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公公缩在角落里，也没敢动弹。只悄悄抬了抬眼。然后，就被郑太皇太后骇人的面色惊住了，迅速垂下眼皮。

　　他伺候太皇太后二十多年，很熟悉主子的脾气。暴怒时会杀人，冷笑时有人要遭殃。最可怕的，就是眼下这样。

　　就如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

　　“滚出去。”

　　赵公公连应声都不敢，麻溜地滚了出去。

　　待在角落里的林公公，不动声色地走到郑太皇太后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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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天子走出景阳宫的陈舍人也是一脸懵。

　　这就翻脸了？

　　往日皇上忍来忍去，为何今日忽然掀了桌子？

　　现在正是赈灾的要紧关头，郑太皇太后要是铁了心和皇上作对，也是一桩不大不小的麻烦。皇上为何选这等时候翻脸？

　　宋渊的想法没那么复杂。回了昭和殿后，宋渊立刻去安排人手，加强巡视警戒。

　　“皇上，”陈舍人跟着姜韶华进了寝室，急急低语：“太皇太后若是恼羞成怒，今夜就生乱怎么办？”

　　姜韶华转头，目光亮如利刃：“朕上一次动长枪，还是宫变那一日。宫里的人忘形大，大概记不起来了。朕不妨让他们再看一回。”

　　陈瑾瑜倒抽一口凉气。

　　感情皇上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转念一想，郑家被一再削弱，已经不成威胁。朝中的太皇太后党官员，也被拉拢了大半。郑太皇太后没了爪牙，只凭林公公和手下那些人，其实掀不出太大的风浪来。

　　唯一可虑的是，宝儿公主才半岁多。怕是禁不住什么动静。

　　“陈舍人，你立刻出宫。”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带上宝儿一同去王府。”

　　陈瑾瑜回过神来，和女帝陛下对视片刻。

　　陈家祖孙进京之后，一直住在宫外的南阳王府里。南阳王府里有几百亲卫，只要京城不出大乱子，没有几千乱兵冲击，南阳王府便安全无虞。

　　姜韶华深深凝视陈瑾瑜：“你怀着身孕，不宜再当差。从明日起，你就待在南阳王府里。等候朕传召。”

　　这是将宝儿公主的安危托付给了她。

　　陈瑾瑜只觉肩上重逾千钧。不过，眼下不是黏黏糊糊的时候。狗急了还会跳墙，谁知道郑太皇太后怒急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年幼的宝儿在宫里已经不太安全，去南阳王府待一段时日确实最合适。能照顾宝儿公主的人选，也唯有她。

　　陈瑾瑜深呼吸一口气，郑重应道：“皇上放心，臣一定照顾好宝儿公主。”

　　姜韶华点点头。

　　两个奶娘接到命令的时候，都有些懵。不过，她们没有多嘴多问的机会。几个手脚利索的宫人已经迅速收拾，什么都不带，只收拾几身宝儿公主的衣服。其余吃穿用的东西，南阳王府里都有。

　　七个月大的宝儿，头发乌密，皮肤白嫩，一双眼睛乌溜溜的。见了亲娘，便咧着小嘴，伸手要抱。

　　姜韶华心里一软，伸手抱过宝儿。女儿柔软的小身子，在怀中扭动几下，咯咯笑了起来。

　　姜韶华也笑了，在宝儿的脸颊上亲吻一下：“宝儿别怕，过了这一回，宫里就能彻底消停，以后就能踏踏实实地住在宫里了。”

　　宝儿还不知要和亲娘分别一段时日，被奶娘抱走的时候，还是咯咯地笑。

　　陈舍人前脚带着宝儿公主出宫，后脚宫门就落了锁。

　　厚重的宫门关上，隔绝了外间。也将宫廷彻底隔绝开来。在暗夜中，犹如一头沉默的巨兽，仿佛随时会张口吞噬一切。

　　过了子时，昭和殿熄了火烛。

　　姜韶华没用睡，合衣坐在床榻边，右手中握着熟悉的红樱长枪。

　　银朱荼白各自屏住呼吸。

　　“郡主，”荼白一紧张，嘴里就蹦出了昔日称呼：“今夜，宫里真的会不太平吗？”

　　银朱稍好一些，说话也不及平时利索：“皇上，太皇太后真有那么大胆量，敢在宫中生乱？”

　　寝室里只有放置在角落的一盏宫灯，光线柔和。

　　姜韶华神色淡淡地张口道：“等等看，就知道了。”

　　银朱忍不住低声问道：“皇上一直忍着敬着景阳宫？为何今日忽然不忍了？”

　　姜韶华在两个贴身丫鬟面前，没什么不可说的：“之前我刚登基，宫中情势不稳，我不得不耐着性子周旋应对，忍让一二。”

　　“现在，郑家基本完了，朝堂里的太皇太后党羽纷纷投入朕麾下。御林军都听朕号令。太皇太后能依仗的，无非是宫中人手。掀不出太大的风浪。”

　　“朕已经有了掀桌的能力和底气，何必再忍？”

　　简而言之，以前是不得不忍。现在是无需再忍。

　　这个脓包一直都在，早些挑破了，彻底解决，以后也能安生些。

　　银朱荼白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时间一点点流逝。

　　宫里每个时辰都会打更。将近子时，昭和殿外有了动静。

　　先是一阵“走火了”的惊呼，然后是宫人内侍被惊醒的嘈杂，再接着便是匆忙奔走救火的声音。

　　很快，又多了怒喝声和刀枪声。

　　银朱荼白都没经过这等阵仗，两张脸孔有些发白。

　　姜韶华凝神听了片刻，扯了扯嘴角：“别怕，宋统领早有防备。他们杀不进来。”

　　说完，站了起来。

　　银朱头皮一麻，反射性地抓住女帝陛下的衣袖：“皇上要去哪儿？”

　　荼白攥着主子的另一只衣袖不肯撒手：“外面情形不明，刀剑无眼，皇上可别出去。还是待在寝宫里安全。”

　　姜韶华笑着安抚两个贴身丫鬟：“谁也伤不了我，我出去瞧瞧。”

　　“不行！”银朱荼白异口同声地阻止。这等关键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主仆之别了，必须要制止皇上的危险举动。

　　“不能出去！”

　　“外面有宋统领，还有秦虎孟三宝他们。宫里还有诸多忠心耿耿的御林侍卫。哪里就用得着皇上出手了？”

　　“说得对，皇上哪儿都别去。就在这里等着，等外间动静平息了，再去瞧个究竟。”

第776章 动乱（一）

　　银朱荼白平日事事听主子吩咐，今夜却格外固执，两人各抓着姜韶华一只衣袖，拼力阻拦。

　　姜韶华一身神力，略一挥手，便能挥开她们两个。或是冷下脸孔呵斥，同样能令她们让开。

　　不过，看着银朱荼白因过度紧张而泛白的俏脸，姜韶华的心便软了下来。她无奈笑道：“也罢，我听你们的，继续等着。”

　　银朱荼白同时舒出一口气，各自松了手。

　　姜韶华竖着耳朵聆听，只听得外间动静骤然激烈，很快又被压了下去。不时传来一两声惨呼。

　　等了半个时辰左右，门外终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启禀皇上，宫中意外走火，有内侍宫人作乱，还有一队御林侍卫忽然冲击昭和殿，都被拦下了。”

　　是孟三宝的声音。

　　银朱精神一振，快步上前去开门。

　　门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染了血迹的脸孔。银朱心里一紧：“三宝哥，你受伤了？”

　　孟三宝用手抹一把脸，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刚才杀了一个，血飞溅到我脸上了。我没受伤，你放心。”

　　银朱和孟三宝已经定了亲，婚期就在三个月后。

　　眼下不是黏糊的时候，银朱确定孟三宝没受伤，便让了开来。孟三宝进来后，将外间的情形仔细说了一回。

　　宫中有三处宫殿同时走火，其中两处都是空宫殿，另有一个是后宫太妃的住处。火势一起，后宫所有人都被惊醒，纷纷忙着救火。更有趁乱生事的。

　　“……生乱的，多是宫人和内侍。冲击昭和殿的御林侍卫，共有三百人。被宋统领带人杀了大半，还有一些被活捉了。”

　　“现在天还没亮，或许还有人藏在暗处。宋统领打发小的来传话，请皇上继续待在寝宫里，别随意露面。以免被等在暗中的奸佞小人所乘。”

　　连宋渊也这般坚持。

　　姜韶华只得继续留在寝宫里，听着外面不时传来的喊杀声解闷。

　　宫中其他人，可没有姜韶华这般冷静镇定。

　　宁安宫里的李太后，从知道后宫走火的那一刻起，就变了脸色。

　　去岁宫变的惨状，历历在目。被逆贼抓出去用刀抵着脖子的惊恐，深深烙印在她心头。

　　“立刻封锁宫门，不准任何人靠近宁安宫。”李太后厉声下令：“所有人都待在自己的屋子里，擅自出来的，都做反贼论处，一刀砍了。”

　　宁安宫是李太后的地盘，不过，保不准有几个不安分的主，趁乱来行刺。李太后实在怕死，封锁宫门后，又让人封了自己寝室的门。宁安宫里所有会武的内侍宫人，都在门外守着。

　　再说范贵太妃，知道后宫再生动乱，第一反应竟是仰头而笑：“哈哈，姜韶华，你也有今日。”

　　“你就等着吧！等着被人掀翻龙椅。这大梁江山，是我儿子的。你将龙椅夺走了，给我老老实实地还回来。哈哈哈！”

　　身边宫人听得头皮都要炸了，小心翼翼地进言：“太妃娘娘，现在外间情形不明，这等话可不能乱说。万一传到皇上或是太皇太后娘娘耳中，太妃娘娘怕是又要被禁足了。”

　　范贵太妃继续笑：“怕什么，再差也就是眼下这样了。我是平王生母，还能杀了我不成。”

　　将近一年来，范贵太妃被禁足的时间远远超过了能露面的时间。整日被关着，连个能来往说话的人都没有，想见儿子一面，也是越来越难。

　　范贵太妃的精神已经有些失常了。

　　宫人红着眼，悄悄抹眼泪。倒不是心疼主子，而是为自己的命运悲怆。

　　景阳宫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老眼昏花的郑太皇太后，今夜穿戴得整整齐齐，一双眼闪着凌厉的精光，哪里还有平日的颓废之态。就像打了鸡血一般，精神异常的亢奋。

　　面色苍白的赵公公，低着头在一旁伺候着，已经很久没张口说话了。

　　林公公却是一改常态，来回奔走，脚下如生了风。

　　可惜，报来的各处消息，却不美妙。

　　“太皇太后娘娘，走火的宫殿已经被扑灭了两处。还有一处，也快被灭了火。我们的人，损失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