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大将军似未听出的嘲讽，正色应了回去：“末将永远不会忘了丞相大人的知遇提携之恩。日后丞相大人若有差遣，只要不损及朝廷，也不违背皇上心意，末将绝不推辞。”

　　以前是他说什么左大将军做什么。

　　现在要加两个前缀，不损及朝廷，不违背圣意。

　　这和更弦易张有什么区别？

　　只是，王丞相已经没了底气和资格去指责左大将军。毕竟，是他先辞了丞相之位，退出了权力中心。左大将军还得继续领兵当差哪！难道还能为了他一个下台的前任丞相处处和天子较劲不成？

　　水往低处流，人可是要往高处走的。

　　左大将军还肯及时来王家表明态度，已经算是有始有终了。比起白眼狼张尚书强了十倍不止。

　　王丞相深呼一口气，将心里最后一点不甘也挤出胸膛，低声道：“本丞相已经退了，以后朝堂里的事，和本丞相无关，本丞相也不会多管。你安心做你的威远侯大将军。皇上让你招兵练兵，你只管放开手去干。”

　　左大将军点点头，目中闪过冷厉的光芒：“皇上今日和我说了，大梁日后和柔然定有一场恶战。到时候，让我领兵去平了柔然。”

　　还是王丞相更了解女帝陛下，嘿嘿笑了两声：“这样的话，皇上肯定不止对你一个人说过。说不定也允过范大将军了。”

　　“你得加把劲，别到时候让范大将军抢了先摘了桃子。”

　　提起范大将军，左大将军忍不住冷笑一声：“范忠良领兵打仗的能耐，比我差了一截。他凭什么争得过我！”

　　“就凭人家早早站队，投向天子那一边。”王丞相毫不客气地刺中左大将军的痛处：“范忠良不顾平王，不管范贵太妃死活，还以一封信逼死了自家孙女，一心支持天子。这份忠心，你可比不了。”

　　左大将军：“……”

　　左大将军忍不住看了王丞相一眼，心想丞相大人你说这话亏不亏心。我这一年多来没向天子投诚，还不是因为你。

　　王丞相半点羞愧的意思都没有，继续点拨左大将军：“不过，你这回在豫州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为皇上扫清了诸多麻烦。皇上赏你威远侯的爵位，又给你诸多许诺，可见是想彻底收服你。”

　　“以后王家这里，你就别来了。安心在军营里练兵。”

　　左大将军点点头：“末将都听丞相大人的。”

　　王丞相胸口有些发闷发堵。只是，到了眼下这地步，这才是最适合左锋的一条路。左锋不是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这份恩泽，以后落在王瑾身上更合适。

　　这些话，王丞相就不必说出口了。太直白了，有挟恩逼迫之嫌。

　　左大将军倒是主动张口表明了态度：“丞相大人放心，以后末将在朝中一定支持王中书令。”

　　王丞相郁在胸膛里的闷气，慢慢吐了出来。

　　……

　　左大将军做事雷厉风行，半点不拖泥带水。

　　左府的匾额换上了威远侯府之后，左大将军直接住进了军营里。英卫营出动一回，折损了不少兵马。死者要抚恤，受了重伤的也要抚恤，轻伤的士兵要养伤。要招募新兵补充兵力。总之，零零总总全都是差事。这些差事，又都关乎着钱粮。

　　英卫营要钱粮兵马，得写公文去兵部，兵部批了公文，禀报天子，待天子定夺首肯后，再去户部。来来去去拉扯，按着以前的惯例，扯皮一两个月是常事。

　　现在龙椅上的女帝陛下不喜拖拉磨蹭，看了兵部奏折后，当时就吩咐下去：“英卫营的一应军费用度，户部要如数拨到军营里，不得拖延。”

　　不过几日功夫，户部的银子就直接送到了军营，中间都没经过兵部。

　　英卫营里掌军需后勤的秦将军被震住了。

　　秦将军是左大将军的铁杆心腹。当年随左大将军在边关待了十几年，后来左大将军回京，秦将军也被罢职去官，灰溜溜地回了京城。

　　再然后，左大将军东山再起，秦将军顺利成章地进了英卫营，掌着军营里的钱粮。

　　“大将军！”秦将军目光灼灼：“我们要的军费，户部真的一文不少！”

　　“有这么充足的军费，我们英卫营的好汉们，都能吃得饱穿得暖，能过一个好年了。还能源源不断地招募新兵！还有，士兵们的铠甲兵器也能换一换了。”

　　秦将军越说越亢奋，越说越激动，一双眼都快放出光来了。

　　左大将军瞥他一眼：“你还想说什么？”

　　秦将军搓了搓手指，低声笑道：“末将是想着，这么多银子，要不然截留个两成，送到将军府上。剩个八成，也足够支应这些开销了……诶哟！”

　　话没说完，就被左大将军踹了一脚。

　　“混账东西！”左大将军黑着脸，伸手指着秦将军的鼻子破口大骂：“皇上拨那么多军费来，是让英卫营招兵练兵用的。你敢伸手，不必皇上，本将军先砍了你！”

第795章 番外之丞相（一）

　　左大将军治军严格，驭下极严。

　　这一发怒，秦将军顿时双腿一软，跪下认错请罪：“末将错了！末将该死！大将军拿鞭子抽末将一顿出出气！末将以后再也不敢了！”

　　左大将军冷哼一声，拿过马鞭，重重抽了两鞭子。

　　秦将军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却连喊疼的勇气都没有。

　　左大将军扔了马鞭，冷冷道：“以前那些军中恶习，都不得再提了。左家现在的家业，够吃用几辈子的，不能再贪了。你跟着本将军二十年，秦家现在也不缺银子了吧！”

　　秦将军不敢吭声，连连点头。

　　左大将军继续沉声道：“本将军最大的心愿，就是灭了柔然，建立真正的功业。谁敢在军费上做手脚弄花样，本将军绝不手软！”

　　说完，左大将军伸手扶起属下，声音软了一些：“皇上拨军费是痛快，不过，你要是将皇上当冤大头，就大错特错了。”

　　“户部现在为各军队都单列了账册。每一笔军费都记录得清清楚楚。还是马员外郎亲自做的账目。要是英卫营这边一团乱账，两下对质，我还有什么脸进宫面圣？”

　　“将那些歪门邪道都收起来，用心当差做事。”

　　秦将军用力点头。

　　秦将军挨了两鞭子以后，果然老实多了。户部送来的军费，先用来抚恤死伤的将士。这在以前，也是要层层盘剥，最后落到死伤家眷手中有个五成就不错了。这一回，是实打实地照着清单发抚恤银子。

　　家眷们拿到丰厚的抚恤银子，有的激动得当场就哭了起来。

　　英卫营的士兵们看在眼里，心里都热乎乎的。

　　当兵吃军饷。皇上待他们恩厚，他们为皇上卖命，也是天经地义。

　　如今英卫营里的伙食，也比以前好得多。隔两三天就能吃上一回肉，其余时候热粥馒头管饱。冬天还没到，厚实的军服已经发下来了。里面都是厚实的棉花。还有崭新的鞋袜。

　　英卫营招募新兵的消息放出去，很快，便有许多男子前来报名。

　　左大将军招募新兵，要求着实不低。第一条，家中须有兄弟或已经有子嗣，才可入军营。

　　第二条，优先招录将门出身有身手的青壮年。如果之前没有底子，那就得身体结实吃得了练兵的苦。

　　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性情桀骜的刺头不要，必须要绝对服从军令。

　　招募新兵的时候，左大将军亲自坐镇，目光如炬。条件稍微差一些的，通通都不要。

　　秦将军忍不住多嘴：“大将军招新兵的条件也太严格了。石锁要举起八十斤的，臂力强目力还要好。几天下来，才招了两百来个。照这个速度，想招两万新兵，都招到什么时候？”

　　左大将军冷然道：“急什么。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差事一件一件做。皇上都没催，你倒先催上了。”

　　秦将军讪讪闭了嘴。

　　……

　　姜韶华确实没有催促的意思。

　　练兵不是容易的事。南阳亲卫营是靠着南阳王府深厚的家底才养出的精兵，也是不可复制的。

　　朝廷拨给英卫营的军费再充足，也不可能供得起英卫营一人双马全新盔甲兵器。左大将军练兵有自己的一套，她给予信任和支持，便足够了。

　　想要真正看到练兵的成果，少说也得等个一两年。

　　时间一晃，进了十一月。

　　陈长史终于领着一众赈灾的官员回到了京城。也得到了和左大将军获胜归朝一样的盛大待遇。

　　天子率领百官亲自出城相迎。

　　陈长史从马车上下来，快步上前，没等弯腰行礼，女帝陛下已经笑着上前，扶住陈长史的胳膊：“陈长史，你总算回来了，朕早就望眼欲穿了。”

　　陈长史心头滚烫，笑着应道：“臣在外奔波，也一样惦记皇上。”

　　以前姜韶华做南阳郡主的时候，经常在外巡查，陈长史留守王府，一别半年是常有的事。

　　如今身份地位不同了。姜韶华身为天子，要坐镇宫中，不能随意离开。倒是陈长史，在外奔波了半年。

　　姜韶华细细打量陈长史，叹了一声：“陈长史整日操劳辛苦，瘦了许多。回来可得好好休息调养一段日子。”

　　陈长史笑道：“臣还想着早日回朝堂，为皇上当差分忧。既然皇上这般体恤老臣，那臣就歇一个月？”

　　姜韶华笑道：“就在宫里住下，歇多久都行。”

　　歇什么歇，拉磨一天都别停。

　　陈长史早就习惯了，当着众臣的面自不会揭皇上的面子，乐呵呵地笑道：“好，臣现在就随皇上进宫。”

　　殊不知，一众臣子看在眼里，是何等的羡慕。

　　武将大胜归京，天子出城相迎是有先例的。可一个文官离京办差，回京时天子来相迎，却是前所未有。可见陈长史圣眷之隆厚了。

　　再看看眼下，皇上扶着陈长史的胳膊一直没松开。这架势，和一个晚辈扶着长辈也没什么区别。

　　这份圣眷，真让人眼热，恨不得以身代之啊！

　　姜韶华又当众宣布：“王丞相已辞仕告老，丞相一职空缺。朕要让陈长史做大梁丞相。”

　　有谁能反对？

　　有谁敢反对？

　　董尚书杨尚书丁尚书等人已经一拥而上，围着大梁陈丞相恭贺道喜了。

　　破格提拔，从五品长史一跃成为大梁丞相。前无古人，只怕也后无来者了。

　　心中不太服气的张尚书，下意识地抬头看一圈。可惜，看来看去，也没寻到敢在这时候蹦跶出来大嚷“这不合朝廷规矩”的人。

　　曹御史呢？

　　张尚书终于寻到了最合适的人选，连连冲曹御史使眼色。

　　曹御史只当没看见。花了五万两银子，费尽心思才得来的御史之位。他珍惜得很，可不想在这等时候扫皇上的兴致，被直接撵出朝堂去。

　　陈长史早有心理准备，不过，他也没料到女帝陛下连回宫都等不及，直接在城外便当众宣布此事。

　　被众人围拥着的陈丞相，对女帝陛下拱手道：“臣一定不负皇上信重！臣会为大梁朝竭尽全力，做好大梁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