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明帝低头看着她,却已心中明白,她缘何而来。
在谢灵瑜抬头仰望着他,一脸祈求之时,嘉明帝却已是冷下脸:“你所求之事,不必开口。”
谢灵瑜满腔之言,一下被堵住了。
她从东市一路赶到皇宫时,脑海中早已经一次次想着,该如何向嘉明帝求情。
可是这一刻,她却连求情的话都还没说出。
“柳郗身为女子,竟胆敢瞒天过海,欺骗朕欺骗天下,其行之恶,岂可饶恕,处以极刑,理当如此。”
嘉明帝低头望着谢灵瑜,冷然呵斥道。
谢灵瑜哀求道:“皇伯爷,我亦是女子,如若大周朝堂能容下一个谢灵瑜,又如何容不下一个柳郗。”
“住口,”嘉明帝暴呵道:“你岂能与她一概而论,你的王位乃是继承你的父亲,你是得了朕的亲允,才能入得了这个朝堂。”
嘉明帝微顿了下,这才又说道:“更何况,你乃是皇族之人,竟自比一个低贱之人。阿瑜,不要玷污了你的身份。”
是啊,谢灵瑜何等人也,出身皇族。
所以她成为第一个女王爷,公然以女儿身进入朝堂,虽未曾有过,却也可开此先河。
一个小小的柳郗,杀了也便杀了。
不管她为官时,曾为民请命过多少次,都抵不过她的罪。
谢灵瑜突然想到了圣人的两个儿子,安王手底下的人隐瞒整个江西道的灾情,致使民不聊生,更是还引发了起义叛乱,到头来,却也不过是申斥了一通。
至于信王,他为了得到那批兵器,养匪为患,不知害了多少平民百姓。
他们身为皇族,却为非作歹,却也可以依旧高高在上。
可笑!可笑!
谢灵瑜忍不住想要问一句九泉之下的阿耶,当年你和崔知节所拥护的人,当真成了你们心中的明君吗?
“皇伯爷,您去东市看看吧,百姓都在为柳郗哭,她是有错,她不该欺瞒圣人。可是她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想要报效圣君,想要成为一个好官而已。”
嘉明帝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看着谢灵瑜,声音中竟掩不住的失望。
“永宁王,朕如此苦口婆心,你却依旧冥顽不灵,还要为一意孤行为十恶不赦之人求情。”
这一刻,嘉明帝对谢灵瑜的
所有爱惜,都收敛了起来。
就在嘉明帝还要说话时,殿外又传来求见之声。
帝王盛怒之时,竟还有人前来觐见。
“让他滚进来,”嘉明帝却在此刻说道。
随后殿外之人一路小跑进来,只是对方瞧着满殿跪着的人,心头一惊,再看到跪在离嘉明帝最近的谢灵瑜,来人一下傻眼了。
“何事?”嘉明帝见来人迟迟不说话怒道。
帝王喜怒不形于色,特别是嘉明帝这般登基几十载,已经没什么事能让他轻易变了脸色。
偏偏今日谢灵瑜就撞上了他的逆鳞。
来人朝着谢灵瑜看了一眼,咬牙说道:“先前永宁王殿下拦下了处刑,如今时辰已过,可否择日再处刑。”
嘉明帝猛地转头看向谢灵瑜:“好大的胆子,你好大的胆子。”
此刻他气急反笑,冷冷望着谢灵瑜:“看来当真是朕对你纵容太过,竟纵得你敢当众违抗皇命,既如此……”
在说到这里时,嘉明帝盯着谢灵瑜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残忍。
“传朕旨意,永宁王谢灵瑜即刻前往东市监斩罪人柳郗。”
殿内跪着的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唯有谢灵瑜仰头望着眼前的嘉明帝,先前她还曾想着,她记忆中的皇伯爷不会只因怀疑便牺牲忠良,他那般睿智,乃是真正的明君。
可是这一刻,她看到了这件华贵帝王衣袍之下,露骨的权力欲。
柳郗当真非死不可吗?
她虽有大罪,但是这么多年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朝廷效忠。
“来人,将永宁王押到法场,”嘉明帝吼了一声,一直守在殿下的金吾卫齐齐走了过来,先前他们一时不慎,让谢灵瑜闯入殿内。
此刻嘉明帝一声令下,金吾卫齐齐入内。
随后为首金吾卫将军上前:“殿下,请吧。”
谢灵瑜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嘉明帝已是不耐烦至极,直接挥挥手让金吾卫将她带走。
于是金吾卫来了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托着谢灵瑜的手臂,将她带出了两仪殿。
“殿下,圣人之命不可违,请您上马车吧,”待一行人到了门口,金吾卫将军命人准备了马车之后,恭敬对谢灵瑜说道。
虽然他说话客气,但是两侧金吾卫紧紧站在她身侧,竟是怕她逃跑一般。
谢灵瑜望着对方,最终还是上了马车。
她让监斩官等待一个时辰,但是对方并不敢当真,派人前来秉明圣人。
最终她还是救不了柳郗,甚至还要被迫亲自监斩她。
马车到了东市法场时,周围依旧围着人山人海,众人都在等待最后的结果。
“殿下,法场已到,”金吾卫将军在外恭声说道。
但是马车内的谢灵瑜却纹丝不动。
“殿下,圣命不可违,”对方再次提醒。
谢灵瑜已经当众拦下了监斩官一次,已是极大触怒了圣人,如今她若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违抗皇命,只怕她自己都要自身难保了。
“请殿下下马车。”
金吾卫将军这句话说完,马车上终于有了动静。
当谢灵瑜重新出现在法场上的时候,所有人翘首以盼,希望她这一次的出现能够带来圣人回心转意的好消息。
可是当金吾卫将军朗声说道:“圣人传令,命永宁王殿下亲自监斩罪人柳郗。”
登时,法场外的人群中传来骚乱声,显然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失望。
一直站在监斩官身侧的萧晏行,朝着她看了过来,哪怕她神色再淡然,却依旧还是看到她眼神中巨大的绝望。
“殿下,柳郗该当死罪,却仍能蒙殿下求情,已是足矣。”
站在行刑台上的柳郗,望向谢灵瑜朗声说道。
对于死亡,柳郗已是坦然。
但是谢灵瑜却依旧无法接受,不该是这样的结局,这样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就像是曾经的崔知节,曾经的三千卫,曾经的谢重润那般,他们都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殿下能来送我,我很开心,”柳郗扬起唇笑了起来。
谢灵瑜终于还是走了过去,她走上行刑台,强忍着满腔悲愤,低声说道:“你还有什么未尽之愿?”
柳郗望着她,淡笑道:“其实从过去到现在,我最羡慕之人,便是殿下您。”
谢灵瑜微微抬眸。
“因为殿下您可以光明正大地以女子之身入朝堂,向世人证明女子从未比男子差,”柳郗神色浅淡,只是眼神里的光亮依旧:“倘若问我有什么未尽之愿,只盼有一日女子也能入学堂,学治国治世之大道理,与男子同朝为官,而不是被关在内宅府院之中。”
始终在强忍着的谢灵瑜,终于在这一刻眼含热泪。
在这一日,谢灵瑜知晓这世间,也有一个女子如她这般入朝堂,知晓她并非是孤单单的一个人。
可是在她知晓的这一瞬,她也要彻底失去了这个人了。
随后柳郗轻叹了一声:“可惜我终究还是输了,未能完成殿下的嘱托。”
谢灵瑜望着她,只听柳郗却犹如释然般说道:“我是输给了自己的不忍,毕竟我曾经那般爱着他。是我自己将自己身上最大的秘密交给他,如今这般输了,我无怨无悔。”
“只是他那样的人,终究做不了明君。”
或许是人之将死,柳郗也想要将最后的话说完。
但是谢灵瑜却震惊地望着她,许久,才明白她所说的意思。
柳郗说的嘱托,自然是谢灵瑜让她带回宋元友长安,找到信王暗地中收敛兵器意图谋反的证据,那批兵器便是实打实的证据。
所以是信王!
信王察觉到了柳郗在调查自己,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宫中设计柳郗落水,让她女儿身当众曝光。
他知晓柳郗最大的秘密,是因为他们曾经相爱过。
谢灵瑜这才明白,柳郗真正舍弃的是什么。
她与信王之间,曾经该是何等相爱,爱到她将自己最大的秘密交托给了信王,而最后他们却还是走上了分道扬镳。
柳郗选择了站在她这一边,而并非信王。
正因如此,她等来的是昔日爱人的痛下杀手。
可是柳郗脸上却无一丝怨恨,她输了便是输了,愿赌服输。
“我未能做到的事情,便要留给殿下了。”
听到这里,谢灵瑜再也忍不住,她从怀中掏出匕首,直接将柳郗身上的绳索斩断。
瞬间,所有原本盯着行刑台的人都惊呼出声。
“殿下,”台下站着的金吾卫将军吃惊喊道。
显然旁人生怕谢灵瑜帮助柳郗逃跑。子
柳郗却淡然望着谢灵瑜,嘴角笑意更甚,只是她却没有丝毫逃跑的举动,反而冲着谢灵瑜轻声说道:“谢谢你,殿下。”
说着,她便伸手夺走谢灵瑜手中的匕首。
这次连站在远处的萧晏行都变了脸色,抬脚冲了过来喊道:“殿下。”
周围的侍卫更是各个变了脸色,生怕柳郗对谢灵瑜不利。
可是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柳郗淡然地将手中匕首刺进自己的心脏,她双手紧紧握着匕首,而瞬间原本雪白的囚衣胸口,被染上赤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