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太后还敢说她不思念先帝,不想去给先帝诵经祈福吗?
“太后久居宫中,能去外头散散心也是极好的。”顾窈含笑道。
端嬷嬷听着这话,瞅了瞅自家娘娘脸上的神色,心里头暗暗有了几分猜测。这宫中敢如此逼迫太后的自然只有皇上,娘娘这会儿一点儿都不觉着吃惊,想来皇上早就知会过娘娘这事儿了。
这般想着,端嬷嬷便也笑了:“这是自然,宫里头的景致虽好,看多了也就腻了,那皇恩寺可是建寺百年,前朝时便有了,里头景致极好,尤其有一株长了一百多年的波叶金桂,这个时候去了花开得正盛呢。”
顾窈听着,含笑点了点头,还未开口说话,就听到外头有丫鬟进来回禀,说是二公主和宜和郡主来给娘娘请安了。
顾窈听得一愣,随即就笑道:“她们两个怎么碰一块儿了,快请进来吧。”
宫女领命下去,不多时就掀起帘子领着苏婉和程淑进了殿内。
苏婉穿了一身鹅黄色绣萱草花宫装,梳了流云髻,发上簪了一支羊脂玉嵌蓝宝石步摇,肌肤白皙,气色格外红润。
程淑则是穿了件雨过天青色绣桂花宫装,略显素雅却也不失体面。
“郡主怎么和淑儿一块儿过来了?”顾窈笑着挽着苏婉的手在软塌前坐了下来,又给程淑赐了座,吩咐含黛上了茶水和点心。
苏婉笑了笑,道:“前些日子去上香恰好碰着了,彼此熟悉了些,我请她去府里玩儿了两次,想着今日要进宫,便叫丫鬟给她递了话,问她跟不跟着一块儿进宫来请个安。”
顾窈听着,莞尔一笑,看向了程淑:“之前皇上将玉明宫赐给了你住,前些日子你忙着奉国公府的事情也不好搬进宫来,今日既进宫了,正好过去看一看,若有哪里不喜欢的,再命人去改。若是喜欢,便留在宫中住上一段时日吧,左右宫里头只你和玉寰两位公主,你留在宫中也能陪陪玉寰。”
程淑听着,起身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儿臣谢过母妃。”
经过宫中嬷嬷两个月的教导,程淑身上已然有了几分天家之女的贵气,不过,若能正经在宫里头住下,又是另外一层意思了。
她想起母亲因着她封了永安公主喜极而泣的模样,想着若是能住进宫中,母亲定会替自己高兴的吧。
因着她封了公主,这两个月父亲日日宿在母亲那里,母亲身子骨好,说不得很快便能给她添个弟弟了。
兄长虽然去了,可她和母亲还要好好的活下去,不能叫人小瞧了去。
见着程淑这般乖巧规矩,顾窈心里头也觉着喜欢。其实,突然间多出一个岁数只比她小上几岁的女儿,她也颇为不适应的,不知该如何相处。
好在程淑是个乖巧懂事的,叫她一声母妃一点儿也不觉着别扭,她不别扭,顾窈渐渐也就习惯了,左右萧景珣那么大,从他那边论,其实她有个这么大的女儿也是可以的。
大公主萧玉寰不也叫她一声昭母妃吗?
既提起了玉明宫,顾窈便带着程淑前去了,苏婉含笑看着站在顾窈跟前儿的程淑,心中只觉着好笑。
这差不多的岁数,一个倒成了母妃了,真真是难为阿窈了。
不过阿窈也真够尽心的,还亲自带着人过来看,换了旁的妃嫔,哪里会将一个认来的公主真的当成公主呢。阿窈这般的性子,也难怪皇帝舅舅格外喜欢她。
这宫里头的人最是心思狠毒,阿窈这般纯善,像一汪清澈的湖水,少不得看一眼便叫人陷进去了。
她还听说原本阿窈选的并非是这玉明宫,而是距离昭阳宫近一些的宫殿,这玉明宫还是皇帝舅舅选的,皇帝舅舅对阿窈的占有欲果真不是她瞎想出来的。
不过一会儿功夫,几个人便到了玉明宫。
早有太监跑着传话过来,说是贵妃娘娘、宜和郡主还有二公主要来这玉明宫。
所以,顾窈她们进来的时候,院子里已是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
依着宫中惯例,公主身边伺候的有嬷嬷两个,大宫女四个,二等宫女四个,三等宫女八个。此外还有粗使宫女和婆子共八个,另有针线上的人、负责浆洗的人、负责照明的、茶水间锅灶上的,统共快四十个,此事都跪在院里,恭恭敬敬齐声道:“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给二公主请安,给郡主请安。”
顾窈扫过众人,出声道:“往后二公主便住在这玉明宫,你们都要尽心服侍,莫要叫公主受了委屈。”
“本宫素日里也是个好性子,伺候好公主自有你们的体面,可若是公主哪里不舒坦了,本宫兴许饶得你们,可皇上却定是饶不了你们的,可都明白了?”
众人听着顾窈这话,自是齐齐应声,保证定尽心尽力服侍好二公主。
顾窈点了点头,便叫众人各自做事去了,她则带着程淑和苏婉逛起这玉明宫来。
玉明宫虽不在六宫之列,却也占地极广,先帝时此处是一位颇为得宠的嫔位所住。今上登基后,宫中妃嫔数量不多,这宫殿便空了出来。
院子里放着几个太平缸,里头是水培的荷花,此时开得正好,因着这一池池的荷花,空气中便满是荷花的清香。
靠墙种着一株金桂,足足有两丈高,此时太阳正好,金色的叶子闪烁着亮色,叫人几乎晃花了眼。
程淑看着这金桂,有些怔愣。
顾窈瞧见她脸上的表情,温声问道:“怎么了,可是不喜这金桂,若是不喜欢,叫内务府再种些别的就是。”
程淑摇了摇头,迟疑一下,不敢瞒着顾窈,低声道:“兄长院里也种着这样一株月宫遗金,兄长平日里很是喜欢呢。”
程淑说完,又添了句:“儿臣也喜欢。”
顾窈心里头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程淑的头,温声道:“既如此,你便好好照看这株金桂。你父皇挑了这玉明宫赐给你,往后便好好住下,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另一个家吧。”
程淑先是诧异,随即眼底露出笑意来,点了点头:“儿臣自不会辜负父皇的恩典。”
顾窈拉着程淑的手进了正殿,殿内早已收拾妥当,处处透着雅致,却也多了几分皇家才有的低调的贵气。
程淑细细看了,心中自然感激起顾窈这个母妃来。
她听嬷嬷们说,这玉明宫好些布置都是母妃亲自安排的。
她何德何能,能得母妃这般关怀。
顾窈含笑问她道:“可是喜欢?”
程淑点了点头:“儿臣很是喜欢,多谢母妃。”
顾窈拉着她到软塌前坐了下来,自有宫女上了茶水和点心。
闲聊了一会儿,已到中午。
有宫女掀起帘子进来问道:“娘娘,到正午了,可要在这里摆饭?”
顾窈含笑朝程淑看去,程淑明白了她的意思,对着那宫女点了点头,道:“去御膳房传膳吧,记得做一道西湖醋鱼,莫要放胡荽。”
那宫女愣了一下,低头应了,福了福身子退了下去。
苏婉在一旁听着,笑道:“阿窈得了这么个孝顺的女儿,可是叫我羡慕。”
程淑听着,脸颊微微一红,小声解释道:“也是上回我和母妃一块儿用膳,瞧出母妃喜欢这一道西湖醋鱼。”
顾窈笑了笑,对着苏婉道:“她才多大,你这当长辈的可别欺负她一个小姑娘。”
几月前皇上下旨给顾孚青和苏婉赐婚,京中谁人不知宜和郡主往后便是贵妃的嫂嫂了。
顾窈打趣这么一句,苏婉脸微微有些发红,程淑含笑看了苏婉一眼,也有些想笑。
瞧这辈分儿,可真真是……
顾窈和苏婉在玉明宫用了午膳,便告辞离开了。
程淑亲自将人送出去,这才折返回来,见了几个嬷嬷和大小宫女,等到空闲下来,便和贴身的丫鬟珊瑚说起话来。
今个儿进宫原本只为请安,她们主仆谁也没想到竟就这样住进宫里了。可这到底是件好事,虽说自家姑娘已经有了公主的银册,可正经住进来,更会叫人高看一分,便是自家老太太和夫人,也日日盼着这一天呢。
珊瑚道:“贵妃娘娘待公主可真是不错,竟叫人将这玉明宫收拾的这般好,关键是既雅致又不失贵气,床头那雨过天青色的帐子,上头绣着小朵的茶花,显然也是替公主您想的,难得娘娘能替公主这般考虑,不然这殿内奢华太过,公主住着心里头也不自在,传到外头去,也会有好些不好听的话。”
程淑点了点头:“母妃的好我自是记着的,盼着来日能回报母妃。”
“不过咱们既住进来了,凡事要更小心谨慎一些,毕竟,我并非姓萧,恬居这公主之尊,怕是不知有多少人想要看我的错处。”
珊瑚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不过公主也别太过担心,到底公主有贵妃娘娘护着呢。皇上爱重贵妃,旁人必不敢欺负了公主您,下了贵妃娘娘的面子的。”
第157章 软和
程淑这边因着住进宫中既是高兴又是不安,而慈宁宫这边,李太后听着宫女的回禀,当即就变了脸色,哆嗦着嘴唇好半天才出声道:“哀家思念先帝,好一个哀家思念先帝,想要去皇恩寺给先帝诵经祈福。”
“先帝何时善待过哀家!”
李太后说完这话,拿起桌上的茶盏就用力惯在地上。
茶盏碎裂,发出清脆的响声,殿内伺候的宫女嬷嬷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得太后愈发动怒,迁怒到自己身上来。
要她们说,这也怪不得太后,这流言蜚语任凭谁听了心里头都要一惊,当年先帝待太后寻常,因着贵妃还叫太后受了不少委屈,太后岂会思念先帝,甚至想要去那皇恩寺常住。
这分明是有人想拿先帝来逼着太后出宫呢。
至于这人是谁,这天下除了皇上外,有哪个敢这样逼迫太后呢?
只这般想着,几个宫女和嬷嬷后背就一阵发凉。她们是知道太后和皇上如今愈发疏远了,可纵是知道,也想不到皇上竟是起了这个心思呀。
难道,是因着奉国公世子溺水而亡,拖累了大公主婚事的缘故?
众人心中想着,微垂着眼帘,心中心思各异。
方嬷嬷挥了挥手,叫她们全都退了下去,走到太后跟前出声宽慰道:“太后息怒,说不得是宫中哪个不懂规矩的放出来的这些个流言蜚语。”
“皇上如今虽和太后有些误会,可对太后总也是孝顺的。您可记得潜邸时,皇上每每进宫,都要从外头买些新鲜的玩意儿拿来给您,这番体贴,在皇子里可是头一份儿的,便是贵妃私下里都是羡慕您的。”
李太后听了,神色有些恍惚,像是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情。可转瞬她又回过神来,冷着声音道:“他若是孝顺,又哪里会这般逼迫哀家!他是想叫哀家搬出这慈宁宫,再也碍不着他的眼呢。”
“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哀家还以为皇帝不一样,不曾想如今竟也要不认哀家这个娘了!”
方嬷嬷听太后这样说,脸色骤变,一下子就跪了下来,带着几分惊骇道:“太后可不敢说这话,您是皇上的生母,皇上不认您认哪个去?再说,本朝以孝治天下,皇上便是因着一些事情生了您的气,也不过是一时置气而已,哪里能真的和太后您离了心。”
太后听着这话,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她到底是萧景珣的生母,心里也是有底气的。可即便她听进去了这话,也没忍住冷声道:“那他这是什么意思!”
太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方嬷嬷,沉声道:“你去将皇帝叫来,哀家倒要亲自问问他。”
方嬷嬷面色微微一变,心里头不大赞同太后将皇上叫过来质问。她是知道太后的性子的,皇上一来,太后定没有好话。而皇上这性子也是随了太后,这母子二人堵着气,还不知要闹出个什么好歹来呢。
方嬷嬷思忖了片刻,出声道:“老奴寻思着,皇上这般八成还是因着那奉国公府的事情。”
李太后听着这话,当即就冷笑一声:“用世子换来一个公主,奉国公府背地里都要偷着乐了,他这皇帝没凭没据的难道还想叫哀家替那程瑀偿命不成!”
“哀家平白多出个孙女儿来都没不依不饶的,他倒要抓着哀家不放。这天下的皇帝要都这样安抚自己的臣子,叫哀家看,这皇帝也不用人人争抢了!左右当了皇帝,也要处处受掣肘!”
方嬷嬷被自家太后这话噎了一下,心想话也不能这样说,太后原先也不这样,怎么如今是一日比一日不明事理,倒像那市井里不讲道理的老太太了。
这话方嬷嬷不敢说,脸上更是不敢表露出半分来,她想了想,委婉着出声道:“那奉国公府祖上到底有从龙之功,兴许皇上也是怕寒了一众老臣的心,才叫太后去皇恩寺先暂住一些时日。等过个把月,太后想回宫,自然还是能回来的。”
“本朝以孝治天下,想来皇上也不愿意叫天下人议论这件事情。毕竟,这哪朝哪代也没有太后长久住在宫外的。”
“依老奴看,太后倒不如就依了皇上,全当是去那皇恩寺散散心了。”
“太后这一两年和皇上别着劲儿,倒不如软和一回,皇上心里头,想来也是记着太后的好的。说不定这回太后不吵不闹顺了皇上的意思去了皇恩寺给先帝诵经祈福,皇上心里头反倒是想起过去的母子情分来了呢。这世上的事情,总要张弛有度才好,老奴有时候觉着,这几年太后您太过看重府里的事情,才叫皇上和您生出许多误会来,倒不如趁着这机做出个态度来,兴许还能将皇上的心给拉拢回来。”
方嬷嬷犹豫一下,又道:“再说,老话说得好,远香近臭,这总在一个宫里头,便是亲母子也总有磕碰的时候。您出去了,皇上还能当真不惦记您?”
李太后坐在软塌上,面色变了又变,先时的不快竟是慢慢和缓下来。
她看了跪在地上的方嬷嬷一眼,出声道:“起来吧,哀家倒是说不过你去。”
方嬷嬷从地上站起身来,连忙道:“太后哪里的话,老奴不过是觉着皇上是从您肚子里出来的,脾气性情都随了太后您,所以您也犯不着和皇上生气,不如就依着皇上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