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日子是比以前好上了许多。
如今岫云提到了容嫣,容鸢心里一个激动,想着这时皇姐还是那位燕国备受宠爱的三公主,她瞬间来了精神,想要去看她一眼。
只有亲眼确认眼下皇姐是安然无恙的,她才能彻底地放心,才能证明眼下不是她死前的幻想。
“我想去瞧一瞧皇姐!”
她下了床动作迅速地穿好了绣鞋,岫云以为她是听了自己的话,总算是肯向三公主告状,便高兴地拿了衣裳替她穿上。
走出殿门,容鸢才发现外面的雨比方才小了许多,她站在廊下,伸出手去接天上掉下的无根雨水,雨滴砸她的掌心,带着一点轻微的刺痛,呼吸着潮湿的空气,她抬头望着碧霄宫外阴暗的天空突然有片刻的失神。
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真正地活了过来。
“公主,走吧。”
岫云将伞遮在容鸢的头顶,语气中带着催促,心道好不容易公主想通了,要将那些怠慢她的宫人告到三公主那里去,这样的机会可不是随时都有的,要趁着她还未改变主意赶紧去三公主所在的瑶华宫。
容鸢嗯了一声,收回自己的手,踩着地板上的积水出了碧霄宫。
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这一路上的宫道都没什么宫人,她心里着急想要见到容嫣,脚下的步子便比素日快了许多,才没走多久,她的绣鞋就已经湿了一半,就连栀子色的裙摆也被雨水打湿了。
到了瑶华宫门口,她的脚步才缓了下来,敲了敲门,没多久就有宫女前来开门,见是容鸢,那宫女原本冷漠的神色才松动了一些,她对着容鸢行礼,问:“五公主有何事要找三公主?”
容鸢被她问得脑子瞬间卡壳了,想来见容嫣是她一时兴起的,突然被问起缘由,她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知道自家公主一向不擅长说谎,于是站在身后的岫云笑着道:“五公主前几日绣了个荷包,想要送给三公主。”
那宫女听了岫云的回答,不疑有他,很快就错身让容鸢进了瑶华宫。
容鸢想着一会儿就能见到没有受伤的皇姐,唇角也不禁弯了起来,只是走到离正殿不远的地方时,她脚下的步子却顿住了,才弯起没多久的唇角也僵住了。
离她不过几丈远的距离,一道熟悉的如同松竹般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她,此时正跪在正殿的石阶之下。
他身上的衣裳早就被雨水淋透,可他似乎没有感觉,任由雨水打在身上,一遍又一遍地浸湿他的衣裳。
清明的雨还带着寒气,她不知道他在这里跪了多久。
容鸢知道,他如今的狼狈只是一时的,她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男人穿着一身鎏金玄黑的冕服,居高临下审视自己的模样。
“公主?”岫云见她突然顿住了,语气带着疑惑。
容鸢回神,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再不敢去看他,抬脚继续往前走,路过对方的时候甚至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似乎怕与他沾上一丁点儿的关系。
只是上了石阶之后,直觉告诉她,身后石阶下的男人正透过雨幕在看她。
她的身子一僵,如芒刺背,到底是没有胆子回头与对方对上,只得快步进了殿内。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宋珣才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的情绪。
第2章 将他赐给你
容鸢进了正殿,见容嫣正半靠在贵妃榻上,双目微阖,脸上的神色慵懒,身前还有一个小宫女在给她捶腿,另一个宫女则在剥着枇杷。
殿内的宫女皆是屏声静气,谁都怕不小心打扰到了昭华公主的休息,这时候突然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时,她们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没忍住抬眼往容鸢的身上看去。
因着容鸢因为着急来瑶华宫找容嫣,这一路过来,她的身上好些地方被雨淋湿了。
怕将湿气过给容嫣,容鸢按捺住心里的激动,知道容嫣只是在闭目养神,便脆生生地唤了一声皇姐。
听到软绵的声音,容嫣缓缓睁开了眼睛,就见少女眼圈微红,那双澄澈的眸子泛着水色,一副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容嫣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但是看见皇妹可怜兮兮地站在身前,心还是忍不住软了下来,她从榻上坐直了身体,没有接过宫女递来的枇杷,而是皱眉问道:“小五,你这是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落在耳边,容鸢再也没忍住,直接扑到了容嫣的怀中,眼眶中的眼泪像珠子似的一颗一颗往下掉。
容嫣愣了一下,但是没有推开好不容易愿意同她亲近的容鸢,从前的容鸢总是对她客气,眼下这般亲昵还是头一次,她没有嫌弃她身上的湿气,转而抱住了她,“可是被人欺负了?”
那些宫女哪里见过容嫣这么温柔地对待旁人,心中虽然震惊,可是面上却不显。
怀中的人默默掉了许久的眼泪,最后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缓缓从她的怀里出来。
容鸢看着耐心等她回答的容嫣,面上一抽一抽的,心里想的却是不能说自己是重生回来的,更不能说上一世燕国被宋珣覆灭,容嫣落宋珣的手中下场凄惨。
这话说出来怕是皇姐会以为她中邪了。
她扁了扁嘴,最后才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嗓音小声道:“就是做了恶梦,所以想来找皇姐。”
容嫣知道她素来不会说谎,但是也明白她不至于因为做了个恶梦就哭成这样,活像是遭遇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一般,于是问站在一旁的岫云:“你是伺候五公主的宫人,说,是不是谁给五公主气受了?”
与对待容鸢的轻声细语不同,她质问岫云的语气带着威严。
岫云是见过容嫣如何处置宫人的,对上那双严厉的眸子,她当即吓得扑通一下跪了下去,把内侍省如何敷衍对待容鸢的桩桩件件都交代完了。
容鸢眼中还挂着眼泪,这些事情原本她就是因为不想麻烦容嫣,让她替她费心,所以才选择默默忍下的,毕竟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没想到岫云这回全部都告诉了容嫣。
眼下不知道皇姐会怎么处置那些人。
岫云话音才落,就听见容嫣语气冷淡地说道:“白露,你去一趟内侍省,传本宫的话,若是日后送去碧霄宫的东西再敢敷衍了事,本宫的手段他们是知道的。”
容鸢还以为容嫣会罚内侍省的人,听了她的话,她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
她倒不是心疼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而是一旦皇姐真的惩罚他们的话,大概非死即重伤。
皇姐得罪的人越多,日后国破的时候就会有越多的人落
井下石。
容嫣最开始是想惩罚怠慢容鸢的宫人,只是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皇妹,知道她向来胆子小,又心善过头,所以只能暂时放过他们。
若是日后让她知道他们还敢敷衍对待容鸢,就不是像今天这般被训斥几句那么简单了。
收回心思,她抬手掐了掐身前少女粉嫩的脸颊,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你说你,堂堂一个公主还能被宫人欺负了去,要不是今日你身边的宫女告诉我,是不是还打算继续瞒着姐姐?你就不能硬气一点?”
容鸢被她掐得泪光涟涟,眼中那滴挂着的眼泪终于滑了下去,她瓮声瓮气道:“皇姐这不是替我做主了吗?”
她从前也试过拿公主的身份去压宫人,只是得到的却是被人无视,在那些人的眼里,她一个从出生就不受宠的公主,再怎么样也翻不起什么巨浪,甚至连一朵小小的浪花都翻不起来。
因此不仅没能起到震慑宫人的作用,甚至还被一些跟后妃有关系的宫人报复。
自此之后她就学乖了。
然后开始自我安慰,毕竟她过得再差,也总比那些宫人好上许多。
容嫣听着她软糯的声音,心软地松开了掐着她脸颊的手,只是她的皮肤细嫩,被她掐过的地方已经红了一块。
见她身上还穿着半湿的衣裳,她吩咐另一位宫女:“绿珠,带五公主去偏殿将她身上的衣裳换了。”
若不是自己心里实在喜欢这个惹人怜爱的小丫头,早在她一身湿漉漉地扑向自己时,就让人将她给拖走了。
晚膳容鸢是在瑶华宫用的,只是听着外面雨打海棠的声音,她突然想起,宋珣似乎还跪在外面。
许是时间久远,她已经不记得这个时候的宋珣是怎么惹得皇姐不高兴,才会在大雨天中罚他跪在外面。
私心里她不想去帮宋珣,毕竟他上一世可是将她幽禁在了后宫,只要一想到他登基后对皇姐做的那些事,她开始变得惴惴不安。
艰难地吃完一顿饭,她也在心里打好了腹稿。
等宫人给她们二人上了茶,姐妹间说了一小会儿的话,见容嫣喝了一口茶,容鸢才小心翼翼出声:“皇姐,外面那位可是做错了什么事?”
容嫣自然知道容鸢说的是谁,正是还在正殿石阶下跪着的宋珣。
说来他已经快跪了一天一夜了,昨夜她让他跪着服侍她用晚膳,可是他却胆敢拒绝,从前他还是宋府二公子的时候,他就无视她的示好,如今宋府所有人都沦为了阶下囚,她不明白他还在傲气什么。
她就是故意将他从天牢里带了出来安置在瑶华宫折辱,让所有人知道,昔日高高在上的人,如今是如何在她脚下苟延残喘的,他越是不屈,她就越想要折了他的一身傲骨。
如今宋珣已经在她的瑶华宫差不多半年了,可仍旧是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她对他也逐渐没了耐心,彻底没了最初的好感。
于是她想要彻底毁了曾经京都人人称颂的翩翩公子。
他们容家的人似乎生来就带着扭曲的心理,从她的父皇到她那些兄弟姐妹,没一个正常人。
也不对,坐在对面正乖巧地等着她回答的少女,却是这肮脏的皇宫中唯一的意外。
也只有与容鸢在一起时,她心里的那些阴暗暴戾才能被抚平一些。
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她心里因为宋珣而生出的烦躁慢慢消失,想要逗一下心思单纯的少女,半晌之后她故意道:“昨夜我想让他侍寝,他抵死不从,所以我便让他跪在那里。”
闻言容鸢手上的茶盏差点没有拿住,她瞪大了一双漂亮的眼睛,似乎不敢相信方才自己听到的话。
“侍...侍寝?”她结结巴巴道。
容嫣看着容鸢眼里的震惊,想起她这皇妹单纯得紧,自然是不知道这燕国的后宫,早就变得**不堪,皇子公主的宫里有侍寝的人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
也就只有容鸢天天呆在那狭小的碧霄宫,除了她之外没有别的来往的人,才会对后宫的腌臜事一概不知。
思及此,她抬眼上下打量了一圈容鸢,发现她如今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不管是长相还是身段,在她见过的女子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眼前的少女还带着懵懂,她心思一动,问道:“小五,我记得你二月底的时候过了十六岁生辰?”
容鸢不知道她为何这样问,但还是点头回应。
得了她的回答,又想起方才她问的问题,容嫣突然来了兴致,她道:“宋珣好歹以前也是世家公子,当初京都不少女子都心仪她,他既然不愿意给我侍寝,我便将他赐给你做通房吧。”
这回容鸢是真的没能稳住,腾地站了起来,一张脸霎时间变得惨白,语无伦次道:“皇姐,不,不要拿我玩笑!我......”
许是因为紧张,她一句话都说不清,她还没听说过有男通房的!
容鸢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大有容嫣继续说下去就会哭出来。
容嫣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自己这胆小的皇妹能吓成这样,只得安慰她:“好了,逗你玩的,胆子怎么还是这么小。”
这话的意思就是拿她取乐,容鸢暗暗深吸了几口气,才重新坐了回去,经过方才的事情,她想起了这一次宋珣被皇姐罚跪的事情。
她记得他会因为在大雨中跪了一天一夜而生了一场病,而皇姐任由他自生自灭,那场病让他从此落下病根。
只是,这些与她又有何关系呢?
她咬了咬唇,终是没有在容鸢跟前替宋珣说一句好话。
直到她走出正殿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黑得如同浓黑的墨汁,若不是院中那几个石灯柱里燃着烛光,她还发现不了还在雨中跪着的男人。
这一次她无法忽视对方,在走下石阶的时候,她悄悄打量了他一眼,发现因为他两侧的发丝粘在侧脸上,一张清隽的脸此时正透着苍白,双目垂下,浓密的睫毛上沾着雨水,薄唇抿在一起,有雨水滴在他的额头,又顺着他坚挺的鼻梁滑落下。
容鸢不得不承认,宋珣生了一张让人见之难忘的脸,此刻狼狈的模样也丝毫不减风采,像是被迫堕入人间的仙君,让人轻易移不开视线。
只是这样的人,她注定无福消受。
皇姐亦是。
她强行压下心里那点不该生出的同情,快速收回自己的目光,不再去想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