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是徐家办宴会的日子，徐家上下都上紧了弦，从辰时开始，刘氏便领着自己两个儿媳妇站在门上迎客了，前头来的都是与徐家关系十分要好的人家，故旧勋贵，这都是刘氏亲自接待的，因着陈懿宁身子的缘故，便是陈家来人，也没有叫陈懿宁出来，而是让徐怀睿的媳妇亲自领了去青梧院。

　　李氏跟着到了青梧院，进门一看见陈懿宁，便眉眼带笑的走上前去：“哎呦，快坐着，站起来作甚，你身子重，可不能乱来。”

　　陈懿宁原本想起来与李氏行礼，但是还没起来，便被迎上来的李氏压下去坐着了。

　　“母亲，倒让您跑一趟，家里可都好？”陈懿宁沉声道。

　　“都好着呢。”李氏笑着道：“再有一个多月，便是你哥哥成婚的日子了，你到时候若是坐完了月子，可要回来，但是若没有便老实养着，不要乱跑，女人最怕月子里出毛病。”

　　陈懿宁一听心下一惊，竟然是这个时候，她掐着指头算了算，这才不确定的道：“我的产期，只怕就在这七八天了，到时候应该能回去。”

　　“什么？”李氏一惊：“就在这七八天，那你们家还办这什么劳什子的赏桃宴？”

　　陈懿宁听了忍不住苦笑，低声道：“难道我怀了孕，家里就什么也不许做了吗？哪有这个道理，家里的姑娘也都渐渐大了，也该交际交际了，您就别操心了。”

　　“我记着妍姐儿也才十三，哪里就这么急了。”李氏皱着眉问。

　　听着这话，陈懿宁还没说什么，一边的白芷倒是有些等不及了，急忙道：“不是为我们四姑娘，而是为了我们的表小姐，姨老太太家的，前几日刚来呢。”

　　“胡说什么。”陈懿宁低声说了一句，转而又道：“您别听她瞎说，不管谁来，也都该有这么一遭的，妍姐儿十三岁也不小了。”

　　但是李氏的神色却没有好转，低声骂道：“真是破落户的穷亲戚，想要攀高枝也就罢了，还要连累你受罪。”

　　李氏说完转了转眼圈，又道：“你们老太太那儿的几个姐妹，我想来想去都没有一个对的上的，难道是当年嫁到永安的那个？”

　　陈懿宁早就知道李氏知道的后宅隐秘不少，却不知她竟然连这个也知道，便点了点头：“就是文家姨母，您也别生气，我如今大着肚子，也做不了什么，更不必提前几日文姨母还与我说了许多生产时的要领，家里开宴是常事，如今寂静了一冬了，也该热闹热闹了。”

　　李氏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听了这话，勉强压下了火气，低声道：“你今儿可不能出去乱跑，产期就这几日了，若是今儿出了意外，可不好。”

　　陈懿宁笑着点了点头，又与李氏说起了别的。

　　李氏今儿倒是谈兴很足，突然又说起了陈懿宁手底下的几个庶子庶女。

　　“我今儿看妍姐儿虽然才十三岁，倒也礼数不差，只是到底是庶出，你这儿得有章程，莫要让她起了别的心思，要不然一家子的姑娘都毁了。”

　　陈懿宁听了笑了笑：“这个我自然知道，妍姐儿虽然心思深些，但是也是知道眉高眼低的，她如今的情形，嫁个好人家也是容易的，就是定也要挑一个好人才是。”

　　李氏点了点头：“就要这样才行，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如今女婿这般权势，倒也不必太过执着于门第，的确要找个好帮手才是。”

　　李氏虽然是深宅妇人，这话却说的十分妥帖，陈懿宁也跟着笑了笑。

　　之后两人便说起了别的，李氏恨不得将自己生产时的所有注意事项都印下来让她记下，但是陈懿宁这回却没有上次那么紧张了，到底是经历过一次的人了。

　　之后多说了几句，便有丫鬟出来请李氏出去饮宴，李氏不好多留，便嘱咐陈懿宁好生养着，便离开了。

　　等李氏出去了，原本借出去招呼的白薇，却正好进来了。

　　看着白薇的脸色，陈懿宁心下微动，急忙叫她到跟前来问话：“你这是怎么了？今儿难道出什么事了？”

　　白薇面上有些尴尬，低声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儿三姑娘因着家里小少爷病了，并没有过来，只遣了婆子送了些礼过来，四姑娘见了，便说她领着婆子去与老太太回话，却不想两人正走到一半，却正好遇见了雪姑娘，四姑娘话里挤兑了几句，雪姑娘面皮薄，一下子竟哭了，奴婢刚好在边上看见了，便赶紧领着雪姑娘去房里净面，免得被人看见说嘴。”

　　“但是却不想……”白薇面上有些犹疑。

　　“说！”陈懿宁冷着脸道。

　　“却不想雪姑娘的丫鬟竟然跑去找了姨老太太，姨老太太气得不行，非要找老太太告状呢，奴婢看着拦不住，只能去回了二太太，二太太让奴婢先回来，她去亲自劝，如今却不知道如何了……”白薇面上神色十分忐忑。

第390章 冲突

　　“胡闹！”陈懿宁忍不住拍了一下椅子扶手，站起身来。

　　“四姑娘如今在哪儿？”她皱着眉，心思念头如飞。

　　白薇看着陈懿宁气成这样，也不敢隐瞒，直接道：“四姑娘吓坏了，奴婢吩咐她跟前的丫鬟将她带回了四姑娘的院子，但是姨老太太来了，直接将四姑娘从院里拉了出来，如今不得脱身，奴婢看着不成样子，便找了四姑娘跟前的丫鬟看着，免得误伤了姑娘。”

　　“真是不成体统！”陈懿宁气得话都说不全，这些人也不知道这个不成体统说的到底是徐妍还是那位得理不饶人的姨老太太。

　　“我这就过去看看。”陈懿宁原本还想着稳坐钓鱼台，今儿算是躲过去了，但是没想到到底还是躲不过。

　　“太太，您身子沉重，这种事……”白薇看着陈懿宁往出走，急忙劝道。

　　“如今牵扯到了四姑娘，也就是牵扯到了我们三房，我不去成什么样子！”陈懿宁打断了白薇的话，换上了一件厚实的袍子便朝着徐妍的院子去了。

　　这一路往过走，陈懿宁心里焦急万分，徐妍这几日在外出了些风头，她看得出来，文姨母早就心里不舒服，但是这个也怪不得别人，相看亲事原本就是结两姓之好，人人都懂得趋利避害，难道徐家强盛些还是罪过了不成？

　　文姨母的这番不满未免有些不成样子，所以陈懿宁虽然知道会有摩擦，却也没有想得太多，以为文姨母也好歹是出身勋贵，当是知道些长短道理的，但是如今看着，却是自己想的太好了。

　　不过是孩子间的口角，她竟然在这个日子里，闹成这个样子，真是添乱！

　　姑娘们住的地方离青梧院算不上远，很快便就到了，她刚一走到徐妍的院门口，便听见里面文姨母的声音。

　　“如今文家落魄了，四姑娘看不上我们文家也是应当，但是我们文家到底也是诗书传家的人家，今日好端端来做客，却也不会受这般的侮辱，四姑娘如此教养，我倒要向大姐姐请教请教，该当如何！”

　　这话说的尖锐刺耳，陈懿宁也忍不住蹙了眉，刚想要进去，却又听见刘氏温和的声音。

　　“姨母这是说的什么话，她小孩子家家的，见识短，说了冒犯的话，咱们家里自然是要处置的，但是今儿到底是好日子，来了这么多的宾客，也不好真的闹到老太太跟前，不若这样，等到宴会结束之后，咱们再说这话。”

　　接下来文姨母如何应对，陈懿宁也再不愿去听了，直接推了门，走了进去。

　　“孽障！”她黑着脸，对着徐妍便是一声呵斥。

　　徐妍原本就被吓得满脸泪花，如今看着陈懿宁黑着脸进来，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母亲。”她讷讷道。

　　“还不给你姨祖母赔罪！我虽不是你亲娘，但也好歹养了你一场，竟不知道你是这般不知礼数不懂尊卑口出狂言之人！”

　　徐妍这会儿吓得已经三魂六魄去了一半，听了这话，急忙就给文姨母叩头：“姨祖母饶了我吧，是我口出狂言，出言不逊。”

　　文姨母这会儿已经愣住了，从陈懿宁进来，再到她三言两语震住了场面，她竟一句话也插不上，如今徐妍这幅惨兮兮的模样，她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若是再追究，只怕大姐姐那儿也讨不得好。

　　“原本想着要拉着你在大姐姐跟前论个是非的，今儿看在三侄媳妇的面上，你这番口舌我就且记下，日后可不要在口出狂言了。”

　　文姨母心里气得冒火，徐妍说的那些话，什么破落户啊，打秋风啊，都是一字一句戳在了她的伤口上，让她怒火中烧，再加上这几日徐妍抢了文雪的风头，她便想着趁着这个机会，少说也要挫一挫他的锐气，若是能将她的名声毁上三分那就更好了。

　　文姨母都想好了，自己到时候将徐妍往老太太那儿一带，再将那几句话一学，在场的那些贵妇，必然会厌恶她的德行，然后再叫了雪姐儿出来给她求个情，如此就更能突出雪姐儿的好处。

　　即使会因此伤了她与老太太之间的姐妹和气，文姨母都想着咬牙赌一赌了，反正不过是个庶女，想来也不会有人在意的，但是如今陈懿宁突然出现，而且一来便是摆明了车马压着徐妍认错，那就是不想闹大了，自己若是这个时候还不明白见好就收，只怕在徐府也呆不久了，她心里可清楚的很，不要看着如今自己的姐姐当着家，但是徐家的核心可都在三房手上。

　　自己可以得罪自己的姐姐，反正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但是却万万不能得罪陈懿宁，只是她到底不明白，陈懿宁何必为了一个庶女出头，一个庶女罢了，随手打发也就是了，自己当年若不是争了争，只怕也是被打发的结局。

　　且不说文姨母这番扭曲的想法，陈懿宁此时心里算是真的恼了文家这几人了，哪怕徐妍嘴贱说了难听的话，但是何至于，在今日这样的场合拉着不放，难道毁了徐妍对她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陈懿宁心里恼怒，面上也看着冷淡的很，对着徐妍抬了抬手：“你起来吧，进去洗洗脸，换件衣裳，待会儿还得出去见客。”

　　说完也不说别的，转身就走，理都不理会文姨母，文姨母一下子愣在那儿，竟然还让徐妍出去见客？那自己这番作为到底是为了什么？到最后岂不是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还得罪了徐家人？

　　刘氏看着这幅情形，也笑了笑，上前给文姨母行了一礼：“我这弟妹平日里是个极稳重的人，今儿只怕是身上有些不好，我也过去看看，姨母您且自便吧。”

　　说完也不等文姨母说什么，转身就走。

　　文姨母就这样被两个晚辈晾在原地，脸时红时青，十分难看。

　　刘氏出了院子门，急走两步，追上陈懿宁，低声道：“弟妹何必如此，便是心里恼怒，面上也该过得去才是。”

　　陈懿宁冷笑一声：“妍姐儿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是到底也是徐家的姐儿，便是做错了事情，也不该这样毁她的名声，今儿闹着一出来，难道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来我们家踩着我们的姑娘上位，未免也想的太好些了吧。”

　　陈懿宁这还是第一次在外面表现出自己的喜怒，刘氏看着也愣了愣，她是聪明人，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文姨母的打算，心里一边觉得文姨母人心不足蛇吞象，一边又觉得徐妍气度太小，让人抓住了把柄，但是却没想到陈懿宁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哈的主儿，竟然如此护犊子。

第391章 心寒

　　陈懿宁和刘氏再没有多说，转过弯子便回了青梧院，刘氏站在原处，看着陈懿宁远走，这才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本以为她也是像我这般的聪明人，却不想她竟还是像老太太多一些，怪不得老太太对她这般抬爱。”

　　刘氏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完全的利己主义者，庶子庶女她浑不放在心上，按着公中的用度，养闲人般养着罢了，绝不会让她们爬到嫡系头上，而老太太那样的人，却是将庶子庶女都好生教养，庶女嫁人也会仔细斟酌，为家中铺路，而庶子更是会养成嫡子的臂膀，用来助力。

　　原本刘氏对老太太这个做法嗤之以鼻，便是得了好名声又如何，如今徐二爷这个庶子成了朝廷大员，徐四爷好好一个嫡子却只管着庶务，如此嫡庶颠倒，也不知道老太太心尖上难不难受。

　　但是及至如今，她才终于明白老太太的厉害，嫡子不必各个都好，只要一个突出，且也顶好几个人用，而徐二爷这个庶子，虽然也是朝廷大员，但是徐家的那些资源和故旧，却是一点都落不到他头上的，相反为了日后的前程，他们一家子还得巴结着三房过活。

　　“三太太到底年轻呢，也不一定是这个心思。”刘氏跟前的丫鬟却也听明白了刘氏话里的意思，笑着道。

　　刘氏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管是什么心思，陈懿宁为人处世，的确是已经有了老太太的风范，今日若是放着老太太在此，也必然不会很给文姨母脸色，所以文姨母才半点不提叫老太太过来，而是定然要拉着徐妍过去。

　　因为她想要知道这件事的人，不是老太太，而是那些贵妇女眷。

　　刘氏想到这儿冷笑了一声，果真是破落户的做派，给了这么多好处了，最后却还是想着反咬人一口，果真是斗米恩升米仇。

　　刘氏到底不能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绕去了老太太的荣檀院，她进去的时候，徐妍已经洗净了脸，坐在了老太太跟前，眼睛上的红肿，已经被粉遮了下去，老太太十分出奇的拉着她的手说话，而前几日十分得老太太眼缘的文雪，此时却是有些神思不属的坐在另一边，老太太连一个眼角也没有给。

　　刘氏心下略定，看起来老太太只怕是已经知道了那场闹剧了。

　　她眼带讽意的看了一眼文雪，文家人这次的盘算，看起来是彻底落空了。

　　这一日的宴席除了徐家人的那一点点波折之外，别的倒是异常的顺畅，在场的好几家人家，都对徐妍报以了很大的兴趣，刘氏坐在一边仔细盘算了一下，这几家人，倒也的确有几个适婚的子侄，只是不知道老太太会看上哪一家。

　　但是老太太是什么城府，从头到尾都是一视同仁，没有半分偏向，倒也让人摸不着头脑。

　　等到后来人都走了，刘氏送完了人回来回话的时候，这才看见老太太沉着脸，坐在堂上，底下还坐着垂着头的文姨母。

　　刘氏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这种长辈的事儿，自己真的不好掺和，赶紧就想退出去，但是还没等她抬步，老太太那儿就开口了。

　　“你且进来，我听闻你今儿也过去了，好生给我说一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刘氏心中叫苦，但是也不得不走上前来，坐到了老太太下手。

　　“把妍姐儿带上来，也请雪姐儿一起过来。”老太太对跟前的嬷嬷道。

　　刘氏在心里头琢磨老太太的话，对雪姐儿说上一个请字，多半是因着雪姐儿到底是客，而妍姐儿虽然躲过了毁名声的难，但是她说的那些话，只怕也会受些处罚。

　　徐妍和文雪此时都在荣檀院偏房里，所以进来的也快，只不过文雪看着面色惶急，徐妍此时倒是冷着一张脸，看不透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姨祖母，请您不要责怪妍妹妹，是我不好，是我惹了妍妹妹不快，这才拌了嘴，都是我不好，妍妹妹那些话想来也是无心之言。”文雪一进来，便急着与老太太请罪。

　　刘氏听了微微一愣，抬起头看了一眼文雪，说她是个极度会演戏的聪明人呢，还是说她是个傻子？

　　一进来就请罪，含混文姨母的咄咄逼人，只说是姐妹拌嘴，如此显得徐妍不懂礼数，还把自己摘了出来。

　　刘氏心中冷笑，却是自己看走了眼，这位看起来文文弱弱害羞安静的雪姑娘竟然也是有心眼的？

　　她这番话说出来，徐妍斜眼看了一眼她，而老太太却是面色不变。

　　“妍姐儿说错了话，惹得你哭了一场，又惹得你祖母生了一场气，到底是我们做主人的不对，妍姐儿，还不给你雪姐姐赔礼道歉！”老太太说前半段话的时候温文和气，但是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却是有些严厉了。

　　徐妍今儿只怕也是道歉道麻木了，也不迟疑，便对着文雪行了一礼：“是我言行无状，请雪姐姐原宥。”

　　文雪一下子好像被徐妍这番动作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急忙涨红了脸摆了摆手：“不，不必这样，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是我脸皮薄，还让你受了责骂。”

　　刘氏好整以暇的看着文雪这番言行，心里却颇觉得有些好笑，之前只是粗略一看，只觉得这个雪姐儿有些无趣，如今看着，倒真是个有趣的人。

　　“雪姐儿不必如此，这是她当作的。”老太太好声好气的安抚了文雪，当即又转过头来对徐妍厉声道：“你从今儿起，禁足一个月，宴饮请帖皆不许接，你可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