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蒹葭还想着姑娘出去骑了大半日的马回来身上定是难受得很,叫伺候姑娘沐浴,可见着自家姑娘这身打扮,还有身上淡淡的香气,蒹葭又如何猜不出来,姑娘已是沐浴重新梳妆才回了府里的。
这事情她不好往深里想,更不好当着姑娘的面说出来,便只好说叫自家姑娘进去歇息了。
顾窈听着蒹葭的话,嗯了一声,便回了内室睡下了。
虽然有些累,可顾窈挨着枕头却是一点儿睡意都没,不知是怎么了,她的脑海中一直浮现着马车上承佑帝靠着车窗闭着眼睛,清贵威严中带着一丝温和的那一幕。
顾窈觉着,明明前世在自己的印象中承佑帝是那么的冷漠薄情,后宫妃嫔私下里提起他这个皇帝来也多有惧怕。可今日和前些日子她见到的承佑帝,虽然依旧是那么威严叫人害怕,却也多了那么一丝温情,还有他那像是多情浪荡公子那般的举动,着实叫顾窈觉着这根本就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帝王。
方才蒹葭看着她这身打扮欲言又止想问又不好问的表情她哪里能看不出来,她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何种地步,还有今日端嬷嬷说的那句话,若是她注定要进宫,便该多为自己打算打算叫自己在承佑帝心中重上几分才是聪明人该有的做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外头人看起来她分明就是欲擒故纵,若是一着不慎,说不得落得何种下场?
这个道理顾窈如何不明白,便是端嬷嬷不跟她说她也想过无数次的。可每每想起要被困在那个深宫中不得自由,她便生出了抵触畏惧之心,哪里还能如端嬷嬷所说早早就起了那争宠之心?
顾窈觉着无论她怎样似乎都不对,既如此,倒不如走一步算一步,兴许承佑帝过些日子便腻味了,不再对她有兴趣了,她便能摆脱掉这个人。
只是,她和承佑帝的事情不是没有流言蜚语,经此一事,大抵是没人敢娶她了,那她总不好一直住在显国公府或是南恩侯府,可若是离开京城回绍兴,祖母又要多替她担心了,还有叔父叔母,本就对她存着算计之心,她回去未必就能比现在要好。
顾窈心思杂乱,想着这些事情慢慢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却是蒹葭慌乱的从外头跑了进来。
“姑娘,出事了。”蒹葭脸色凝重,眼底透着几分慌乱。
顾窈从床上坐起身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蒹葭道:“是二姑娘,方才大太太去表少爷书房给表少爷送点心,却是见着书房里好似人影浮动,像是不止表少爷一人。这才一进去,便见着二姑娘和表少爷衣衫不整,那情景真真是……”
顾窈听着这话,如何能想象不出来那是怎么个场景。
可是,虞勋为人正直品行难得,断是做不出这样荒唐的事情的。
所以,是顾锦自己生了什么心思。
“是顾锦。”顾窈抬头看向蒹葭。
蒹葭差点儿都能哭出来:“不止奴婢这么想,府里的人如今都这么说呢,说是二姑娘自己不检点,才拿了下作的法子想要攀扯表少爷。可是太太也过去了,见着那情景只说二姑娘断不会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来,纵然不是表少爷的错,也是被府里其他人给害了。说不得是哪个丫鬟自己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在书房里或是吃食上动了手脚,这才害的二姑娘和表少爷这般。”
“咱们快去看看吧,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太太和老夫人都过去了,姑娘也不好不露面。”
顾窈点了点头,穿了鞋子就带着蒹葭一道去了虞桢的书房。
刚一进去,便见着顾锦跪在地上,哭得眼睛都肿了,她领口撕开一些,头发也有些凌乱。
反倒是虞勋,虽则跪在那里,看起来却依旧透着几分清正之气。
顾窈见着这一幕,便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见她进了书房,老夫人的视线便落在她的身上,微微愣了一下,便问道:“窈丫头回来了?郡主可回了南恩侯府?”
顾窈被老夫人这么问一时有些心虚,却到底是点了点头。
老夫人这才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着跪在地上的二人开口道:“行了,今晚也闹够了,先各自回自己院里去吧。”
虞氏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老夫人却是对着她道:“这事情你说的也不错,锦丫头知道廉耻,桢哥儿更不是那种浪荡子,出了这样的事情说不准就是被人给害了,这事情我会叫人好好细查的。”
老夫人这样说,明摆着就是要给这件事情作个结论了。
大太太范氏心里头觉着堵得慌,可她深知老夫人的性子,此时便是为着自己儿子叫屈也不敢再说什么。
事情闹得越大,越是不好收拾,倒不如就此有了定论。
只是,这样一来,她的桢哥儿是不是就要娶这样一个下/贱的女人了?
这般想着,她真真觉着膈应得慌。
众人各有心思,却都依着老夫人的话回了自己的住处。
第二天一大早,顾窈醒来时,便听蒹葭道:“老夫人派人细查,查出的确是表少爷书房里的一个大丫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在书房的熏香上动了手脚,这才阴差阳错害了表少爷和二姑娘。老夫人一早便叫了人牙子进府,将那丫鬟给发卖出去了。”
顾窈挑了挑眉,这倒是巧得很,明眼人谁都看得明白,老夫人却是要将顾锦的过错掩盖下去,将这桩丑事变成丫鬟算计才生出的事情。
蒹葭带着几分不安道:“奴婢觉着,老夫人莫不是顾忌着姑娘的缘故?毕竟,这些日子姑娘和皇上……”
蒹葭没有继续说,可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的。
顾窈轻轻叹了口气,心中生出几分怅然来。
若是如此,虞桢倒是平白受了这无妄之灾。
便是她也觉着,顾锦这般的性子,是配不上虞桢这个显国公府的世子的。
只是,老夫人和国公爷大概有别的考量。而这考量,大抵也是跟她和承佑帝有关。
一时间,顾窈心中对表哥虞桢生出几分愧疚之心来。
因为她来了京城这些日子,虞桢这个表哥待她还是极好的,将她当妹妹一般,从未露出一丝轻视来。
顾窈揉了揉太阳穴,拿起手边的茶盏喝了起来。
第57章 施恩
喝了半盏茶后,顾窈便去了老夫人那里请安。
老夫人见着她,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来,朝她招了招手道:“窈丫头,到我跟前儿坐。”
顾窈点了点头,便上前坐了下来。
老夫人挥手叫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都退了出去,只留了顾窈在。
她道:“昨个儿那件事情窈丫头你是怎么想的,到底锦丫头是你亲妹妹,你觉着她嫁给桢哥儿好是不好?”
老夫人直接便将话问了出来,视线落在顾窈的脸上,像是要看清楚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顾窈攥紧手中的帕子,迟疑片刻才答道:“老夫人您既查出是下头的丫鬟作怪,如今处置了丫鬟,依窈儿看事情便算是了了。毕竟,表哥和二妹妹也是被人算计,纵然有几分逾拒,却是没有夫妻之实,倒不必将二人强凑在一起。”
听着顾窈这样说,老夫人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顾窈会这般说。那顾锦可是她的亲妹妹,纵然不是一母所出,可也是同父,都是顾家的女儿,窈丫头这番话,分明是要阻了锦丫头当世子夫人的路?
这姐妹二人,竟如此不和,有这等嫌隙吗?
老夫人压下眼底的诧异,轻轻叹了口气道:“窈丫头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这世间的女子,最要紧的便是名声二字。锦丫头有时候行事虽有几分不妥,可也是我的外孙女儿,出了这样的事情,若是我这老婆子不闻不问,不给她个交代,这不是要将这丫头给逼死吗?便是传出去对显国公府和桢哥儿的名声也不好。”
“与其那样,倒不如叫锦丫头嫁给你表哥,当了这世子夫人,往后有我这老婆子和窈丫头你照看着,锦丫头大抵上也能顺顺当当的。”
老夫人说完,又带着几分深意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好不好的其实都不在自个儿,而是在圣意。若是皇上肯眷顾几分,倒也不必娶那些公门侯府所出的嫡女。”
老夫人说完,不等顾窈开口,便将话题转移开来,说起了别的事情。
顾窈心中叹息一声,老夫人这分明就是想要赌一把,觉着承佑帝待她的恩宠,往后能为显国公府换来更多的圣心。
这般筹谋果断,不愧是当了半辈子老太君的人。
可顾窈心中还是觉着堵得慌,虞桢那般性子,这样被逼着娶了顾锦,往后定是夫妻不和,还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情来呢。
顾锦昨日能做出那般下作的事情来,若是叫她如此当了这显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她定会不知悔改变本加厉,兴许心中还会很得意。
顾窈出了寿恩堂,一路心事重重,到半路时,却是碰到了表哥虞桢。
虞桢身着一身月白色竹叶暗纹褙子,眉眼隽秀,气质出尘,只是许是因着昨日的事情,他的眼底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晦暗。
顾窈对着他福了福身子,叫了声表哥。
虞桢嗯了一声,问道:“表妹可是才从祖母那里出来?”
顾窈点了点头。
虞桢站在那里,气氛有一丝尴尬。
刚进府时,顾窈是被虞氏带到京城的继女,而虞桢是高高在上的显国公府世子。可不过短短数月,顾窈却成了皇上的心上人,叫皇上百般上心,而虞桢,却因着宫中贵妃的处境,还有显国公府的前程,要为家族做出牺牲,娶顾锦这样一个心术不正的女子。而这一切,都是因着顾窈不知为何得了承佑帝的恩宠。
当初的两个人,地位陡然间变得不一样了。
“我去见祖母,便不陪表妹说话了。”虞桢先开了口道。
在虞桢径直走开的那一刻,顾窈叫住了他。
“表哥。”
虞桢转过身来。
顾窈看着他道:“其实昨日的事情是二妹妹不对,表哥和老夫人都是知道的吧?”
虞桢听着她这话,突然就笑了。
“家族前程面前,谁是谁非又有什么要紧?娘娘如今在宫中艰难,若是显国公府败了,我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他犹豫一下,又道:“其实表妹不必心怀愧疚,此事虽于表妹有关,可内里却是为着家族利益而做出的抉择,赌对了,往后许因着表妹的缘故府里能得皇上几分眷顾,赌错了,也不过是自己该承担的后果而已。”
顾窈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眉眼间带着几分通透之意的虞桢,心中叹息一声,道:“表哥不必如此,老夫人也不必如此,实话于表哥说,我和二妹妹并不如寻常人家的姐妹那般,甚至,比我说的还要多上几分龃龉。不管我进不进宫,这辈子和太太还有二妹妹的关系都不会改变。窈儿所言没有半句虚言,还望表哥莫要将自己的婚事作为赌注,因为纵是堵赢了,也换不来什么。”
空气中很是安静,因着顾窈这番话,虞桢眼底露出几分诧异来。
良久,虞桢才轻轻叹了口气道:“多谢表妹坦言告知,只是纵然表妹如此说,祖母和父亲也会觉着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来,便是我自己,也会想着表妹若是日后当真进宫,得圣上恩宠,有顾家这一门亲事,给外头人看就足够了,内里如何谁会追究?毕竟表妹除了这一个妹妹,也没有什么别的亲人了。”
说完这话,虞桢又带着几分认真看着顾窈:“所以我也只是一个为家族所累的俗人,表妹不必替我费心了。只盼往后表妹不论是进宫还是不进宫,都能平安顺遂。”
虞桢说完,便对着顾窈笑了笑,转身径直离开了。
顾窈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头着实堵得慌。
等到回了紫竹院,也一直有些思绪不宁,想着虞桢所说的那些话。
她的这个表哥乃是谦谦君子,纵然今日说出那样的话来,也并不叫人听着生厌。
她记得,之前她去永康侯府回来病了一场,那时只有虞桢这个表哥派人送了药过来。每每见着,他言语间也从未流露出半分的轻慢之意。
这样一个人,顾锦如何能配得上?
又如何能因着她的缘故,叫他这个谦谦君子日后婚姻不顺,甚至家宅不宁。
正当她发愁这事时,外头有丫鬟回禀,说是宫里头来人了,太后闲来无事,传召她进宫说话。
顾窈去回禀了老夫人,便乘了马车,一路去了皇宫。
等到被宫女一路领着走过长长的宫道,穿过花园进了一座院落时,顾窈便见着坐在石桌前手里拿着一本书低头看着的承佑帝。
顾窈咬了咬嘴唇,上前请安道:“臣女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承佑帝抬眼看了她一眼,抬手示意她起来。
顾窈谢过之后便站起身来。
“朕听说,昨个儿显国公府出了件不小的事情。”承佑帝忽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