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听到这些,心里直发凉,生生打了个寒颤,抓住陈刺史的衣袖:“进宫做伴读这么凶险,我们囡囡还是别去了。”
陈刺史吓住了妻子,心里微微一笑,脸上叹气连连:“是啊,囡囡在亲爹亲娘身边,康健平安地长大,有什么不好。做人可不能野心太甚。”
姚氏总算有些良心,又替外孙操心起来:“要不然,你写封信给公爹。请公爹多看顾康哥儿几分,别让他在宫里受了委屈。”
陈刺史笑着点头,心想皇上让康哥儿进宫,约莫还有一层深意。
宝儿公主将来被册封为太子,便是未来的大梁天子,等成年后,也是一样要招赘婿的。皇上将康哥儿接进宫中,亲自照看,也有看看康哥儿品性的意思。说不得,康哥儿就是日后的太子夫哪!
当然,这些话就别和妻子说了。免得妻子心里再泛酸,和闺女说话的时候冒酸水,惹得闺女和女婿都不痛快。
姚氏也不傻,琢磨两天,竟也想到了这一层。悄悄扯着陈瑾瑜私下嘱咐:“你说,咱们康哥儿有没有运道,做宝儿公主的夫婿?”
第805章 番外之外任(三)
大梁有些地方,有定娃娃亲的风俗。孩子刚出生,就定下亲事。还不会走路说话,就有了未婚夫未婚妻,孩子打小就时常相见,彼此相熟,倒是比盲婚哑嫁强得多。
陈瑾瑜听得哭笑不得:“娘,这等话可别乱说。皇上让康哥儿进宫,是做伴读。可不是做童养夫。”
“都差不多。”姚氏这时候脑子转得飞快,低声笑道:“康哥儿比宝儿公主小了一岁多,年龄也算合适。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要说陈瑾瑜没想过此事,也是不可能的。做娘亲的,难能不为儿子打算?不过,孩子实在太小了,影子都没有的事,还是少想为妙。
“总之,这些话以后别再说了。”陈瑾瑜正色嘱咐:“皇上待我恩厚,但我不能失了臣子对天子的敬畏之心。娘也不该擅自说宫中如何。这都是犯忌讳的事。”
“万一传到京城,传进皇上耳中,皇上会怎么想?祖父身为大梁丞相,又该何以自处?”
“我们陈家,和以前不同了。往日在南阳郡,爹是县令,娘能接触的,就是博望县里的妇人女眷。如今爹身居高位,娘是刺史夫人,一言一行都有人看在眼里,得格外谨慎。”
姚氏讪讪应是。
陈瑾瑜道:“我们明日就去赴任。”
母女两个见了面吵吵闹闹,到分别的时候,又有些依依不舍。姚氏拉着女儿的手,长吁短叹:“你这一走,下一回再见你,不知什么时候了。”
陈瑾瑜笑道:“我去汝南郡赴任,离豫州府就是几日路程。以后有了公差,我就得来豫州府。若是娘想我了,去汝南郡小住一段时日也无妨。”
姚氏这才欢喜起来:“等你安顿妥当了,我就去汝南郡。”
陈瑾瑜心想我真不该多这个嘴。
夫妻两人拜别陈刺史,一同去汝南郡赴任。
陈瑾瑜任汝南郡守,马耀宗是汝南郡长史。
夫妻两人一同做官,且妻子比丈夫官位高了一头,这在大梁官场上也是头一遭。
汝南郡的官员们,在心里暗暗嘲笑夫纲不振的马长史,见了面却是格外热络客气。
毕竟,马长史也是皇上身边的老人,颇有圣眷。马家当年是养马起家的,至今还在为南阳亲卫营养马哪!从龙之功排不上第一,也得是前三之列了。
马耀宗自少就性情圆滑伶俐,这几年在吏部当差,更是历练出了一身圆滑。在接风宴上,和一众同僚下属推杯换盏,说说笑笑,没摆半点架子。
陈瑾瑜就不同了。她这个天子舍人外放做官,言行举止都得格外谨慎,不能疏漏之处,让人指摘嘲弄。
好在这等场景,她司空见惯,半点都不怵。往日她打交道的都是六部尚书重臣和后宫太皇太后李太后这样的人物,眼前这些官员,官职最高的也不过从五品。比官职,她是郡守。比靠山,谁也没她强硬。
她离京赴任的时候,天子还特意派了一队御林军随行护送。现在这一百御林侍卫顺理成章地留下,做她的亲卫。此时,便有几个身高力壮的御林侍卫持刀站在她身后。但凡谁有一个眼神不敬,手中长刀就拔出来了。
这样的威势,谁敢不敬?
谁能不服?
自然也就没人敢对女郡守指指点点,甚是格外恭敬。
有县令起身敬酒,陈郡守动也不动,微微笑道:“本郡守从不饮酒,今日便以水代酒。霍县令可别见怪。”
霍县令哪里敢见怪,连连陪笑,一口饮尽。
宴席散后,陈郡守马长史相携而去。一众汝南郡官员各自长松一口气,连句小话都不敢说,各自匆匆散去。
“今日陈郡守真是威风。”
寝室内,马耀宗伸手为妻子更衣,动作娴熟,可见平日没少做过这等事。
陈瑾瑜嫣然一笑,顺势靠进夫婿的胸膛:“新官上任,总得威严些。拉拢人心的事,就劳烦马长史了。”
夫妻两人,一个郡守一个长史,一个严厉一个温和,一人红脸一人白脸,再合适不过。
这都不用商量。两人早就有默契了。
马耀宗搂着妻子的纤腰,低声笑道:“下官什么都听郡守大人的。”
陈瑾瑜笑着白夫婿一眼。年轻夫妻,闺房之乐,不必细述。
陈郡守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整顿汝南郡吏治,巡查诸县城。
不愧是跟随了天子多年的心腹,陈郡守将天子那一套铁血手段学了个十成十。一边巡查,一边就地斩首杀人,该罢官的罢官,该抄家的半点不手软。
汝南郡官场震荡了小半年,掉了两颗脑袋,摘了三顶乌纱帽,抄了三家为祸一方的豪富大族。这一番清洗过后,汝南郡的官员们老实如鹌鹑。汝南郡的世家大族更是战战兢兢,交纳田赋一个比一个积极。
陈郡守犹自不满意,在给天子写的私人书信里进言。
“……官场贪墨腐败早已成风,杀了最大的硕鼠,能震慑一段时日。一旦监管不力,又会卷土重来。”
“朝廷应该设立相关的法度,从根源上杜绝贪墨懒政。”
半个月后,天子的回信来了。
“朕登基之后,就想做这一件事。以前龙椅未稳人心未定,不便下手。今时今日,已经可以着手了。”
“朕已和陈丞相王侍郎商议此事。就从京城开始,从吏部开始,重新竖立官场吏治之风。”
“大梁官员众多,分任各地。此事推行起来,不是易事。不必太过急躁,一步一步推进。”
“路虽远,行将必至。”
路虽远,行将必至。
陈郡守将天子的回信看了一遍又一遍,默默品味其中的雄心壮志,只觉心潮澎湃,难以平复。
她来汝南郡半年多,借着天子威势和祖父父亲撑腰,大刀阔斧地整顿汝南郡官场。就这也离众下属归心差得远。治理一郡尚且如此不易,皇上要治理大梁万里江山,更是艰难。
吏治变革不是小事,牵一发动一身,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
第806章 番外之变革(一)
吏部从上至下大换血,外任官员纷纷被抽调入京城。
没等他们持着拜贴登王家的门,王侍郎便召集众人开会。
陈丞相兼任吏部尚书,吏部人事变动都由陈丞相最终敲定拍板。此次重要会议,陈丞相自然是要来的。
陈丞相话语不多,言简意赅:“你们都是连续五年考核优等的官员,才被调入吏部当差。”
“皇上励精图治,对吏部要求颇高。尔等食君之禄,理当为君分忧。”
一众吏部官员,战战兢兢,拱手齐声应是。
他们大多是原来的丞相党官员。不过,王丞相已经辞仕几年,年轻的王侍郎又是出了名的忠臣,对女帝陛下忠心耿耿。丞相党三字已经很久没人提了。
女帝陛下用人不拘一格,从大梁各州郡调人进京城吏部,为的就是革弊出新,整顿吏治。他们以后就是女帝陛下的手中利刃。被这般选中了,真不知是他们祖上积德,还是霉运当头。
来都来了,躲也躲不开,只能硬着头皮,听令当差吧!
陈丞相敲打过后,王侍郎拿出几页纸,不疾不徐地宣读吏部新政。
一众吏部官员,齐刷刷地挺直腰杆,各自凝神倾听。
陈丞相看在眼里,心里暗暗满意。
女帝陛下让王瑾掌吏部,着实是一步妙棋。丞相党官员遍布朝堂,想彻底拔除,一则伤筋动骨无人可用,二来朝野动荡人心难安。杀一批,打压一批,再提携一批,慢慢分化,收归己用,这才是成熟的帝王手段。
进程慢些不用急。女帝陛下青春韶华,还能坐几十年龙椅,一步一步慢慢来。
王侍郎花了几个月时间想出的吏部新政,在宣读之前就呈给皇上过目,得了皇上赞许,今日才拿了出来。
其中最重要的几条,一是官员考评方案的改革。二是官员任用机制的变革。
考评方案严格且详细,具体列出了数十条。每一条都有相应的打分。
每年考核一次改为四次,也就是每三个月有一次考核。连续四次都不合格的,直接罢官去职。
官员任用升迁制度,也和往日不同。同样有一套详细的考核打分制度。
密密麻麻的章程,听得人头晕目眩。
想到接下来要应对的繁杂差事,吏部官员们个个心里发凉,面上还不敢露出来,各自沉声应了。
吏部在变革,其余五部衙门也同样在推陈出新。
就拿礼部来说,礼部最重要的职责是掌祭祀礼仪和科举,前两样关乎朝堂体面,后一样则是为国选材。大梁官场里的所有官员,基本都是科举出仕,自有一套延续了数百年的科举制度。
女帝陛下单独召见董尚书,对如今的科举选士制度提出了几点疑惑和改进的建议。
董尚书在领悟圣心揣摩圣意上,只略逊陈丞相一筹。听了天子一席话之后,董尚书苦思冥想了一夜,熬出了十几根白头发,写出了厚厚的一份奏折。
在奏折中,董尚书对科举制度进行了深刻的剖析,认为现行的制度略显陈旧,且完全以经史子集策论来选仕,标准过于单一。毕竟,大梁朝能读得起书并能反复参加科举考试的,多是书香门第或是豪门大族子弟。
这也就使得科举入仕,成了世家大族们的特权。普通百姓家中的子弟,能熬过寒窗苦读高中进士的,少之又少。
所以,接下来大梁各州郡都应该设立免束修的学堂,让适龄的孩童进学堂启蒙读书。
南阳学堂已经开设了几年,如今已渐渐看出了成效。但是毕竟是专收女童的学堂,规模太小了。接下来,要扩大学堂的规模,尽力让更多的孩童读书识字,开启民智。
此外,大梁州郡需要各式各样的人才。譬如擅长种田的,擅长养马的,擅长打铁冶炼锻造的等等。朝廷应该设立相应的考试机制,将各行各业中的顶尖人才都选拔出来。给他们官身,让他们领朝廷俸禄,让他们为朝堂奔走效力。
这份奏折,在大朝会上被宣读出来,震动了所有官员。
吏部改革,其实还没那么紧迫,众官员慢慢适应调整便是。礼部在科举上的革新,却是近在眼前,令众官员心神动荡。
说得再直白一些,大梁官僚制度已有两百年。世家大族是真正的受益者,他们以家族财力供养出众多读书人,为他们跑官为他们铺路,等家中子孙出息了,再来反哺家族。富者愈富,贫者愈贫,这都是无可避免的现象。
而现在,用五年时间坐稳了龙椅的女帝陛下,这是要掀了棋盘,重新制定规则了。
他们及其身后的家族,首当其冲就会遭受到巨大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