎。床榻边飘满了纸屑碎片,郑太皇太后胸膛剧烈起伏,可见气得着实不轻。
“娘娘请息怒!”赵公公跪在床榻边,苦苦央求:“太医嘱咐过,娘娘万万不可枉动心火了。请娘娘保重凤体!”
郑太皇太后急促地呼吸,眼里火星未熄,颇有愈燃愈旺的架势:“去,让姜韶华进来!”
赵公公没有动弹,继续苦劝:“娘娘在气头上,只怕说话没个尺度分寸,万一彻底激怒了郡主,以后可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郑太皇太后狠狠瞪赵公公一眼;“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哀家难道还要看她的脸色说话行事不成!”
“娘娘辈分高身份尊贵,当然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赵公公一味软语哀求:“奴才不过是个卑贱之人,这几日一直拒郡主于门外,郡主心里怕是早就记上这一笔了。日后郡主登基做了女帝,想弄死奴才,就是动一动小手指的事。”
“奴才伺候娘娘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恳请娘娘怜惜奴才一条贱命。”
郑太皇太后盛怒之下,哪里听得进去,冷笑道:“你怕什么?姜韶华要堂堂正正地登基做女帝,这几日行事比以前还要谨慎仔细。天天到景阳宫来碰硬钉子,不就是做给众臣看的?”
“她费尽心思想见我,我就听听她到底要说什么。立刻滚去,将她叫进寝室来!”
赵公公无奈领命应是,退下之前,又低声多嘴几句:“奴才斗胆,说几句不该说的话。都到这等地步了,郡主登基已成大势所趋。短短几日,郡主便处理完堆积的政务,朝臣们纷纷低头,人心也算安稳。娘娘何必和郡主怄这份气!让众臣看热闹不说,还让李家得了最大的实惠,可实在太亏了。”
这话切切实实地说中了郑太皇太后的痛处。
郑太皇太后的脸色愈发难看:“再敢嚼舌,哀家将你撵出景阳宫。”
赵公公麻溜地闭嘴滚了出去,迎郡主进寝室。
姜韶华气定神闲地迈步进了寝室,目光随意地扫过被撕碎扔得到处都是的碎纸:“伯祖母先消消气。这样的书信,我这里还有四封。待会儿都给伯祖母撕了解气。”
这是要气死她才罢休啊!
郑太皇太后气到极点,反倒冷静了下来。她眯了眯眼,目光颇有几分阴冷:“姜韶华,这书信你是从哪儿找来的?”
姜韶华淡淡道:“我去过天牢,东平王告诉我书信藏的密室位置。这些日子,我派了心腹前去搜查东平王府密室,今日才赶回来。”
“郑宸勾连姜颐和东平王,合谋造反。这些书信,就是证据。”
“我知道伯祖母最关切的就是此事,一拿到书信,立刻就送来景阳宫,请伯祖母先过目。”
说着,从袖中又拿出四封书信来,在郑太皇太后面前晃了一晃:“伯祖母如果不想要这些书信,我便将书信都送去刑部。刑部关押着不少人证,再加上这份物证,就可以给郑家定罪。”
“你在威胁哀家?”郑太皇太后紧紧盯着姜韶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姜韶华和郑太皇太后对视:“我是在给伯祖母台阶。伯祖母顺势下这个台阶,表态支持我,我便能堂堂正正地登基坐龙椅,成为大梁女帝。伯祖母当然也可以固执到底,和我彻底决裂,甚至可以使出种种手段来阻拦我登基。”
“不过,对付淮阳王的法子,对我来说已经不管用了。众臣和太后都拥护我,王丞相也愿支持我。我现在做什么,都是拨乱反正,谋逆这样的罪名,没办法按到我的头上来。”
“宫中是伯祖母经营了数十年的地方,伯祖母手中有许多可用之人,大可以指使人在我的饮食中下毒,也可以设局制造一些意外,只要我死了,这一局也就自动解了。”
“伯祖母犹豫几日,没有下定这个决心,是怕我死后朝堂彻底溃乱。平王什么都不懂,到最后,这朝堂终归得有人来执掌。我能照顾平王善待太妃,奉养伯祖母。换了淮阳王或武安郡王执政,或是其余的宗亲,怕是就未必了。伯祖母一把年岁了,不知寿元几何,到那时,平王还能有活路吗?伯祖母又有什么安宁日子过?”
“且不说日后,就说眼下。伯祖母一意孤行反对我,那我也不必对郑家客气。以谋逆重罪论处,郑家要被抄家灭族。伯祖母他日到了地下,还有没有脸去见郑家的列祖列宗?”
“今日我来,便是要将话都说清楚说明白。到底要怎么选,就看伯祖母的心意了。”
……
赵公公压根不敢抬头去看太皇太后的脸色。
寝室里陷入沉默,良久没有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郑太皇太后终于张了口,依旧疾声厉色,却又分明透着色厉内荏:“你对天立毒誓,要将平王养大成人,保他一生平安富贵。”
姜韶华的声音响起:“好,我姜韶华对天起誓,会尽心照顾平王姜颢,令他一生平安无忧。”
“谋逆一案,不能牵扯到郑家。”郑太皇太后继续提条件。
姜韶华淡淡道:“主谋是高凉王世子和东平王父子,郑宸被姜颐蒙骗,一时动了歪心思。还没来得及做出谋反的举动。郑家不会被牵连。”
郑太皇太后得寸进尺:“现在安国公养伤,暂由丁侍郎代理尚书一职,等安国公伤好了,兵部尚书的位置还得是安国公。”
姜韶华挑眉,语气冷冽:“这不可能。我可以饶安国公不死,让郑家一门苟活,也仅止于此而已。郑宸谋害天子在先,怂恿姜颐起兵逼宫在后,是十恶不赦的死罪。郑家人还能安稳待在家宅里,是因伯祖母的庇护。再想什么权势富贵,也太贪婪可笑了。”
第643章 谈判(二)
这一场谈判,只有赵公公从头至尾在场,听得清清楚楚。
任郑太皇太后威逼利诱软磨硬泡,姜韶华硬是没有松口,态度十分明确。郑家必须从此退出政治权力中心。
太皇太后活着一日,郑家还能受些庇护。等日后太皇太后撒手西去,郑家必将败落。
然而,这对一个出了谋逆孽子的郑家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郑太皇太后满心不甘,却也无可奈何,长长叹了一声:“将书信都给哀家吧!”
姜韶华略一点头,走上前,将书信都送到郑太皇太后手中。
郑太皇太后没有去拆信看信,双手不停撕扯,将几封书信都扯了个粉碎。眼泪不知何时涌了出来,延着苍老疲惫的脸孔流下,疯狂中透着悲凉。
书信碎片扔了满地。郑太皇太后一阵长笑,忽然又放声大哭。
几十年光阴,似眨眨眼就过去了。风光了一辈子,到老了却要历经儿孙先走一步的痛哭,更痛苦的是权势如水般从指缝中流出去。想抓都抓不住。
姜韶华坐到床榻边,轻声安抚:“伯祖母满心苦楚,好好哭一场,哭过这一回,还得振作起来。平王年岁还小,得伯祖母仔细照看。”
范贵太妃是个蠢人,照顾平王衣食起居倒没什么问题。只怕范贵太妃心中存怨,时常在平王面前胡言乱语。日后平王一日日长大,万一被挑唆着做出“不合宜”的举动来,到了不能不处置的地步,就怪不得姜韶华无情无义了。
这些话,姜韶华无需说出口,郑太皇太后自然都懂。
平王身边,必须要有一个头脑冷静理智清醒的长辈。
郑太皇太后哭了许久,情绪才慢慢平复:“国不可一日无君,让礼部择一个近一些的吉日,早日举行登基典礼吧!”
姜韶华张口应是。
郑太皇太后眼睛已经哭肿了,声音嘶哑,勉力打起精神继续道:“朝堂政务,有陈长史助你,还有董尚书纪尚书这些忠臣,对你来说不算难事。后宫这里,哀家替你操心掌管,你信不信得过哀家?”
姜韶华诚恳应道:“这些年,我一直得伯祖母庇护撑腰,才有今时今日。伯祖母愿继续掌管后宫,为我分忧,我心中感激不尽。如果伯祖母都信不过,这世上,我还能信得过谁?”
赵公公在心中连连点头,疯狂给郡主竖大拇指。
郡主实在太会说话了。
郑太皇太后感不感动不好说,总之他感动得都快掉眼泪了。
郑太皇太后显然也动容了,声音有些哽咽:“韶华,哀家养大了两个孙儿一个孙女。现在,长孙和孙女都去了,只剩一个不懂事的平王。从今日起,你就是哀家嫡亲的孙女,哀家余生,都要靠你了。”
姜韶华也动了情,眼睛泛红,哽咽着喊了一声祖母:“在我心里,祖母一直都是最可敬最可亲也最可靠的亲人。我还年少,说话行事总有不妥不稳的地方,以后还请祖母多多教导提点。”
郑太皇太后和姜韶华相拥着哭了一会儿。
这对新出炉的祖孙,俨然变成了世间最亲近最信任彼此的人。哪还有之前剑拔弩张争锋相对的影子。
郑太皇太后擦了一把眼泪,低声对姜韶华道:“你是要做天子的人了,总住在宫外算怎么回事,从今日起,就在宫里住下。”
“还有长宁伯,既是你夫婿,也一并住在宫里。”
“景阳宫里就有住处,你以前都住惯的,今晚便过来住下。我们祖孙两个,每日都能说说话。”
姜韶华道:“以后让平王和祖母同住,我就住昭和殿吧!我每天来给祖母请安。”
郑太皇太后也没勉强,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