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摆手:“郎君言重了,谢我做什么,要谢就谢谢殿下吧。要不是殿下用圣人赏赐的千年人参给你吊着一口气,只怕你郎君都坚持不到上阳宫。”
待医官起身走到外间,他正要低头写方子,却伸手将听荷招了个过去。
他问道:“女使,不知昨日人参可还有,若是还有给郎君再熬些参汤,配着汤药服用最好。”
听荷险些气笑,轻声道:“大人也知那是圣人所赐的千年人参,若不是先前殿下病重,圣人特地派人送来,这样精贵的东西,上阳宫也是不多见的。”
“重伤之后最是需要补气,气血补足,方能身子痊愈的快。”
医官长吁短叹。
“有。”突然一个轻软的少女声音响起。
两人抬头,瞧着谢灵瑜踏门而入,显然是听见了他们方才说的话。
“先生只管开方子便是,”谢灵瑜声音虽软,但是底气却足。
待医官离开后,谢灵瑜这才转身进了里间。
萧晏行早已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在听到脚步声,微微侧首,就瞧见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走近。
她身上裹着一件极精美华贵的白狐裘衣,毛绒绒领口围着她精致娇媚的小脸,额头贴着花钿,这般的打扮比起昨日少了几分少女稚气,越发显得姝色无双。
比之昨日大雨里的那一抹惊艳清冷,如今更雍容的似人间富贵花。
“见过殿下,请殿下恕我不能起身行礼,”萧晏行抬眼看向谢灵瑜,轻声说道。
谢灵瑜直言说道:“那你还是最好不要起身,免得伤势再加重,反而是自己白白遭罪。”
萧晏行眸色微微一沉,他知定是女使将他今早的事情,告诉了谢灵瑜。
他如今为人所救,确实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
“既然用不惯
女使,这几日便由外面的侍从伺候你,你这几日伤重,需得好生休养,“谢灵瑜说着,就看见萧晏行眼神不明的盯着她。
她不由好笑地反问:“郎君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你想我亲自照顾你?”
本以为她会冷声训斥他的不服从,再趁机敲打他一番,叫他认清当下形势,甚至还会让提点他要铭记她对他的恩情。
这种高高在上的贵人,不都是这般恩威并重。
更何况还是这样的救命之恩。
可是,她都没有。
“殿下戏言,萧晏行人微位卑岂敢如此妄想,”萧晏行微微垂眸,端端正正坐在床榻之上,看起来无比温良无害。
可是前世,哪怕不涉朝堂的谢灵瑜,可都曾听闻这位萧大人冷硬的手段和谋略。
谢灵瑜可不会将眼前这人,简单看作是一个温顺少年。
没一会儿,侍从将煎好的药端了过来。
谢灵瑜安静坐在一旁,看着他将一碗药喝完。
待殿内再次剩下他们二人,萧晏行眼角低垂着,突然轻声开口问:“殿下曾说过,要我忠心,不知殿下想要我怎样忠心?”
谢灵瑜倒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及,还以为他这样的性子都是要谋定而动,又或是这是他的试探。
他这样的人,又岂会因为一次救命之恩,便全然信重她。
其实她自从活过来之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前世是因为这个身份丢了性命,还是因为裴靖安,其实也未可说。
但她总该让害过自己的人,付出代价吧。
“郎君觉得,何为忠心”少女柔软的嗓音,缓缓响起。
萧晏行应声抬起头,四目相对,他仔仔细细看着谢灵瑜那双乌黑水亮眼眸,秋波横生,波光潋滟,却又干净剔透。
半晌,他勾了下唇角:“还望殿下指教。”
他并非是喜欢承旁人恩情的人,既然那日应承,便该做到。
自从醒后,萧晏行就在思考这件事,这位小殿下这样的身份地位,身边更是有数不清的人愿意为她所用,她救他定然是别有图谋。
若这位小殿下,当真是想要利用他去办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他做便是。
全当还了她的救命之恩。
到时便是各不相欠。
偏偏此时谢灵瑜抬脚一步,离他床榻边更近,她微微前倾,脸颊离他竟是在咫尺之遥,瞬息间那股清甜幽软的少女香再次袭来。
与他枕边放着的那只荷包上的味道是一般无二的。
“对我而言便是,”谢灵瑜微歪着头,似是认真在思忖着这个问题,直到她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永远站在谢灵瑜身边。”
只是如此?
萧晏行未曾想到,居然会听到一个如此天真稚气的回答。
他心道,果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小殿下。
第8章 她清清楚楚看到了他逆骨刺……
殿内里的空气,似乎微微凝滞,只余两道轻而细微的呼吸声。
谢灵瑜瞳孔里倒映着眼前这张清俊至极的脸,即便他掩藏着的好,她还是从他眼底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错愕,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般说。
其实她早已想过,萧晏行这种心思深沉警敏之人,最警惕的便是同类人。
她虽然身份尊贵,但论起谋略心思,未必比的过萧晏行。
倒不如干脆换条路来走。
比起一个心思深沉的女王爷,一个养在深宫里的天真小殿下,反而更容易取信。
好在谢灵瑜也并不是全然都是在装模作样。
前世的她,何尝不就是个有着一种这样天真幼稚的想法,以为只要守着自己的本分,便可以安稳度日。
殊不知大浪滔天时,江面上的每一条船都不会独善其身。
而她上辈子就是被掀翻的那条破船。
“殿下何等尊贵,我这等微末身份岂敢站在殿下身侧,”许久,萧晏行徐徐开口。
谢灵瑜挑眉,可不等她细想,萧晏行又再次开口。
“但殿下只要吩咐一声,愿为殿下驱策,以报殿下救命深恩,”他声音如密林里流淌的冷泉,入耳幽沉,却又清冷悦耳,说出话的更是没来由让人信服。
饶是谢灵瑜历经两世,见过无数人中龙凤。
也不得不承认,萧晏行这般的人物,天生一颗九曲玲珑心,不说旁的,即便如今他还未入仕,说话便已经是滴水不漏。
不过谢灵瑜反而对这个回答,甚为满意。
他若一口应承,谢灵瑜反倒会怀疑,他不是会轻信别人的性子,谢灵瑜未尝不是如此。
况且她还经历过那样的背叛。
如今天地之大,在她眼中也只分成了可利用和不可用之人。
眼前的萧晏行便是可用之人,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慢慢收拢他。
“好了,你也该休息休息了,我便不多打扰,”谢灵瑜往后退了两步,瞬时拉开了她与萧晏行之间的距离。
少女身上甜软气息,也随之在周围淡了些。
她欲要走,萧晏行却还有话说:“殿下。”
他将她喊住了。
“我此番入长安,本是为了今科春闱,那日我所乘马车上,俱是我这些年来潜心治学所用之书籍,不知殿下救我回来之时,可有瞧见马车上的物件?”
谢灵瑜笑了下:“放心,马车上的行李,我一并让人带了回来。”
萧晏行这次是似彻底松了口气,读书人最要命的便是自己私藏的书籍。
为了赴长安赶考,他是将自己所有私藏一并带上。
不过谢灵瑜随即将笑意敛去:“不过还有一事,你的侍从和车夫虽一并被救了回来,但是车夫伤势太重,已经去了。”
这是谢灵瑜到这里之前,被回禀的消息。
萧晏行闻言,沉默了许久。
“截杀你们的歹徒,已被尽数关了起来,待你身体好了,可随时审问他们。”
谢灵瑜温声宽慰了几句。
萧晏行抬眸:“我想现在就见。”
“不可。”
谢灵瑜想也不想的拒绝,但她还是软着语气解释:“你现在虽能起身,但还是不宜走动,即便要审问他们,也得待你自己身体康健。”
“殿下,我虽非医者,却也知郁结于心,药石无医,还望殿下成全,”萧晏行抬头看过来时,脸色尤为苍白,偏生得一双好看的眼睛,似轻易能蛊惑的人软了心肠。
何况他又说:“不会很久,给我一刻钟便好。”
谢灵瑜反而有些惊讶,一刻钟够审什么?
思量再三,她点头同意道:“你不宜走动,我让人用步辇送你过去。”
不等萧晏行开口,她抿了下唇又说:“你若不同意,此事作罢。”
只是这回萧晏行眼睫微垂,全然的乖顺,一副任由她做主的服从。
反倒是谢灵瑜,生出一点自己好像上钩了似的感觉。
好在她也没多想,唤了人进来,让刚被选来的那个侍从伺候萧晏行更衣,又命听荷让人去准备步辇。
听荷一脸惊愕:“殿下,这步辇是为郎君准备的吗?”
虽然这里是上阳宫,不比太极宫的规矩森严,但是整个上阳宫中能乘坐步辇的人,也唯有谢灵瑜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