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国清了清喉咙,自己走了出去。
周凤莲缓了好一会儿,跟在宋盈君后头说:“盈君,我……”
宋盈君手里拿着一大袋豆角,停下脚步看她。
周凤莲头皮发麻,抖着嘴唇说:“盈君,我也是逼不得已的,你……我跟你说对不起嘛……你能不能原谅我……还有……别跟我单位说……”
宋盈君觉得可笑,这个所谓表姐,犹豫了那么久,道歉也不真诚,只为了自己表妹不告发自己。
宋盈君把豆角放下,说:“凤莲姐,这话我只说一次,你听清楚了。我不去告发你,是因为没有证据了。但这事儿它永远不翻篇,没什么原谅不原谅一说,你别来提就成。”
周凤莲明显松了口气,她才不在乎宋盈君原不原谅她,不告发她就行,既然没证据,那她也不怕。
宋盈君看她表姐这一眨眼又得意起来的样子,说:“但以后别来烦我,你这事儿我没证据,但你私下给人偷偷接生,补上环,做人流的事儿不少,你自己小心着点儿吧,夜路走多了总有撞到鬼的时候。”
周凤莲最后是白着脸走的。
宋子君一直好奇一件事,但她不敢问,今儿她见她姐高兴,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姐,那次叔和婶说要给你做生日席,你是怎么知道蛋糕和健力宝里有药的啊?”
宋盈君想了想,选择说了一半真话:“他们自己说漏嘴,被我偷听到了。”
宋子君恍然大悟地点头。
其实这些破事儿,宋盈君也是上辈子很后来才知道的。
宋盈君当时给江城江医大附属肿瘤医院捐过一栋楼,周凤莲呢,凭着宋盈君的关系,进了江城江医大附属肿瘤医院做了护士。
她眼见着宋盈君快不行了,想借她最后一把力,让自己想升护士长。
周凤莲知道宋盈君已经什么都不缺了,她也不知道送什么才拿得出手,她一直在医院里工作,眼看着宋盈君跟家里人的关系变差,就想着给宋盈君卖个秘密。
她下班之后,到宋盈君的病房坐,跟她说伍美梅当年的事——
“你妈一辈子就想求个男宝,她可没真心疼过你。”
“你爸更不用说,装得人模狗样的,他更厉害!他老在我们面前说,他的家产肯定得他儿子继承呢!呵!什么他的家产啊,还不都是你的钱!”
“你妈为了怀男宝拼得劲儿劲儿的,前两胎都是找我托关系让医生照b超,照到是女儿就流掉了,后面医生说她再流下去以后都别想怀了,所以后面才生了你。”
“生你她也是费了大力气的,伤身,所以她才歇了那么久再生你妹。生了你妹我以为她总该消停了吧,都四十多的人了,得!居然最后还真给她拼到了你弟!”
宋盈君半躺在病床上,实在没力气应付这个表姐,她问:“凤莲姐,你想说什么?”
周凤莲支支吾吾,说:“盈君啊,我想往上升升。”
宋盈君还没来得及说话呢,伍美梅就冲进来了,把周凤莲一顿好骂。
骂完周凤莲她又跟宋盈君哭,来来去去还是当年怀宋盈君的时候多辛苦,为了生她自己差点儿没命,说周凤莲冤枉她,她可没重男轻女。
那个秘密就是那个时候从周凤莲嘴里吐出来的——
“你没重男轻女啊?盈君,你记得你当年差点被你妈厂长的傻子儿子睡了的事儿没?就是你爸妈搞的鬼!他们跟我拿安眠药呢!不然你哪能睡那么死哦!”
“他们还问我下哪儿合适,下哪儿不好被发现,我说这药苦,得往甜的吃食里下。”
“最后他们就下在给你吃的蛋糕和健力宝里头。”
伍美梅尖叫着扑过去要打周凤莲,但她当时已经老了,哪够周凤莲力气大。
周凤莲扭着伍美梅的手继续说:“他们还药倒了你妹,你妹不是被他们送人的!是被他们卖掉的!他们躲计生办要花很多钱,他们自己工资不够……你妹被卖了一千块!”
……
宋盈君感觉自己的手背一暖,低头一看,卫家娣和妹妹握住了她的手。
卫家娣说:“盈君嫂,你别难受了,咱们不跟你那些坏亲戚玩!”
宋子君:“姐,咱们不要那些亲戚!”
俩女孩说完抱着宋盈君的腰。
宋盈君鼻头一酸,摸着她们的头,心情却轻松起来。
重活一辈子,她总算没让悲剧重演,妹妹和卫家娣,都不用再受上辈子那种苦了。
宋盈君骑着自行车去通知人来吃席,除了给她送东西的,还通知了村长和几个村干
部,让他们带上家里人一起来。
最后宋盈君统计了一下,得摆三桌,两桌大人,一桌小孩子。
好几个婶子说等家里吃过午饭,就结伴去宋盈君家帮忙。
孙秀芬说:“我家好几块大圆桌板呢,带架子的,我给你抬过去,你家里的椅子够不够,不够我这儿有。”
孙秀芬家大,平时也招呼养猪场的工人来家里吃饭,家里随时都备着这些。
宋盈君想了想,几大块大圆桌板搬到她家,也太远了点,再一琢磨,她请的人,大多都在村口晒谷场附近,跑去跟村长一商量,最后把吃席的地点定在晒谷场那儿。
那儿地方大,离大伙儿都近。
宋盈君再去通知一遍,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村长让儿子把拖拉机开到宋盈君家里去,装好食材,拉到晒谷场。
卫疆拎着月饼水果和鸭子回家,半路遇到拖拉机,一脸懵地被一起捎到晒谷场。
到了地儿他才知道,媳妇张罗了几桌酒席,大伙儿要一起过节。
他看着媳妇跟大家一起热热闹闹摆桌子的样子,心头莫名热起来。
家里就是不一样,他媳妇就是不一样!
卫疆情绪刚上头呢,就听到一把让他心冷下去的声音——
“卫疆回来啦?这是干啥呢?吃大锅饭呐?”
卫疆一回头,果然看到他二嫂在晒谷场边探头探脑。
卫疆没应,走到宋盈君身边,小声问:“媳妇,你没喊我二嫂他们吧?”
宋盈君闻言回头,也看到了郑月英,回过头说:“怎么可能,你大哥二哥两家我都没喊。”
卫疆笑了:“我媳妇真体贴。”
第36章
宋盈君怎么可能会叫那两家呢,上辈子她年轻的时候不知道,但后来她都清楚了怎么一回事。
卫疆家的情况,其实并不比宋盈君家好多少。
在农村,没儿子的想拼儿子,儿子多的拼分家。
卫疆家分家的时候就闹得很难看,不然卫疆不会直到很后来也没有跟两个大哥一家来往,哪怕是什么叔伯的远房亲戚都安排进了集团,就是没大哥二哥一家人。
一开始宋盈君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没问,毕竟那时候她跟卫疆的关系也尴尬,更不好干涉他家的私事。
后来还是宋盈君住院了,卫疆天天往她病房跑,两人聊得多了,无意间聊到家里的院子,宋盈君才知道实情——
卫疆削好了土豆皮,一边切土豆片给她敷针口:“我又把咱院子装修了一下,等你出院了你再陪我回去看看新装修。”
宋盈君无奈地看着自己床边的仪器:“之前不是跟你回去看过很多次了么,我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院。”
卫疆扯了张保鲜膜给她手背的土豆缠上:“你休息好了就能出了嘛,我在院子里搞掉了一角地的地砖,划来种点小葱,像你以前那样,手压井也做好了。好几个老邻居都来咱家看了,都说这设计好!”
宋盈君说:“人家就是客气一下你还当真了……”
卫疆板起脸:“人家说好话我就受着,管他们心里怎么想,你呀,你就是受你爸影响太大了,好话都反着听!”
宋盈君也无奈,这么多年,她这个思维模式已经形成了,“不配得感”如影随形,深入骨髓。
“人家赞你那是人家客气”、“骂你那是真心话”、“有钱了更要记得吃苦的日子别飘了”……这些话她直到死前,都不停在父母嘴里听到,父母甚至说她生病是因为“受不住富贵”、“财多折寿”,天天嚷着让她把钱都给弟弟宋家耀,说把财产都散尽给弟弟了,她的病就会好了。
宋盈君做生意那么多年了,他们这点心思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只恨自己太眷恋那份亲情了,一直期望她有成就之后他们会对她态度有所改变。
后来她看清了,她再有成就,也不过坐享其成的弟弟,只因为弟弟,是个“带把的”。
她觉得以前顾念亲情的自己真的可笑至极,才终于不再在乎这些所谓家人对她的看法。
但是毕竟对着他们这么多年了,他们的很多观念,对她造成的潜移默化的影响,还是可怕地影响了她。
她越想越郁闷,就焦急地转移话题,随口问了出来:“那你大哥二哥他们去看过院子没有?”
卫疆摇头,然后想到什么趣事似地,有点小得意地笑了:“俩嫂子到过门口,我跟亮叔了,不让他们进,他们没能进去,隔几天跟村里三姑六婆骂我呢!”
亮叔叫卫福亮,是卫疆一个远房亲戚,他雇人在老家打理房子。
宋盈君终于忍不住问:“你当初分家,你两个大哥还把那么大的院子分给了你,他们是做了什么其他事,你们兄弟才闹成现在这样的吗?”
卫疆冷笑一声:“怎么不把院子给我呢?村里的院子值几个钱,你就不奇怪,他们分家之后就在村口那头盖火砖屋了吗?”
“这个我也好奇,那年头盖新房要不少钱,而且他们好像也没其他营生……”
“不就是么,凭空盖楼房,哪来的钱?因为我爸留了黄金。”
宋盈君惊了:“黄金?!”
卫疆叹了口气,一股脑说了——
“而且不是碎金,是金砖,我爸悄悄跟我说过,说是旧时候偷偷藏下的,说等我长大了,时局稳定了,也给我分。”
“后来他病了,就没再听他说过。再后来他走了,妈没多久也走了,我大哥就拿主意分家。”
“他跟二哥说我年纪小,拿了黄金也不知道怎么用,用了也容易暴露招人抢,就先替我保管着我那份。他们说先把院子留给我,等我再大点,再把我那份黄金给我,但后来我问起,他们就说我那份被人偷了。”
宋盈君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还是金砖,无论什么时候这都是硬通货。
怎么可能就这么巧,就卫疆那份被偷了呢?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借口,但是卫疆也没办法,毕竟他也不知道黄金在哪儿。
他的两个嫂子,后来还时不时对外人哭一下,说家里给了老院子给卫疆可让他发着大财了,说拆迁分的比他们的多。
那时候谁也没想到,曾经卫疆家这个谁都不待见的村尾烂院子,反而在河边的桥建起之后身价抬了一波。
又在通向海边的路修好之后,国家建起了自贸交易区,身价又抬一波,这边拆迁的时候,价格比村口的贵一倍。
他的两个嫂子眼红了,想来让卫疆把这贵出来的一倍,再给他们两家分一分……
卫疆肯定不分,两个嫂子仗着卫疆不常在村里,就到处诉苦,说卫疆白眼狼,一人独吞院子的拆迁钱。
还真别说,她们会哭,有些人判断能力弱的,还真替她们鸣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