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月找了个借口,半真半假地说:“我男人以前在老家跟范小蓉她爸是工友,他爸说她过年不回去,让我们回去的时候,顺便帮她给家里捎点东西。”
管理员听完了然地点头,自己不回去托老乡带东西很正常。
春节回去的车票早半个月就开始涨价,回去一次,光路费半个月工资就没了。
出来打工一年,回老家想不让人笑话,得买一身体面的衣服鞋子吧?
买衣服也不能光给自己买,父母老人也得一人买一件,表表孝心。
要是有弟弟妹妹,还要给弟弟妹妹买点小玩意儿,再买些好吃的回去,自家过年吃,也给亲近的亲戚分一分,算下来一个月工资打不住。
还有各种零零碎碎的花销,这么一算,回老家过个年,至少两个月白干!这还是全都往少了算的!
宿舍管理员也是外地来打工的,她算着回家过年的花销,滔滔不绝地跟赵如月聊起来。
赵如月登记好之后,宿舍管理员带着她上楼。
两人爬楼梯的时候,宿管左右看看,忽然压低声音跟赵如月说话:
“别人托人送东西回家都是自己带上门请人帮忙,你们两口子还特地来找范小蓉拿东西,你家跟范小蓉家只是老乡,还是也是亲戚?”
“只是老乡,”赵如月看她神色不太对劲,隐隐有点蠢蠢欲动要八卦的样子,心里警惕起来,开始胡扯:
“别看我男人跟她爸以前在老家是工友,其实他俩年纪差了有十来岁,玩不到一起去,关系也一般,只是她爸跟我男人他哥是发小,两个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关系好。
她爸拐着弯托他哥来叫我们帮忙,我男人他哥死要面子,帮捎带东西回去还不行,非得让我们顺便来看看人家姑娘在这边生活环境怎么样、同事好不好相处、有没有被人欺负,我男人听他哥的,但他一个男的,又进不来,我不乐意来也拿他没办法,说也说不听,只好跟着跑一趟了。”
宿管啧了一声,深有同感地抱怨:“男人就是这臭德性,听爹妈的,听兄弟姐妹的,听外边狐朋狗友的,就是不听媳妇儿的!不过你们来一趟也好。”
她确认赵如月只是老乡后,跟做贼似的,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
音量几乎只有她们两能听到:“我跟你说,你回去可别告诉别人,那个范小蓉,好像在做那种见不得人的生意!”
“啊?真的吗?”赵如月皱眉,嘴上适当地发出震惊的疑问,引着她继续往下说。
宿管一拍大腿,声音还是很低,眼神却很兴奋,十足的八卦模样:
“怎么不真,我都亲眼看得真真的!就前段时间,我时不时就能看到有男人来接她,好几个不同的男人轮流来!
每次接她出去,当天晚上就不回来了,要是放几天假,放假当天就有人接她走,收假那天晚上才回来!”
赵如月没想到,范小蓉遇到的事情已经这么严重,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不安。
她想到范小蓉送自己的耳环,那分量跟普通耳环相比可不算轻。
范小蓉出来打工,至少一半工资要寄回家,剩下的她自己买日用品也要用一些。
按范小蓉出来打工的时间和工资来算,买耳环花掉的,也许是她工作这么久才攒下的所有钱。
这姑娘花掉所有攒下的钱,难道日子不过了?
第27章
聊着八卦,爬到范小蓉宿舍所在的楼层时,宿管已经说起了别的事。
两人一起走到宿舍门口,宿管敲了几下门,里面没人应声:“奇怪,范小蓉昨天是晚班,我早上看到她回来了,没见她出去啊,这门外面也没挂锁,里面肯定有人在的。”
赵如月透过窗帘的间往里看,她视力好,眼睛尖,看到有一张床上被子拱起。
她指着那张床对宿管说:“那个是不是范小蓉的床?她好像在睡觉,是不是上夜班熬夜太累,睡熟了,听不到敲门声。”
“不可能啊,”宿管也凑过来看了看,“我听她宿舍的其他人说,最近范小蓉总是睡不好,有时候半夜做噩梦还又哭又喊的,那应该就是她的床。”
赵如月心头再次涌上不安:“别是生病没人发现,晕过去了吧,你有没有她们宿舍的钥匙?我们开门进去看看?”
宿管说:“不用,从窗户这里可以直接把门打开。”
她说着打开了窗户,直接伸手进去摸索几下,很轻松就把门打开了:“别看这样好像不怎么安全,但这是有人的时候才能这样开,可以从窗户开,有人下班回来,就不用总是教人帮忙开门了,她们自己买了锁头,要是宿舍里的人全都出去了,会从外面用锁头锁上。”
赵如月顾不上继续跟宿管说话,人已经冲进宿舍里。
掀开床上唯一躺着的人被子的一角,果然是昨天去她那里送东西的姑娘:“范小蓉!范小蓉!”
赵如月轻轻推了推她,紧闭着双眼的姑娘没有一点反应。
她又用了些力气,范小蓉还是没反应。
‘啪嗒’一声,慢几步走在赵如月身后的宿管打开了宿舍的灯。
朝向不太好,又到处挂着蚊帐、衣服,导致室内光线不好,大白天也十分昏暗的宿舍瞬间被灯光照亮。
这时赵如月才看出范小蓉的脸色隐隐有些发青,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抖着手,把手指伸到范小蓉鼻子底下探了探,发现她还有呼吸,不禁松了一口气。
宿管走过来,捡起范小蓉床下的一个药瓶:“看来她真是生病了,有些药吃了容易犯困,吃完药睡下确实不容易被吵醒。”
赵如月听了宿管的话,稍稍放松了些,然而一个不经意的转头,看到她手上拿着的空瓶子,感觉有点眼熟。
她把那空瓶子要过来看了一眼,日期和瓶身包装纸的新旧程度。
整个人立刻蹦了起来:“快!快下楼打120,叫救护车!”
这种药,她以前跟两个孩子闹矛盾,心烦睡不着的那些年也吃过,所以一看就看出来了。
“怎、怎么了?为什么要叫救护车?”宿管被她这一嗓子喊懵了,看了一眼药瓶,没看出什么门道。
范小蓉生病不是吃药了吗?怎么就要叫救护车了?
赵如月顾不上解释,立刻冲出宿舍,冲着楼下站在楼下等自己的宁绍明喊:“绍明,快去宿管办公室给120打电话,叫救护车!范小蓉吞安眠药自。杀了!”
她这一喊,把宿舍楼里下晚班休息的人全喊醒了,其他宿舍陆陆续续有人出来张望、讨论。
“刚刚有人在喊什么?什么救护车120的?”
“谁生病了叫救护车?我睡太熟,没听清。”
“我刚才还没睡,听清了,那个喊人的是范小蓉吞安眠药自。杀,叫楼下的人打120叫救护车!”
“天啊!竟然有人自。杀!到底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有人认识自。杀那个吗?怎么样了?死没死啊?”
“太可怕了!咱们厂里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万一人真死了,以后这宿舍还让人怎么住啊!”
“是啊,真吓人!”
“范小蓉……范小蓉不就是那个谁!”说这话的人给身边的朋友使了个眼色。
她朋友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隔壁车间那个、别人说她是做那什么的女的?”
“就是她!”
“怎么还闹自。杀了?”
“会不会是被家里人发现,嫌弃她丢人,不认她,她就不想活了?”
“没证据的事,你们别瞎说!”
“谁瞎说了,住我们这一栋的人,谁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
有跟范小蓉相熟的工友听到消息,赶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半路上就听到有人嚼舌根,当场跟那几个人吵起来。
各种各样的人说话声汇聚在一起,赵如月只听到耳边嗡嗡声作响,感觉时间过得太慢,救护车来得也太慢。
她现在没有手机,不能马上查该如何急救,身边也没有电话,不能连线医护人员,让她们指导。
自己两辈子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完全不知道在等救护车来的这段时间,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可以对范小蓉有些帮助。
最后只能什么都不做,待在那里等着。
赵如月感觉过了大半天救护车才来,实际上工厂附近就有一家医院,从叫救护车到救护车到达,只过了十几分钟。
宁绍明跟着医护人员才得以上楼,他走到呆坐在床位的赵如月身边,握住她的手,那手冷得像是握住了两个冰块。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度,赵如月终于回过神来,腿软得站都站不稳,被宁绍明半抱半扶地跟着医护人员一起下楼,一起坐上救护车去医院。
宿管和她们主管也跟着一起来了。
几人一起在抢救室外面等着,不知过了多久,医生终于出来。
赵如月听到医生说了一句:“幸好送来得及时……”后面医生好像还说了什么,但她完全听不进去了。
只知道范小蓉被救回来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人还比较虚弱。
她醒过来之后,面对工厂派来的负责人,任凭他们说什么,她都一声不吭。
等工厂派来的人离开,赵如月走进病房,范小蓉才留着眼泪,声音沙哑地对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赵如月叹气,她是真的不太会安慰人,也装不成知心大姐姐说那些暖心的话。
她直接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你送的水果我收下了,但那对金耳环我不能收。”
范小蓉听到这话有些激动地想坐起来。
赵如月按住她:“你别起来,好好躺着休息,听我说完。”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送我东西,可你是受害者,不是加害者,我不能收你那么贵重的东西,其他受害者家人送的贵重物品,我都没收,我要是收了你的,我成什么了?”
坑高广强和高父,赵如月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可范小蓉已经够可怜的了。
宿管八卦的那些话,也许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是范小蓉被人叫走,是事实,厂里不少人都看见了。
赵如月猜,她大概被迫陷得比房东的孙女和周家的姑娘更深。
可范小蓉身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她没能及时得到帮助,甚至都不知道能跟谁说,也不敢跟人说,更不知道如何自救、能找谁救自己,又有谁能救自己。
赵如月不知道上辈子范小蓉是否也吞药自。杀过。
只知道自己不希望她跟上辈子一样走歪路,更不希望她就这么没了。
赵如月将一直放在口袋里的耳环拿出来,塞进范小蓉手里:“你这次吃安眠药是个人自发的行为,你们厂里不愿意给你垫医药费,我就先垫了,等你病好了,医药费你得还我。”
“姐,可是我、我……”范小蓉把耳环往赵如月那边推,可她身体太虚弱,哪比得过赵如月的力气。
最后只能攥着耳环流眼泪,哽咽着说:“我不是不想还你……只是我可能、可能在厂里待不下去,不能继续上班挣钱了,厂里的人都知道我……”
她咬着下唇,剩下的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范小蓉晚上做梦,总会梦到自己掉进水里,她拼命地想往水面游,却永远浮不出水面、游不到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