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后看着王丞相略显难看的脸色,心情十分畅快,睥睨着冷笑道:“这奏折里弹劾左真十条罪状,不知王丞相怎么看?”
王丞相难得落了下风,一时不便作答。好在吏部张尚书挺身而出:“这件事到底原委如何,不能只听一面之词。不如等左将军的奏折送来了再议。”
太康帝咽下不快,点了点头:“张尚书言之有理,且等一等再做定夺。”
然后,温声对郑太后道:“母后怜惜晚辈,一片慈爱之心,朕都明白。韶华是南阳王叔唯一的血脉,朕不会容任何人欺辱了她。请母后宽心。”
郑太后狠狠将了王丞相一军,心情颇佳,不紧不慢地说道:“有皇上这句话,哀家也就放心了。哀家一个妇人,不懂什么朝政。哀家只知道,这是姜氏天下。所有臣子,都要忠心于皇上。”
“皇上也得睁大眼仔细瞧清楚了,谁是忠臣,谁是把弄朝政的奸臣,可别一时心软被蒙蔽了去。”
膈应了王丞相,郑太后心情大好,以胜利者之姿转身离去。
王丞相憋着一口闷气,拱手恭送太后离去。
……
当晚,王家书房烛火通明。
王丞相寒着一张脸:“左真可有信送来?”
负责文书来往的幕僚低声答道:“尚未有信来。”
王丞相怒极反笑:“自己要寻死路,本丞相倒是不必拦了。”
其余几个幕僚,纷纷出言劝王丞相息怒。
王丞相在心腹幕僚面前,没有遮掩自己的怒火,冷冷道:“太后今日闯进昭和殿,借题发作,直指本丞相。南阳王府的奏折又来得及时。便是皇上,心中也颇为恼怒。”
“本丞相要是一力袒护左真,岂不是做实了‘门下忠犬不惧皇权’的罪名!”
“这个左真,就是块糊不上墙的烂泥。本丞相提携他,他连这点差事也干不好,连累得本丞相丢人现眼。”
“此事本丞相不宜再插手过问。”
三言两语间,远在千里之外的左真,已经成了一颗弃子。
其中一个幕僚,低声进言:“丞相,太后娘娘染指朝政之心,人尽皆知。此次丞相退了一步,只怕会助长太后党羽气焰啊!”
所谓太后党,就是这几年间的事,中坚力量是兵部尚书安国公,另有户部尚书纪尚书,也被太后着意拉拢。再有一些中低级官员。虽然不及王丞相党羽庞大,却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了。
王丞相冷笑一声:“且容太后娘娘得意几日。”
“一个妇道人家,安分守己地待在后宫教养公主县主也就罢了,非要染指朝政。实在是目光短浅无知,竟以为本丞相是她的对手。其实,真正对她有忌惮之心的,是龙椅上的天子。”
太康帝性情再软弱,也是九五之尊。皇权之上,只有孤家寡人。便是自己的亲娘,也绝不乐意分享权利。
可笑郑太后,根本就没看清这一点。
叩叩叩!
敲门声响了起来。
王丞相眉头一拧,话语中流露出不悦:“谁?”
他召幕僚议事时,书房外有亲卫把守,闲杂人等都不准靠近。
一个清朗悦耳的少年声音响起;“父亲,是我。”
王丞相眉头骤然舒展,令人去开门。身着月白锦袍的温雅少年含笑而入,拱手行礼:“儿子见过父亲。”
正是王丞相幼子王瑾。
王丞相膝下四子五女,王瑾是老妻老蚌生珠生下的幼子,王丞相五旬那年老来得子,自是喜爱非常。
王家孙子这一辈,有三个都娶妻生子了。王四公子今年才十三岁。
王丞相长子次子三子,都在外任做官。孙辈们要么随父母在外,要么在读书,留在身边承欢膝下的,也就是王瑾了。
王瑾八岁起做了太子伴读,在宫中有住处,不过,隔三差五地就要回来。
王丞相恶劣的心情一扫而空,笑着招手:“四郎过来。”
王瑾笑着上前来。
幕僚们都很识趣,纷纷退了出去。
权倾朝野的王丞相,此时就和天底下所有慈爱的老父一样,细细问询王瑾课业。又特意嘱咐:“你身子骨弱,不宜习武。骑射课应付一二便可,不要逞强。”
王瑾到底还是少年郎,难免有争胜好强之心,闻言道:“那我岂不是要被郑子羡牢牢压了一头。”
王丞相失笑。
然后,就见王瑾皱眉低语:“说来也奇怪。郑子羡病了这一场后,总有些古怪。对我似有些莫名的敌意。”
太子伴读们争锋较劲是有的。不过,彼此年龄相若,一同读书一同长大,也有些情谊。
这两日,郑宸看他的眼神却格外漠然。
第99章 少年
少年们的意气之争,王丞相没有放在心上,随口道:“郑宸是太后亲侄孙,约莫是受了太后影响,对你有些敌意。”
郑家和王家在朝堂呈对立之势,郑宸和王瑾又怎么可能成为至交好友。
王瑾心思细腻敏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一时也说不清楚。便将此事搁下,好奇地问起了南阳郡主上奏折弹劾左真一事。
王丞相面色微凉,瞥单纯的幼子一眼:“此事连你也知道了?”
王瑾点点头:“散朝后,太子殿下就得了消息,我们几个伴读,也就跟着知道了。”
“太后娘娘袒护南阳郡主,故意令父亲难堪。儿子实在放心不下,所以今晚特意回府来看看。”
王丞相再次失笑:“朝堂大事,你一个还没成年的毛头小子懂什么。你回不回来,也没什么要紧。”
不过,儿子孝顺,老父亲心里总是安慰妥帖的。
王丞相又道:“这件事为父心中有数,你不必忧心。在上书房里,照常读书,太子若问起来,你就说一概不知。”
他本来也一概不知!
王瑾有些闷闷不乐:“儿子都这么大了,父亲还将我当孩童。有什么事,都不肯和儿子说。”
王丞相被逗得一笑,哄道:“以后有事,一定和你说。”
……
安国公正院书房里,郑氏父子也在说话。
“这位南阳郡主,虽然年少,倒是有心计有手段。竟写信说动了太后娘娘。”安国公想到白日朝中一幕,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太后娘娘借着此事,狠狠杀了王丞相的威风。”
“实在是痛快解气。”
小公爷郑宸,默默看着开怀得意的父亲,忽然说道:“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置左将军。”
安国公哼一声:“不管如何,这个南阳军主将的位置,左真是做不下去了。”
郑宸低声道:“如果左真被去职,接下来总要有人接任。到时候,父亲不妨提一提南阳军里的人做主将。如此,也能卖个好处给南阳郡主。”
安国公却道:“这件事得看太后娘娘心意。我和南阳郡主素未谋面,凭什么为她出力?”
郑宸道:“南阳郡主主动投靠太后娘娘,日后就会为太后娘娘所用。父亲和她交好,总会有用处。”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安国公思忖片刻,忽然笑着问道:“你怎么忽然关心起南阳郡主来?”
因为,那是他爱而不得相望纠缠了二十多年的心上人。
前尘旧事如钝刀,一刀一刀割着心尖。
郑宸忍着心酸苦楚,故作轻快地说道:“我是一心为父亲考虑着想,示好结交南阳郡主,或许日后会是一步妙棋。”
安国公失笑,没再和年少的儿子讨论下去,只嘱咐道:“你之前病了一场,身体还虚,要好生调养。早些去睡。”
郑宸只得应下,告退离去。
回了院子后,他没有睡下,而是去了书房,提笔许久,却未落墨。
心中千言万语,根本无法诉之于笔端。
到了三更,白纸依旧空无一字。郑宸扔了笔,叫了心腹亲兵进来:“彭四海,我有一件要紧的差事吩咐给你。你现在就去办!”
然后,吩咐数句。
二十岁的彭四海身高力壮目光锐利,听到主子吩咐的荒唐差事,眉头都没动一下:“是。”
彭四海领命而去。
郑宸负手立在窗前,凝视窗外,久久未动。
……
南阳郡,宛县。
半夜三更,繁星满天。南阳军营里一片沉寂。
懒散了几年的军汉们,骨头都快闲得生锈了,现在每日演武操练,一连数日,个个疲累不堪。到了晚上,填饱肚子就埋头大睡。
“这么晚了,郡主还没睡意么?”
荼白头一沾枕头,就呼呼睡得香甜。银朱勉强撑着,陪郡主低声闲话:“郡主是不是在为奏折一事忧心?”
算一算时间,信应该送到郑太后手里,奏折也该送至朝堂了。
姜韶华沉默片刻,低声道:“局势如棋,我接连落子,该做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是等待。”
这种将命运交到别人手中的滋味,并不美妙。
银朱轻声安慰:“等个八九日,朝中就该有动静来了。郡主耐心等一等。”
姜韶华嗯了一声。
银朱又悄声问道:“郡主要一直留在南阳军营等消息么?”
姜韶华略一点头:“我在这里,左真就得老实养伤。正好趁着这机会,让于崇收拢军心。”
至于陈卓和闻主簿,几日前就出军营去了宛县,代她这个郡主巡查太平粮仓去了。
银朱倦意渐渐上涌,打了个呵欠。
姜韶华笑了一笑,轻声道:“不说话了,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