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独在异乡这么多年之后,乍然看到从自己家乡远道而来的亲人,怀恩不应该是如此这般态度。
但是默古的做法,却是实实在在的让怀恩震怒。
那日他在北纥使团到了长安城之后,便迫不及待的找上门去,本以为这么多年未见,再次见到自己的亲人,即便对方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最起码也还会有一丝的亲情所在。
可是那一天他进入馆舍之后,默古足足将他晾了半个时辰,从姗姗来迟。
在见他时,怀恩迫不及待问起了自己的母亲和妹妹的事情,可是没想到默古却讥讽的说道,只要他老老实实的待在长安,她们自然会在北纥无事。
提到留在长安,怀恩自是想知父王对于自己的安排。
“如今我在大周作为质子已经十年之久,难道父王还不准备让我回去吗?”怀恩轻声问道。
默古看着他,讥讽道:“都说长安乃是富贵繁华之地,你在此处享尽富贵,又何必非要回草原苦寒之地呢。”
怀恩没想到他居然能如此冷嘲热讽。
所以当即他也是没好脸色的回道:“二王子若是觉得长安富贵繁华,不如便让你留在此处,让我回去北纥。”
默古本就不是那种能忍让的性子,听见他这么反击,当场冷笑:“我来之前,父王从未提及你的事情,想来父王此事无关紧要。”
怀恩没想到自己兴匆匆而来,得到的却是这么一个让人绝望的回答。
虽然他也怀疑,此话乃是默古一人之言,并非他的父亲北纥可汗所说的,可是他身在千里之外的长安,长达十年之久,当再次见到自己的亲人时,却得来这样的冷嘲热讽,这如何让怀恩不心生痛苦和绝望。
他这十年来的背井离乡,在这一刻都没了意义。
怀恩一直觉得自己的忍耐和付出是有价值的,他是为了自己的亲人和族人,才千里迢迢子从北纥而来,在长安以质子的身份生活了下去。
但是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都是虚无缥缈的。
他抬头环顾着当时厅堂里的那些护卫和侍从,哪怕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帮他说一句话也好,可是在默古说完之后,没人敢站出来替他说一句话。
这也是为何那日,怀恩满腹期待的上门,最后却盛怒而归的原因。
此时怀恩陷入沉思之中,萧晏行却恰到好处打断他的思绪,淡然说道:“既是如此,怀恩王子你更应该帮我才是。”
“帮你?”怀恩朝着他看了过来。
萧晏行微勾唇角,淡然问道:“难道怀恩王子,你就不想要看你这位二哥丢尽颜面?”
怀恩沉默。
“若是此番真的让他计谋得逞的话,我想若是他回去北纥之后,你的父王一定会对他另眼相看吧,”萧晏行的语气虽然一如既往的淡然,但是这一次却有着让怀恩都无法抗拒的诱惑力。
虽然怀恩那日回到家中之后,想明白为何默古会对自己如此态度。
无非就是怕他重回北纥,参与到可汗之位的竞争之中。
这世上有权势的地方,便有人斗争。
大周皇室之中,这些皇子们明争暗斗,北
纥草原之上,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许久,怀恩终于开口:“我想默古给这几个力士应该是服用了一种药石,此等药石可在短时间激发一个人的力量,即便是一个普通人都能轻松举起数百斤巨石。只不过这样的药服下后,服药之人非死即废。默古根本就是让这几个北纥力士,以死搏命。”
闻言,萧晏行眼中闪过一丝恍悟。
难怪这个默古王子会如此自信的提出,这次角抵比试。
原来他确实是带着必胜的把握。
“你说服药之后非死即废,那么服药之后多久开始发作呢?”萧晏行问道。
怀恩既然已经开口了,自然也是知无不言:“应该是很快,这种药物在北纥早已经是禁药,因为当初角抵比试时,很多贵族用这种药物给自己的力士服用,后来导致大量力士成为废人。因而当初北纥因为此药,掀起了极大的风波。”
那些北纥贵族为了能让自己的力士,赢得角抵比试,压根不把这些力士当人。
随意给这些力士服用这种药石,以至于力士死伤太过惨重。
后来北纥可汗直接下旨销毁这种药石,此药更是成为禁药。
因为当年此事闹得实在太过严重,便是尚且年幼的怀恩,都知晓此事。
所以在方才比试的时候,当北纥力士赢下第一场时,他便立即联想到这种药石。
本来他作为北纥人,见到北纥力士连续赢下比试,本该高兴的。可是当他看到默古那张兴奋又得意的脸时,他心中反而是愤恨更多一些。
所以当萧晏行找到他时,几乎没怎么花费功夫,便已经说服了他。
确实,让默古丢脸,便是让整个北纥使团丢脸。
但是怀恩已经不想再看到默古得意洋洋的模样,倒不如借这位萧大人的手,搓杀默古的锐气。
于是他毫不犹豫说道:“服用这种药石之后,发作很快,我想此时默古应该正在想办法,将这些比试过的力士送出皇宫。”
听到怀恩王子如此说,萧晏行心底立马便有了计策。
只是他自然不会启用宫里三千卫的人,去阻拦默古送这些力士出皇宫,所以思来想去,他倒是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难怪我说为何最后,会是柳大人亲自带着这些北纥力士回来,”谢灵瑜在听完萧晏行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出来之后,这才有些恍然大悟。
萧晏行轻笑:“是我请柳大人出面的,他乃是大理寺少卿,赶到宫门口拦下这几个力士,还是能做到的。”
谢灵瑜这时候轻哼了声:“柳郗确实是能拦下,但若是我的话,岂不是更加轻而易举。”
“先前找到怀恩之前,我也并非有十足把握,”萧晏行低声解释,倒是有哄她的意思。
“况且,”萧晏行说了这两字后,似刻意停顿了下。
谢灵瑜见他这般,好奇追问道:“况且什么?”
“指婚这种事情,还是留给我来努力。”
萧晏行见她这般追问,似是达到目的般,轻笑着缓缓说道。
谢灵瑜不禁轻笑:“那好,我便等郎君上门提亲。”
此时,宴会还并未散场,谢灵瑜知道自己也不便在此久留,因为她瞧见圣人身边的内侍正带着太医匆匆而来。
“看来皇伯爷真的对你这次表现颇为满意,还亲自为你宣了太医,”谢灵瑜望着不远处的一行人低声说道。
萧晏行回头看了眼,淡声道:“此处人多眼杂,殿下还是先回席吧。”
谢灵瑜知道萧晏行是担忧她的名声,毕竟她避开众人,偷偷来找萧晏行,此处又是僻静处,被旁人瞧见他们两人静悄悄在此处,只怕还真的会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
于是谢灵瑜轻轻点头:“我先回去了。”
反正圣人亲自派人去传了太医过来,定是要为萧晏行诊治的,所以她也不用担心他的身上的伤势,太医得了圣人的旨意,自然是什么好药都会用在萧晏行身上。
谢灵瑜便安心返回宴席。
*
此时宴会上的歌舞再次开始了,这本就是圣人的寿宴,虽说被二王子默古的角抵比试差点儿破坏了气氛,但是最后大周转败为胜,不仅保住了圣人的脸面,还让北纥狠狠丢了脸,便是此刻上首圣人的神色都轻松愉悦。
谢灵瑜回到宴会上时,虽然她来去动静都很小,但是刻意关注她的人,还是注意到了。
裴靖安这一晚上,眼睁睁看着萧晏行力挽狂澜挫败北纥使团的阴谋,心头始终有一股无法磨灭的厌烦。
自从他向圣人献上了那本账册之后,他被升为御史中丞,让所有人侧目。
可是只有他知道,自己因此而失去了什么。
此生他只怕与殿下再无关系了。
他望着远处那个空空的座位,方才萧晏行离去之后,原本安静坐在位置上的谢灵瑜便悄然离开,不用想,她应该是去寻对方了。
虽然谢灵瑜从未在他跟前承认什么,可是他却能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的亲密。
不说当初在马车上,他看见的那一幕,也足以证明。
便是谢灵瑜进入鸿胪寺之时,萧晏行立即从一个九品校书郎被升任为六品的鸿胪寺丞,只怕也是与殿下有关吧。
一想到这里,裴靖安心头的苦闷更是无法消散。
他握着手中酒杯,仰头狠狠将酒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只是他不知的是,当他因为谢灵瑜与萧晏行之事苦闷的时候,远处一双眼睛也在安静望着他。
昭阳公主虽然出身尊贵,可是自打出身之后,她的生母并不算受宠。
后来母亲早亡,她与自己兄长六皇子相依为命。
待兄长成年封王,在外开设王府,她偶尔能借机去王府做客,这才有了些许松快的时光。
也正因为在这些出宫的日子,她偶遇了裴靖安。
深宫内院里长大的女郎,本就未曾见过多少外男,偏偏一遇见便是在长安城内里都无人不知的少年郎,他出身高贵又生得那般好看,更是有早慧之名,才华横溢。
昭阳公主即便再高傲,也到底是个少女。
她如何能不喜欢这样的少年人呢。
从前她年纪还小,尚且到婚配之事,自然不敢向父皇寻求嫁给裴靖安的事情。
本以为待她及笄之后,她便有这样
的机会。
但她万万没想到,兄长竟会成为她和裴靖安之间的阻碍,父皇不会将她推给裴靖安的,这无疑是将整个裴家绑在了兄长的船上。
这样的道理,她在得知的时候,无比绝望。
因为这意味着,她迟早会眼睁睁看着裴靖安娶旁的女子。
这种想法光是在她心头,便已经钻心挖骨。
或许是因为昭阳公主自小便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当她看见旁的公主得到了自己没有赏赐,心头便会生出嫉妒,之后不管是她耍手段拿到手中还是用旁的法子,她总是能得逞。
久而久之,昭阳公主想要的总能得到。
所以当她自己的终身大事,居然不能按照她的心意来完成的时候,可想而知,昭阳公主心底有多嫉恨。
嫉妒那个未来能够嫁给裴靖安的女人。
而恨意她并不敢对着圣人,也舍不得去恨她的六兄,最后这恨意居然落在了她的未来夫婿卢七郎身上。
之前她与这个卢七郎见过两次面,但是每一次昭阳公主都表现出不假辞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
自然卢七郎不敢有意见,还以为这位公主是生性高贵呢。
此刻昭阳公主望着远处席位上的裴靖安,她虽坐在后宫女眷的席面这边,但是早早便找到了裴靖安的所在。
这一晚上,她压根一眼都没看自己那位的未婚夫婿,反而始终目光紧紧盯着裴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