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韶华迈步进了宁安宫。
提心吊胆一整夜没睡双目熬得泛红的李太后,脚步匆忙地迎了出来,丝毫没有一朝太后的仪容风姿,一把抓住姜韶华的双手:“韶华!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哀家昨夜听到动静,吓得魂不附体。只是,哀家手中没什么人,不敢胡乱掺和。也不想给你添乱,便让人封了宫门。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姜韶华抬眼和李太后对视,微微一笑:“太后放宽心,扰乱宫廷之人,已经全部都被杀了。”
姜韶华生得十分美丽,又正是女子最年轻美好的年纪,这一笑如花盛放。
可不知为何,李太后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丽笑颜,心里有一丝凉意:“真的……都杀了吗?”
那太皇太后呢?
难道也被姜韶华杀了?
姜韶华如果对太皇太后都下得了杀手,杀顺了手,会不会将后宫里所有“隐患”都抹去?包括她这个太后在内?
姜韶华捕捉到了李太后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惧,温声道:“景阳宫里的宫人内侍生事,朕将他们都杀了。太皇太后受了惊吓,要长期闭宫养病。以后,这宫里的事务,就得劳烦太后操心了。”
李太后高高悬着的一颗心,稍稍落回原位。
姜韶华话中的意思很清楚,皇家的颜面得保全,对外宣称宫人内侍作乱,通通杀了。郑太皇太后被剪掉所有爪牙,成了一只被关在笼中的病虎,以后再也不能耀武扬威作威作福了。
虽然李太后一直厌憎牢牢压制自己的太皇太后。毕竟婆媳二十余年。要是太皇太后真死了,李太后难免有唇亡齿寒的萧瑟之感。
封了景阳宫软禁就好多了嘛!
李太后心神方定,对着姜韶华说道:“哀家一定打理好后宫,不让你因宫务琐事烦心。”
不等姜韶华出声,又道:“内务府那里,得换一个忠心的内侍管着。皇上挑一个人去。”
执掌后宫,除了人事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内务府了。就像内宅夫人们,掌家的同时必然要掌库房。什么都是虚的,钱粮才是最实在也最要紧的。
姜韶华微微笑道:“这点小事,太后做主便是。”
这是真正给李太后体面了。
并没有夺走内务府的意思。
李太后又松一口气,展颜笑道:“也好,那哀家就从身边挑个人去掌内务府。每个月哀家让人将内务府的账本送去昭和殿,你看上一看。需要用银子的时候,打发人来宁安宫吩咐一声便是。”
李太后确实上道多了,主动提起了赈济受水灾的六县:“今年黄河河道泛滥,哀家听闻受灾的县城有六个,百姓们被冲毁了房屋田地。朝廷和南阳郡都在拨粮赈济。内务府也该出力,让百姓们都知道皇上的慈悲仁厚。”
“就比照南阳郡。南阳郡出多少钱粮,内务府这边就筹措多少。”
南阳郡确实富庶,内务府积存多年,掌管着所有皇庄产出,还有各地对皇室的孝敬。比起南阳郡来,内务府的富要加一个更字。
内务府这般出力,姜韶华颇为满意,笑着说道:“内务府这边,就劳烦伯母多多费心。”
从太后到伯母,只是称呼的变换,感受却截然不同。
李太后一颗心彻底落回原位:“都是一家人,皇上的事,就是哀家的事,哪里说得上费心。”
姜韶华含笑点头:“伯母说的是,朕就不和伯母客套了。还有平王,朕让人将他送来宁安宫。以后,就请伯母多多照拂平王。”
李太后二话不说,点头应下。
平王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以前是郑太皇太后养着。现在景阳宫被封了,送来宁安宫是顺理成章,对外也很说得过去。
姜韶华将掌后宫的权利交给了她,她为姜韶华分忧也是应该的。
“今日还有许多杂事要处置,朕得回昭和殿了。”姜韶华道:“打打杀杀这等事,血腥不吉利,伯母就别过问了。关了宫门,明日再出来就是了。”
李太后点头应了,送姜韶华出去后,果然立刻关了宫门。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般省心。
至于后宫的范贵太妃和其余几位太妃,根本就不在姜韶华考虑之列。好吃好喝地养着她们便足够了。
接下来一整日,宫里人头滚滚落地。
清理宫廷,看似复杂,其实不算难。标准很简单,参与叛乱的,一律杀了。打算行动还没来得及的,也一样杀了。还有一批人,平日听太皇太后差遣,表示过忠心,但是并未参与到动乱中来。这就不必杀了,关在大牢里,日后一并送去矿山挖矿,这辈子都别见天日了。
冲击昭和殿的几百御林侍卫,全部都斩了。这些侍卫涉及到的家族,也要被问罪被牵连。或抄家或诛九族或流放,这就都是刑部的差事了。
杨尚书接到差事的时候,头皮有些发麻,很快打起精神,召集刑部众官员,按着密密麻麻的名单,一户一户地拿人审问定罪。刑部大牢根本不够用,最后能关押三人的牢房,直接塞十人二十人进去。
原本最为忙碌的户部,和刑部一比,都算清闲了。
这一场动乱,看似只发生在宫中,其实对朝堂的影响极为深远。
残余的太皇太后党官员们,都被吓得失魂落魄,纷纷倒戈相向。陈长史忙着赈灾事宜,无暇见他们。他们便厚着脸皮去寻陈舍人。
陈舍人要养胎,还要照顾宝儿公主,将所有登门求见的人都拒之门外。
见不到陈舍人,他们就再去寻马耀宗或汤有银或杨政。就像一堆没头苍蝇,到处乱撞。
这也难怪。太皇太后彻底垮台,他们想在官场上继续混下去,必须要调转车头,还得取得皇上的谅解。
马耀宗他们三个都在六部衙门里,想躲也躲不开,只得拿出准备好的说辞:“皇上眼下为了赈灾烦心,无暇顾及算旧账,你只管安心。”
第781章 后续(一)
现在是无暇算旧账。
以后呢?等有了空闲,是不是就要清算他们这些太皇太后党羽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想出了好点子,张口就要献钱粮给受灾的六县百姓,为天子分忧出力。
还别说,此话一出,马耀宗的态度肉眼可见地亲热了不少:“大人有这份心,令下官佩服不已。下官今日正好要进宫,将大人这番话带给陈长史。”
来求情的大人松了一口气,忙道:“那就劳烦马郎中了。这里是我能献出的绵薄之力,请马郎中一并转呈给陈长史。”
马耀宗应下,接过折叠好的纸张。
纸张展开也就巴掌大,上面列出的钱粮数字,却很可观。
陈长史看了之后,捋须一笑,对马耀宗道:“你今晚就去和林御史说,这份心意本长史收下了。以后会禀报给皇上知晓。”
当晚,马耀宗就去了林御史府上,给林御史传达了陈长史的一番话。
第二日,来求马耀宗汤有银杨政三人的官员便都带上了真正的“诚意”。
三人得了陈长史嘱咐,通通都收下,转头就呈进宫里。
短短五六日,天子的御案上,就多了一摞这样的纸张。
姜韶华一张张翻看,对陈长史笑道:“还是杀人管用。这才几天,供上来的钱粮,就抵得上内务府出的那一份了。”
陈长史会心一笑:“畏威怀德,是人的天性。皇上一展雷霆手段,彻底清理宫廷,他们焉有不怕之理。”
再不识趣,下一步清理的就是他们了。
姜韶华又叹口气:“这些朝廷蛀虫,朕恨不得一巴掌都拍死他们。又不能操之过急,还得耐着性子,一步一步慢慢来。”
眨眨眼就能掏出这么多家当来,可见他们个个家资丰厚。这些丰厚的家业都是从何而来?
大梁朝政年年赤贫,朝堂官员们却如米虫一般,被养得白白胖胖。
软刀子割肉放血,实在算不上爽快,不及一刀切了痛快。
只是,坐了龙椅,就得为朝堂安稳考虑,为大局着想。在脑中想一想过一过瘾头,接下来还得按捺住扬刀的冲动,慢慢管束调教朝臣。
君臣正低声说笑,王中书令神色肃然地来了。
姜韶华看王瑾一眼:“出什么事了?”
王瑾拱手道:“回皇上,陈长史出发在即,臣代表王家献些钱粮,尽绵薄之力。这是臣列好的清单,请皇上过目。”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
陈舍人不在,年少的陆真上前,从王中书令手中接过,呈到天子面前。
姜韶华打开一看,眉头微微一动,深深看了王瑾一眼:“这是王丞相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私产?”
纸张上的数字,自然丰厚得很。
不过,和庞大的王氏家族一比,又不算什么了。以王丞相的脾气,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就不该是这个数字。
王瑾沉默片刻,低声答道:“是臣自己的私产。”
果然如此。
王丞相憋着一口气,直至现在都没退。王瑾劝不动亲爹,便将自己存了多年的私房都拿了出来。
姜韶华淡淡道:“王中书令,朕这里有十几张这样的清单。他们以前都是太皇太后党羽,如今眼见着宫中情势变动,他们心中惊惧不安,便献出些钱粮来,希望朕心软饶过他们。说这些是赎罪钱粮也不为过。”
“王丞相并无过错。至于你,立了从龙之功,这一年来当差兢兢业业忠心耿耿,朕心里都清楚。你的私产,你自己留着。朕虽然心急赈灾一事,还不至于连忠臣的私产也要拿。”
“这份清单,你拿回去。”
陆真将那张纸捧了回去。
王瑾一脸诚恳地说道:“臣没有别的意思,只想为受灾百姓尽一份心。恳请皇上收下。”
“如果皇上执意不要,那臣自己就多费些时间,让家中随从去买粮,再送去遭了水灾的地方,给饥民们放粮施粥。”
王瑾看着温和,实则外柔内刚,极有主见。
姜韶华挑了挑眉:“也罢。只此一回,下不为例。”然后示意陈长史收下清单。
陈长史倒是半点不见外,立刻将王中书令的“心意”收下了。
王瑾和王丞相在家中如何争执分歧,都是家事,外人不清楚。丞相党们眼见着王瑾献了钱粮,掂量一二,也就纷纷去寻陈长史,要献一份心力。
陈长史来者不拒,通通收了。
朝廷这里筹到的钱粮越多,遭了水灾的百姓就能多分一些,多吃一口进嘴里也是好的。
三日后,陈长史领着五十多个专司赈灾的官员出了京城。刘将军带着一万精兵随行。
姜韶华领着百官,亲自出城相送。
“陈长史,替朕救下所有受灾的百姓。”姜韶华沉声嘱托:“能救的一个都别错过。”
陈长史一脸肃穆,拱手应道:“臣定当竭尽全力。”
姜韶华又特意对刘将军道:“朕将陈长史他们的安危,就托付给刘将军了。希望他们能平平安安地去,安然无事地回来。”
刘将军肃容应道:“请皇上放心,末将绝不容任何宵小之辈伤了陈长史。”
很显然,在天子的心中,陈长史的分量远胜过其余官员总和。
姜韶华点点头,挥手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