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怕是要生了。”陈懿宁是咬着牙发出的这句话,有些含糊。
“呀!”白芷惊讶了一声,“如今正是宵禁时分,外头也不知怎么了,全是官兵,黑压压的,今儿一天大门都不敢开,这上何处去找医女啊?”
白薇没有跟白芷一般守着三太太,而是跑到了二太太刘氏那里,也不管什么治罪不治罪的了,央求道:“二太太行行好,我们三太太要生了。这时分不敢去讨老太太示下,还请二太太做主!”
刘氏被搅扰了好梦,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是这般大事儿,她若是发怒,那便是她的不是了,将来还不得让人嚼烂舌根子?老太太倘或是知晓了,也饶她不得。她只得匆匆披了一件菱花夹袄,往青梧院去了。
“三爷……”陈懿宁面色惨白,香汗淋漓,已经是半清醒半糊涂的状态了。
“三太太,”白芷都换了好几道帕子了,“三爷不是说了吗?今儿晚上不回来了,三太太难道是忘了?”
这一说不打紧,陈懿宁一下子就清醒了。是啊,徐则昱今晚不归,因为还有一场更大的麻烦等着他。他的处境不比她好受,一想到前世的结局,陈懿宁又气又急,折腾了这么许久,也快没有什么力气了。
刘氏毕竟是有经验之人,一进门就开始吩咐。
陈懿宁只听得刘氏好像说了一句什么「又不是头胎,怎的还难产」,似青烟般飘进了耳中。她不记得自己前世有难产一事,想是积郁导致。
刘氏站在门外,看着小厮一路小跑过来,也不见那些虚礼,不耐烦地摆摆手,问道:“如何了?人请来了吗?”
“回二太太的话,”小厮头都不敢抬,“外头有重兵把守,出……出不去。”
“这还了得?”刘氏并不清楚这其中原委,“是什么人敢如此无礼?赶明儿回了三爷,好好治治这群不开眼的。三太太若是有半点儿不好的,先问问他们有几个脑袋。”
“三爷……”陈懿宁攥紧了身下的单子,揉了一团皱,跟她的心一样。
“三太太又犯迷糊了。”白芷手忙脚乱地把刚从额上揭下来的帕子递过去,另一只手就赶紧把新帕子给抽走了。
陈懿宁后来连喊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在心里默念徐则昱的名字。
刘氏也急了,大半夜的摊上这么一个事儿,搁谁心里不烦?没办法,她只好亲自动手了。
天刚蒙蒙亮,一声婴儿的啼哭正好迎接新的太阳。
老太太睡眠浅,不知怎么就突然醒了,听得外头吵吵嚷嚷的,便唤了丫鬟来:“你去瞧瞧,大清早的,这是谁家院子在闹腾,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老太太,”邓氏隔着窗户,也不敢进去叨扰,“恭喜老太太,三嫂生了个姐儿。”
“什么?”老太太一愣,“你是说……老三媳妇儿生了?”
“是是是。”邓氏连声应答。昨儿晚上动静这么大,天还没亮,各房都已经知道消息了,唯独不敢来搅扰老太太,邓氏也只看着天亮了才敢来报。
刘氏和白芷、白薇她们已经躲开了,怕自己刚刚接触血光,惹老太太招灾。
老太太本想亲自过青梧院看看,可诸人都言青梧院才生产完,不宜随便进出。老太太想想也是,就嘱咐道:“快好好照顾老三媳妇儿,让厨房做点儿补身子的。府里现有个妈妈,就把这个姐儿交她吧。老二媳妇儿也不容易,先让她歇着,我自有道理。”
正说着,老太太还想吩咐些什么,小厮就忙不迭地进来了,跪在地上:“老太太,三爷出事儿了。”
第404章 变故
“跟了你主子这些年,越发没成算了。”邓氏先就开了腔,“老太太正……”
老太太伸出一只手来,拦住了邓氏的话。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也不要人来扶,向前走了几步,问道:“三爷如何了?你细说,说不清楚就打烂你的嘴。”
“小人不敢。”小厮磕了个头,“小人才打听到消息,有人在圣上面前参了三爷一本,还牵扯上了……别的一些事情,现下……”
话还没说完,只听得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钟声,一声,两声……一共连敲了十四下。
众人脸色都变了,呆若木鸡。十四钟声,那是国丧啊。
老太太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这几日的不寻常,已经让她这个历经半辈子的人猜到个七八分了,怪道徐则昱都自身难保。老太太只觉得四面八方都充斥着报丧的钟声,一齐向她涌过来,轰隆隆的,一声比一声痛心。她两眼发黑,险些就栽倒在地。
陈懿宁也听到了钟声,十四声冗长的钟响,彻底将陈懿宁的心给凉透了。皇帝驾崩,徐则昱便是无事也不能马上回来了,何况有事儿没事儿还不定呢。
“哟,姐儿,吓着了吧。”卞妈妈顾不得什么国丧不国丧的,只管抱起孩子来轻轻哄着。
一滴泪从陈懿宁的眼眶中偷偷溜下来,枕边冰凉了她才发觉。她悄悄抹了,小声问道:“三爷如今不在家,这姐儿的名字,该老太太来取,老太太怎么说?”
“这……”卞妈妈也不敢把老太太的事情说出来,“还没呢,老太太的意思是……还是等三爷回来取吧。”
“安姐儿,”陈懿宁的声音更轻了,“徐安。”
卞妈妈也不好置喙,只是尴尬地笑了一声,说道:“三太太起的名儿是极好的,「安」字意头又好,不过和媛姐儿她们的名字究竟还是有些不大一样,三太太还是等……等三爷或者老太太……再说吧。”
陈懿宁知道卞妈妈的意思,取名这事儿,断不能由她一人做主,况且确有排行不搭的,可她现下忧思徐则昱,给孩子起这个名字,无非是希望他能安好。若他有什么不依的,等他回来再改也不迟。
陈元申这次是铁了心要置徐则昱于死地,只要徐家翻不了盘,无论是晋王还是广宁王,得势他都不会倒。这老狐狸两边下注,都不得罪,可是把两方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徐则昱可麻烦了,倘或是皇帝还硬朗,兴许还可以听他辩白两句。如今事情没解决,皇帝就崩了,徐则昱少不得要背这个锅,已经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子,说圣上是被徐则昱给气死的了。
“徐阁老,”陈元申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老夫观徐阁老脸色不太好,何故发愁啊?”
徐则昱的双手背在身后,早就捏成了一个拳头。事已至此,也不必如此客气,他都没正眼看陈元申,也笑了一笑:“我有什么可愁的,清者自清,倒是那些个心怀不轨之人,不耻之事做的多了,难免得意忘形,多早晚都会遭报应的。”
“徐阁老这是说的什么话?”陈元申捋了捋胡须,“老夫为何听不懂啊?对了,早听闻你夫人有喜,算来,就这几天了吧?”
本来徐则昱还只是不想搭理陈元申,一听这话,顿时就火冒三丈了。这老匹夫,居然敢拿陈懿宁来威胁他!徐则昱强忍着怒气:“她也是你陈家的人!”
陈元申却是一副听不太懂的样子,摊开手:“此言差矣,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现在是你徐阁老的夫人,又不是我陈家的女儿。”
这话说的真轻巧!陈懿宁虽非陈元申的亲女,也是陈家出来的,不知若是陈明选听到此话,会作何感想。
“是,她现如今是我徐家的人。”徐则昱目露凶光,“确然是跟陈家不沾边了。”
可仔细想想,陈元申这话明显不是说笑。若是徐则昱此番真的出现什么差错,陈懿宁自然也是在劫难逃。徐则昱把陈懿宁的性命看的比自己重要,她还那么年轻,那么明艳的一个小姑娘,嫁与他这些年,没享受到什么好处,也从未作恶,只一心一意地照顾他和徐家。如今可好,自己粉身碎骨不足惜,怕是要连累到她了。
想到这些,徐则昱的严重难得眼里露出些许柔情。让她和徐家共沉浮,是他对她最大的亏欠。此番若是能逃出生天,定当好好和她共度一生。
如今这情形,只有一个人能够解救了,那便是鲁王。他宅心仁厚,心怀大意,是一个靠得住的人,至少不知道现下是否还来得及。
老太太倒是无大碍,卧床休息了片刻,现在是缓过来了。
邓氏一手端着参汤,哄着老太太喝下了半碗,再多说,也无济于事了。
老太太醒来去着人去打探消息,哪儿还有心思喝什么参汤?徐家唯一能主事儿的老三老也不见回来,老三媳妇儿刚生产完,还无法走动,眼看着就要朝不保夕了,府里竟然连一个能拿主意的都没有,怎能不急火攻心?
陈懿宁此刻除了想念徐则昱,也是束手无策。若是无法改变命运,那她这一世,就真的会跟上一世一样,年纪轻轻就郁郁而终了。这一次,她想和徐则昱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处。
陈元申这老贼,想借晋王和广宁王之手浑水摸鱼、渔翁得利,却不知徐则昱并不是一个好惹的主。陈懿宁的脑海中突然就蹦出了鲁王的名字,都来了,这个鲁王现在何处呢?徐则昱一向心思缜密,肯定给自己留了后手,难道说……他将这最后一注压在了鲁王身上?
如果真是这样,还是一个非常冒险的行为。徐则昱此番真的是在拿徐家上下来和陈家做个了断,这个赌注太大了,那个环节出现了差错,他都承担不起。
陈懿宁真是心疼徐则昱,费尽心机保护徐家,说不定最后落不到什么好下场,还会被责怪。他始终都是孤独的,没有人可以为他撑起一片天。
陈元申颇为得意,就等着看好戏了。不管晋王和广宁王谁赢,他都不会输,扳倒徐则昱是很简单的事情。当然了,这两方两败俱伤,才是发挥了他们最大的作用。
然而,他高兴了没多久,就收到消息:鲁王进京了。
第405章 落幕
“外头是什么声音?”老太太想安安稳稳地歇会儿都不行。
“老太太,不好了。”小厮慌不择路,“外头……外头打起来了,方才有两支流矢飞进来,钉在了前院那棵桃树上,大家都往后院去了。”
“谁……谁打起来了?”老太太蹭地就站起来了,被邓氏扶着。
“不……不知道,”小厮冷汗直冒,“原先的官兵,还有……还有新来的……”
“老太太。”陈懿宁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她只穿了一件简单的夹袄,先是进屋给老太太行了一个礼。
“快,”老太太对着一旁的邓氏,“把她搀起来,刚刚生产的人,身子要紧,就不用多礼了。”
邓氏满脸不高兴,也不得不照办。“三嫂,你这才产下一个姐儿,当好好歇着才是,这不是让老太太担心吗?”
陈懿宁没空搭理邓氏,说道:“老太太,我猜……这是鲁王来了。”
“鲁王?”老太太满脸惊讶,“何以见得?是不是老三告诉过你什么?”
“他没有告诉我,”陈懿宁低着头,“这是我自己猜的。”
她还清楚地记得,上一世就是这陈元申挑拨晋王和广宁王,最后不知道鲁王怎么也掺和进来,可惜失败了,徐则昱最后的下场,也跟此事有着莫大的关联。没想到这一世他还是把赌注下到了鲁王身上。也是,除了鲁王,谁还能解开此困局呢?只是不知道这次,徐则昱是否和上一世一样,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兵戈之声四起,都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了。不仅有流矢,听这震天响,怕是连火炮都用上了。刀剑无眼,枪炮无情。纵使徐家深宅大院,也免不了有几处遭难,西北角的土墙甚至都塌了半边。
老太太急了,立刻将所有人都集中到了后院的流云阁中。这是徐家最隐蔽的位置,只要不是被破门而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刘氏和邓氏几个太太抱头瑟缩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其他诸人也是各自抱团,连个望风之人都没有。
只有陈懿宁守在老太太身边,无半点儿惧色。她亲自抱着安姐儿,怕吓着孩子,一直轻声抚慰,也顾不得老太太了。
看这情形,今日很难善了了。过了今晚,是否可以峰回路转,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陈懿宁哄着安姐儿,心里却一直念着徐则昱。现下他是真的回不来了,也无法打听到他的消息。她这一世没有折腾过半分,只盼得徐则昱安好,连这点儿愿望都无法实现了吗?
老太太一只手搭在陈懿宁的肩上,叹了口气,也没有说什么。
陈懿宁知道老太太的意思,她把徐怀瑾往自己身旁带了带,让这两个孩子都能挨着自己,只可怜他们这么小就要迎接这狂风暴雨。
徐怀瑾人虽小,也不忘帮着自己的母亲哄妹妹。他很喜欢这个妹妹,他父亲跟他说过,不论母亲生下来的这胎是哥儿还是姐儿,都是亲骨肉,都会好好爱护。
他们就在还未修缮的流云阁屈居了一天一夜,多数人都只能席地而坐,靠在墙根眯一会儿。其实也睡不着,难受不说,主要是惊魂未定,就算睡在榻上,也未必安稳。
快到午后了,诸人长时间水米未进,有点儿熬不住了。商量了一会儿,便派几个男人去取点儿吃喝来,先保住这条命再说。
可他们出了流云阁,转过假山,就看到一个人影,径直朝着这边过来了。他们正要赶回流云阁报信,定睛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他们那位几日未归家的三爷徐则昱!
徐则昱进门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就知道他们会躲到流云阁,再无别的去处了。他几乎是跑着过去的,一向镇定的他居然有些发慌。
大门推开的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徐则昱身上。他就像从光明中走出来的孤客,震撼了所有人。
“三爷!”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陈懿宁,她把怀里的安姐儿塞到了老太太的手里,提着裙子就跑了过去,一下子扑在徐则昱怀里。
徐则昱虽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有些难为情,可也顾不得许多,紧紧地抱着了陈懿宁,拍了拍她的后背:“好了,没事儿了。”
陈懿宁已是泪眼婆娑,啜泣着挤出一个笑容来:“三爷,您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了,回来了。”徐则昱笑着,“你别哭。”
老太太一下子精神了许多,也上前来,伸手细细地抚摸着徐则昱的头,害怕眼睛看到的不真实,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老三啊,我还以为你……外头的情况如何了?”
徐则昱垂手低眉地回答:“鲁王早已察觉晋王和广宁王有不臣之心,暗中监视着他们。此番京中异动,鲁王就在城外埋伏,以防不测。后来听闻城中报丧之声响起,就当机立断,亲自带领人马,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将叛贼团团围住,犹如瓮中之鳖。鲁王神勇过人,生擒贼人,平息了叛乱,如今城中已经安全了。”
果然不出陈懿宁的预料,今生总算是把前一世的遗憾给补上了。在见到徐则昱的一瞬间,她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下了。
“好好,”老太太有些激动,“快,吩咐下去,今日府中要好好庆贺一番。”
徐则昱悄悄地瞥了一眼陈懿宁,有些话没有说出口。
陈懿宁赶紧抱着安姐儿,小心翼翼地放在徐则昱的怀里:“三爷,快看,这是我们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