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秀正在把自己的家书拿出来重写,把调料的事情给添进去。
六人里面寄东西的只有叶榆一个人,寄的东西也不多,两坛子委托花菲菲做的鸡肉酱或烟熏鱼。
一开始本来想直接寄肉干的,被徐飞提醒,才想到这些肉的来源不好说,做成鸡肉酱和烟熏鱼放在陶罐里密封再包裹,邮局的人哪怕知道这是肉酱,只要不打开,他们也不知道其中肉含量超过八成。
绝对奢侈品。
寄东西的时候,叶榆控制不住低气压。
杨秀秀和赵春娇不解,寄完信的花菲菲偷笑着跟他们解释说:“人是铁,饭是钢,小榆对吃的特别执着,执着到有一丢丢的吝啬。
看出来了,看出来了,这绝对不止一丢丢。
“小榆?”
跟刘红梅学习的吧,这称呼改得挺快,不愧是自来熟。
叶榆瞅了她们一眼,说人坏话能不能不要当面?
不舍归不舍,她的情绪也自我调节得飞快。
当他们走出邮局,看不见肉坛后,叶榆周身低气压已彻底消失,这个每次叶榆吃肉分他们半勺肉汤都很不舍,但他们吃下肚时,她又很快忘记一样,不过心。
在叶榆的世界里,仿佛没什么后悔不已,只有向前看。
“活在当下”,这是他们在叶榆身上看到和学习到的东西。
平泉镇有两条主干街,呈“L”型。
其中,农副站、邮局、卫生院等在一条主街上,供销社、国营饭店、镇中小学、G委会等在另一条主干街上。
几人从邮局出来,拐过“L”型角弯,走向另一条主街的供销社。
当他们刚从拐角靠近这条主街时,先是听见喧哗嘈杂的声音,再看见街道两边站了满满围观热闹的群众。
有镇上居民,也有赶集村民。
“这是在举行什么活动吗?难道是庙会?”花菲菲既新鲜又好奇,过去她遇见过一个北方叔叔,听他讲小时候庙会的故事,一直都很向往。
“现在这情况敢开什么庙会吗?”叶榆听着耳朵里传来的声音,拧眉,“不是什么好事儿。”
话音刚落,街道中间走过来一行人,十多个带红袖章趾高气扬地呵斥着中间七、八个挂牌的,牌上写有关于他们的黑五类相关罪名,公开示众。
但除了两个抢劫罪外,其他人的挂牌内容都一言难尽,不是“周扒皮”地主老财、就是“右翼”知识分子。
平泉镇的人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不了解具体情况,只当这些人全都是坏人,指指点点、议东议西。
臭鸡蛋、烂白菜是没人扔的,鸡蛋一个多贵啊,烂白菜能喂猪,红袖章再怎么鼓吹,围观群众都只是看个新鲜,毕竟他们和这些挂牌的人大多数陌生。
“的确不是什么好事情。”知青们全都沉默,他们在城里都见过这个。
起初不是没有人反抗,也不是没有人为一些真的无辜者求情或愤怒,但除了自己也折进去,没有用;自己也折进去也把,最怕的是将自己家人也一并连累。
于是理智的人逐渐沉默,随波逐流,而更多的人和这围观人群一样,什么都不懂,当了坏人手中的一把刀。
还以为正义。
这些挂着牌子的人在街上逛一两圈后,大概率都会被送去附近一个农场。
说是农场,其实更全的名字叫劳改农场,目的是劳动改造,劳改农场里的活可比生产队的环境条件恶劣得多,干的活也很好艰辛,开荒、建场、修路、修水库样样都有,且他们被迫失去自由。
其实燕京附近的农场还算好的,没多少可开的荒,平泉镇水库要么像王家沟生产队一样不缺水,要么水库早已修建,分配到他们头上的活计始终有限。
有些人被分配到土坡高原、茫茫草原、戈壁沙滩,风餐宿露,开荒建场,恶劣的环境也让他们折损率惊人。
几人并没有围观这种热闹的兴致,隐在人群等他们通过。
在人群末端,他们竟看见一大概只有五岁左右、身高不到一米、穿着满是补丁旧棉衣的小女孩,晃晃荡荡走在队伍最后端。
???
小姑娘明显不是红袖章一员,在这样的队伍里,她只有可能是前面黑五类的子女,只因年纪太小,挂牌说不过去,又无其他亲人接纳,于是被默许掉在队伍末端跟着走。
黑五类子女在这个时代也是备受唾弃的,不管是生活、学习、工作,方方面面备受歧视与打击,甚至于一不小心就像是现在遭受莫名其妙的牵连与被牵连。
小孩儿长得瘦骨嶙峋,像是大头娃娃,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尽是恐慌,她咬住下嘴唇却也没哭出来。
哪怕是黑五类,再怎么来说,也引得不少人同情。
“真是造孽哦。”
“小娃娃一个,跟着大人*街哦,大人作的孽,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谁让他们是黑五类子女?祖上指不定吃过咱百姓的人血馒头。”
“可怜啊……”
不说韩景花菲菲他们,叶榆看到这么小的小孩也皱了皱眉头,她为什么觉得这个丫头长得有两分熟悉?
目光扫向挂牌的人。
通常来说,根据遗传基因定律,子女长相有一定几率相似于父母,根据部分显性遗传特征,可能辨认出血亲关系。
叶榆最先寻到一个头发稀疏的老大爷,小丫头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有点像他,又根据这老头儿搜到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女人,细看,小丫头与这个女儿也有点相似,尤其是微表情动作,小孩子都喜欢模仿长辈。
这三人间应该有血亲关系,初步推测祖孙三代的关系。
但叶榆并不认识他们,看他们好像也没什么眼熟感,可能是小丫头长得像她认识的某人?只是因记忆太过久远,乱成一团浆糊,一时半会儿回忆不起来。
“怎么了?”韩景他们看这一幕的时候,最怕身边的人一时冲动与革的人起冲突,这也是他们家人多次嘱咐他们不要和红袖章混在一起、乱作对的原因。
听说过好几个血泪教训。
“不,没什么。”
叶榆本来就不是冲动的人,也没有自负到能单凭2阶空间异能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她摇了摇头,待这些人游过他们后,和韩景他们一块儿进了供销社。
平泉镇供销社的物资肯定比不上四九城国营商店,而且常常缺货。
店内面积百来平米,卖的东西主要是农用工具、生活日用品、粮食副食,以及一部分向本地农民收购的农副产品。
可能因购买东西的人很多,店内稍显拥挤,供销社售货员的服务态度比燕京市国营商店还要差得多。
买东西的人稍微多问了两个问题,他们能指桑骂槐N句。
这年代的人挣钱不易,所以非常珍惜每一分钱,即便一角一分他们也是用碎布包裹着揣衣服内衬口袋。
他们问过价格后,小心翼翼从内衬口袋拿出碎布,一点点打开,一毛一分地数出几毛几分钱。
可能还没有数完,年轻的售货员竟直接不耐烦地伸手去拿:“你这人怎么回事?要买不买,不买算了。”
买东西的人被骂也不觉得不对,甚至于讨好地笑了笑。
“看到没有,素材来自生活,安全又能引发大众群体共鸣的绝佳素材,不来一篇吗?”叶榆对着徐飞几个说。
第41章 爆炒油煸
叶榆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压低声音, 甚至用了一点小技巧,周围人肯定听见了,包括离得最近的那个柜台售货员。
花菲菲他们一直生活在这个时代, 习惯了售货员的态度, 并不觉得他们的刁难有问题。
甚至于在叶榆说这话时, 杨秀秀和赵春娇第一反应竟然是看向售货员,有点怕得罪了他们, 买东西困难。
可店铺又不是售货独一家的, 柜台上有的东西他们还真能光明正大不卖吗?
至于私下的瑕疵品,懂的人都懂, 叶榆他们与这些售货员又没一毛钱关系, 也从他们手里拿不到啊。
售货员再把白眼翻上天又如何,叶榆他们还是买到了富强粉、挂面、盐巴、酱油、肥皂、蛤蜊油,以及最近上新对农民们还是有点奢侈的麦乳精、水果糖、饼干、瓜子等。
叶榆除了一个保温瓶,买的都是零食,但凡涉及称斤的时候,一直盯着售货员, 他们也不敢缺斤少两。
只是等他们离开, 几位售货员彼此交谈,知青们难搞的名声雪上加霜。
他们调笑着说才不信这些知青们能把他们干嘛, 短短十几天,知青们闹得笑话可多了,没一个能成事的。
再说法不责众,这世道哪家供销社不是这样子的?那些城里人比他们态度还差呢,也不见上面领导整改。
门外,知青们也在商议。
韩景一番思考过后,第一个举手赞成:“小榆的质疑是正确的, 那些售货员的确不应该是这种刁难顾客的态度,□□上都说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真的要写吗?”花菲菲有几分犹豫,“这会不会得罪平泉公社,我们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得罪他们,会不会被穿小鞋。”
“写,”徐飞也投赞成票,“发现错误,纠正错误,帮销售员这一职位得到进步,正是我们知青应该做的不是吗?至于得罪平泉公社的事情,我们不止找错,也写了很多对农民同志的淳朴和漂亮赞扬。”
叶榆吐槽:“预设这么多?你们写了又不一定能上报。”
“……”
绝倒。
“记得模糊一下具体人名,用小花小草这样的化名。”
叶榆觉得也可以写,利大于弊,不止是纠错售货员的问题,蔓延开来,下乡所见所闻见报,也是给下乡知青们提供一个遇见不公的投诉渠道。
这并不意味着知青一定对,村民一定错,双方都有正常人和老鼠屎。
只不过在当下,十几岁的知青相对村民来说,绝对属于是弱势群体,真的遇上极致的恶,甚至可能丢掉性命。
在燕京附近的生产队表现可能还不明显,穷山恶水出刁民,那些阳光照不到的偏僻之地,知青才真的危险。
永远不要低估人性的腐烂与闪光,这十年,肯定有一部分正值花季的少男少女们在这些土地不幸消失。
叶榆:“越来越多的知青们文章上报,若是有专门板块负责此事,更是能让知青下乡更透明化,也是对本地村民的一种监督,让双方趋于平衡。”
徐飞几个听得一愣一愣的,叶榆同志的思想视角和深度不是他们能比的,一个供销社售货员而已,竟能延伸如此多。
可能徐飞、韩景、花菲菲还不是很能明白这个监督与平衡,与生产队矛盾日益加深的赵春娇和杨秀秀更能理解,他们看见了除了向本地人妥协以外的第三条路。
徐飞:
“那就写!”
“我们也写。”
“不止我们写,我写信让我某某某省的同学也一起写……”
balabalabala。
少年们不藏私,说干就干,意气风发,雄心比天高。
但提出又延伸这个话题的叶榆却无心加入,或者说,她的目光已经被供销社隔壁的国营饭店给吸引。
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