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英道:“没钱?!他不是还有地吗?那可是上好的水田,咱家那么多地都比不上那八亩一掌平的田,等牛死了,我少说得跟他要个四五亩地抵回来!”
这倒是个好主意,姜福添没有丝毫地犹豫:“那你快去。”还帮着在后面把牛抬起来就往门外走。
老黄牛勉强走了一小段路,都还没出她家的院子,就走不动了,姜福添见它不肯走,拿了根鞭子使劲地往它身上抽,逼他走。
两口了一个人在前面拉,一个人在后面打,好容易把牛赶到了村道上,沈秀莲刚从菜园里回来,一眼碰了个正着,她奇怪地看着姜福添两口子,又看了一眼被抽得血淋淋还是走得很缓慢的牛,问道:“这是怎么了?要把牛赶去杀了?”这牛看着脚都没力气了,应该是要寿终正寝了。
谢小英听得这话,只觉得一股怒气腾地从胸口冒到天灵盖,想起姜爱华租的就是她家的牛,她认定沈秀莲就是那个说自家的牛就要死的人,她怒气冲冲道:“呸呸呸,我这是要把牛给成才送去种地,把你的牛退回来,什么要死要活的……”
结果她话音刚落,鼻子都快被拉断、屁股都快被打烂才能勉强站立着的老黄牛双膝一软,整头牛直接跪倒在地,继而后腿也无力支撑,晚了一秒种倒下,谢小英一惊,连忙再加大力气,却只听得老黄牛鼻子里喷出长长的一口气,头一歪,当场倒毙。
现场三人目瞪口呆,谢小英哎呀的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撒泼打滚:“沈秀莲,你是不是对我家的牛下咒了?刚才还好好的,被你咒了一句就把我家牛咒死了,你得赔我牛!”
她这话一出,姜福添直觉就不好,刚想去拉她起来,但沈秀莲可不是姜成才,可以任她欺负讹诈,她可是村长老婆!还从来没有在吵架这方面吃过亏!
她登时就插腰冷笑起来:“笑死个人了,一头用了二十年的老黄牛死在半路,居然赖我咒死了它?我真有那么灵验,那好,老黄牛,你活过来吧,站起来让你家主人看看,我的咒语有没有那么灵?”
没能把牛牵到姜成
才的地里而是死在了半路,自然没有了敲诈他的法子,谢小英此时仿佛被割肉了一般,哪里还有神智在?不顾姜福添的阻拦,撒泼大叫:“就是你咒的,你眼红成才跟我家租牛,今年抢了我生意,不是你咒的还是谁?我不管,你就要赔!”
沈秀莲哈地笑了一声:“真是活得久了什么妖魔鬼怪都能见到,姜福添,你管不管得住你老婆的嘴?管不住的话就叫村长来一趟,通知全村人都来评评理,看看是不是我咒死你家牛的……”
姜福添连忙去拉谢小珍,暗怒:“你发什么疯?谁叫你乱咬人的?”一面陪笑道:“嫂子不要见怪,妇道人家心疼家里没了大物件,胡言乱语呢,你不要放在心上。”
沈秀莲冷哼一声:“胡言乱语?可不见得吧?”
他们三人正站在村道的正中央,又兼死了牛这样的大件事,很快就有在附近忙活的村民围了上来,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十分钟路上已经围了几十个人,大家对着地上的死牛议论纷纷。
沈秀莲见人这么多,故意大声道:“你家的牛都养了二十年了,老得走都走不动了,刚刚你夫妻两人一人牵一人打,你们看看这黄牛屁股后面被打得血淋淋的……还说要送到成才地里去租给他犁地,别是故意让牛死在别人田里,好给你赔一头好牛吧?”
第4章
沈秀莲的话一出,围观的村民轰然一片,纷纷大骂出口:“谁不知道你家牛快死了?都二十岁了死也很正常了吧?”
“就是,前几天你们家犁地的时候就走一行歇三行的,老牛走路都打颤,我估摸着也是不长命的了……”
“听听这是什么话?还要送到成才家里去犁地,万一真被你牵过去了,这犁还没挂上就得死人家成才地里,妈的,不会真打这样的主意吧?”
“这还用问?铁定没跑了,没见牛屁股都快打烂了吗?”
“还是亲叔亲婶呢,仇人也没有这样算计自己侄子一家的呀?这种缺德的事怎么做得出来?”
“可不是,哥嫂早早去世,成才又没个兄弟姐妹帮衬,你这当叔的已经是最亲的人了,怎么能这样欺负自己的侄子?”
“就是看侄子养了三个闺女,这才往死里欺负的吧?我听说这头老黄牛租给成才用就算了,一天还收两块钱呢……”
“两块!两块那不是大水牛的价格吗?”
“当然是,但谁叫成才不争气任他欺负呢?还不是没生儿子给闹的。”
“作孽呀,我听说成才大闺女读到高二就辍学没钱上了,现在二闺女读初中,都开学两个多月了,还欠学费没交齐呢,天天被老师点名批评,我女儿跟她一个班的,最清楚了……”
“冤枉咯,穷成这样还有这么一家子满眼算计的亲戚……”
姜福添跟谢小英没想到骂错了沈秀莲一句话居然遭到了全村人的谩骂,登时老脸涨得通红,谢小英牙都快咬碎了,使劲地拧了一下姜福添的腰。
姜福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要不是她胡乱攀咬村长的老婆,哪有现在的事?但他不得不出面陪笑解释:“妇道人家也是一时心急说错了话,我给嫂子陪个不是了,这牛肯定是老死的,我们牵着它出来本来就想送到范屠子那里去宰了吃肉的……”
但沈秀莲可没这么轻易揭过:“刚刚明明指着我的鼻子说要送去给成才犁地,现在见说不过去了就不承认了?要送去宰了?”
村长姜锦源不知何时已经来了,听到沈秀莲嘴下不饶人,他咳嗽了一声:“好了好了,围在这里做什么?离天黑还早着呢,田都种下了吗就有空在这里围观?福添,这牛你要怎么处置?别在这里挡住路呀!”
姜福添忙道:“我这就去找范屠子,叫他带刀来这里处理了。到时大家都买点回去尝尝,养了二十年的老牛肉了,劲道,炖久一点,香着呢!”
牛在这个年代依然是大物件,农村人家里穷也没有说死了的牛就不吃的道理,如果价格便宜还真能买点回去炖……
在田里担心受怕了好几个小时的姜成才夫妻等到太阳落山了还没等到谢小英牵着牛过来,赶着天黑这几小时,姜成才又多犁了两亩的地,明天早点过来大概一个上午就能把剩下的也犁完,到时就有借口不用再租姜福添的牛了。
一家人几乎是顶着星星回的家,回到自家那破烂的小院时,院中央有个黑乎乎的人影,姜丽华差点吓得尖叫起来,还是姜成才大着胆子上前:“谁?”
那人影动了一下,很不耐烦的样子:“是我。”正是姜福添。
姜成才瑟缩了一下,喃喃道:“二叔……”
姜福添死死地盯着姜成才,但可惜天色太黑了,姜成才一点儿也看不见,他纵然有天大的怒气姜成才也感受不到。
但姜爱华已经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她唇边泛起一丝冷笑,上前一步:“二爷爷,这么晚到我们家来有什么事吗?”
姜福添把手里的牛肉啪地一声扔到了地上,活像给狗扔了块肉骨头:“家里的牛杀了,给你送点肉吃。”这话说得他满心不情愿,但这面子又不得不做,经过沈秀莲下午这么一闹,全村人都觉得他家往死里欺负姜成才,为了挽回自己的口碑,他不得不做做样子,免费给姜成才送一斤肉,既要堵住村民的嘴,也要堵住姜成才到处乱说的口子。
但一斤牛肉也值十来块钱,他虽然给的不是什么好肉,但也确实是给得心不甘情不愿的,所以在嘴里也要讨回些便宜来:“成才啊,若不是看在你是我侄子的份上,我就是扔了喂狗也不会给你家吃的,若是你在村子里听到什么我家欺负你的话,你知道该怎么说吧?有谁还能像我一样,牛死了还记得给你送块肉?有我这么好的二叔吗?”
姜成才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说他家的牛真的死了,姜福添对他很不满,似乎在骂他,但他又不敢问,只能默默地低头站在原地。
姜福添冷哼一声,背着手离开,一边离开一边抱怨:“生的一窝子赔钱货,吃了也白吃~”
姜爱华一股怒气直冲上脑门,真恨不得捡起地上那块肉直接扔他脑门上!
这口气,她吞不下去!
她上前把地上的肉捡了起来,姜福添连个袋子也舍不得套,直接用稻草捆了送来的,直接扔在了院子里,肉上全沾满了泥土,她冷笑一声,行,他不是要照顾侄子的好名声吗?她明天一早就去给他好好宣扬宣扬,让全村人都知道他给她家送肉了。
姜家是村子里仅剩的几户用不起电灯的人家,屋里没有通电,还是用的老式煤油灯,点起来昏昏暗暗的。
看见姜爱华手里提着的肉沾满了泥土,姜成才有点心疼:“去井边洗洗干净吧,今天太晚了,明天再炖了吃。”
姜丽华跟罗家珍在一旁盯着那块牛肉咽了一下口水,他们家实在是太久没有吃肉了……
姜爱华却道:“先不吃,明天我有用。”
她决定明天就去好好给姜福添增加点名声。
第二天一大早,姜爱华就起床了,揭开井盖子拿起吊在桶里的牛肉,连上面的泥也没洗,直接拎着就出门了。
她掂了掂牛肉的重量,说是一斤,其实最多就七八两。
这缺斤少两的毛病真的是两辈子都改不了。
她先去了沈秀莲家。
昨天回来得太晚,来不及打听发生了什么事,但能让姜福添连夜都要送块七八两重的肉过来,肯定是发生了让他不得不这么做的事。
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他家的老黄牛死了,否则谢小英肯定抬着扛着也要送到她家的田里来,再讹她爸赔一头牛。
这种八卦找村长老婆打听应该最清楚了。
她还真找对人了,她本来只想打听一下姜福添家的牛是在哪里死的,谁能想到沈秀莲竟然是这件事的亲历者呢?
农村的中年妇女损起人来可不会给任何人留面子,姜爱华一问,沈秀莲立刻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昨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姜爱华,末了还一脸同情地看着姜爱华:“爱华呀,你今年也18了,伯母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家里有点脾气的就剩你一个了,你二爷爷那家人,你们有多远离多远吧,他家的牛若不是昨天碰巧死在了路上,而是被他
们两夫妻赶到了你家地里,你们恐怕就要赔给他们一头牛了。”
姜爱华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提起了手里那块沾满了泥沙的牛肉:“伯母,也不能这么说,我二爷爷昨天还专门给我家送了块肉,让我们跟村里的人好好解释清楚,他可照顾我们家了,不然这块肉就算扔了喂狗也不会给我们分一口的。”
沈秀莲目瞪口呆地指着那块肉:“他就给了这么一小块肉就把你们打发了?”
姜爱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她笑眯眯道:“不少了,有七两呢,洗洗还能吃。”
沈秀莲立刻啧啧有声:“真不是东西,送这么几两肉就算赔礼道歉了?把人当傻子呢,爱华,你怎么不直接扔他脑袋上,让他以后别来了?”
姜爱华立刻做出‘我怎么敢’的样子,‘惊慌失措’道:“伯母,二爷爷也算好心,我们家都多久没吃肉了,我们不嫌弃的……跟你解释清楚了,我还得到别人家里再解释解释,免得大家误以为我二爷爷真的欺负我们……”
不等沈秀莲反应,她提着肉就走了,如法炮制,到村里十多户人家家里走了一趟,大大方方地展示了一圈姜福添连夜送给她家的牛肉,刷足了存在感,确定这件事一定会传得全村皆知后,姜爱华才一脸遗憾道:“可惜我家还在插秧呢,实在走不开,不然我应该到村子里每家每户去跟大家解释清楚的,我二爷爷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三姑六婆们立刻表示她可以回去忙了,她们一定会把这件事传得全村都知道的,姜爱华脸上带着感激的笑,迈着轻快的脚步提着那块牛肉心情愉悦地回家了。
哇,原来当绿茶是这么爽的感觉啊!
这一回,姜福添一家的名声在上社村彻底臭了,以后两家若真发生冲突,相信也没几个会站在他那边了。
姜爱华唇边泛起一抹冷笑,是时候让他们也尝一尝舆论的压力了,再敢这般欺负她家,她将会以十倍以上的代价讨回来。
等姜福添一家回过神来,村子里已经把他家传得更臭了,算计侄子不成要送肉去赔礼道歉,结果只割了六七两肉,还扔在了地上当喂狗,简直不是人!
第5章
姜福添跟谢小英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立刻就表示要去撕了姜爱华的嘴,但他儿子姜成昆没好气道:“爸,全村人都说我们抠门专门欺负姜成才一家,你现在若是找上门去骂人打人,不是更坐实了这个说法?还是别去了,免得村子里真的有人看不过眼给他们撑腰……”
谢小英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她咬牙切齿道:“那死丫头就是故意的,故意拿着肉到处去说,明面上是感谢我们免费给肉她吃了,实际上却在说我们尖酸刻薄,只送了这么点——”
姜成昆道:“那你要如何?多给她送两斤肉?她说不定就能反过来说我们好话了。”
谢小英虎着脸:“多送两斤肉?你想得美,这牛肉十几块钱一斤,两斤都多少钱了,那一家死穷鬼饭都快吃不上了,哪里有钱买?不许送,扔地上喂狗也不许送!”但也听了儿子的劝,不敢再上门找姜成才一家的麻烦。
这次黄牛死得实在不是时候,等着吧,姜成才又没有儿子,等他几个女儿都出嫁了,这田地总要给他家成昆继承!
姜爱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投鼠忌器。
知道姜爱华提着那七两肉绕了村子一圈给村民们解释姜福添有多‘照顾’侄子后,姜成才跟罗家珍面面相觑,怎么感觉女儿的做法怪怪的,村里人好像更加认定姜福添往死里欺负亲侄子的事实了。
姜爱华满意得很,经过这次的事件,姜福添家应该能消停一段时间了,否则就要被村民们的口水淹死。
用了两天把八亩地全部犁好了,一家人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插秧工作,在生计面前,罗家珍也不得不从房间里出来帮忙一起插秧,月华带着一起去,放在一边的田梗上玩,可能是多见了几天阳光的关系,月华小脸上那股青黄之色好像褪去了许多,变得跟正常的孩子差不多了。
那七两肉姜爱华也没扔掉,而是放萝卜去炖得软软烂烂烂的,一家人分了吃。
七两的肉切开,放了四五颗萝卜一起炖,炖完后平均一人分了三片,姜爱华只吃了一片,把剩下的两片都喂给了月华吃,孩子太瘦太弱了,应该多补充点营养才行,如果有奶粉就好了……
但她叹了口气,目前这个家真的是一贫如洗,连正在读初中的丽华都因为欠学费被催得不敢再去学校了……这周刚好是全县统一放农忙假,忙完这一周,按理说丽华下周一就要回学校上课的,但她的学费已经欠了两个多月了,一直被班主任施压,这个年代的班主任不会考虑到什么孩子的情绪自尊问题,谁欠了学费直接全班点名批评,让学生站起来上课。
好多穷孩子受不了这种压力,不得不退学。
姜丽华就是那个差不多天天都要站起来上课的学生,已经两个多月了,姜成才还是没能凑够给姜丽华报名的学费,她也提出了不读的想法。
毕竟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最敏感最容易受到伤害的年纪,她不想再面对这种压力也是情有可原。
但不读书?那肯定是不行的,初中都没毕业能有什么前途?姜爱华下意识地就要反对,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反对?然后呢,丽华的学费没有着落的话,她还是天天被老师点名批评,被同学排挤,被人看不起,成绩怎么能上去?
相对于几十年后免费的九年义务教育,90年代初期的学费是很贵的,小学生一个学期就要两百多块钱,初中生四百多块,这还不算住宿的费用,算上住宿的80块,已经超500块了。
姜成才现在连五块钱都拿不出来,更别说500了。
家里最值钱的应该就是堆在客厅里那七八包稻谷了吧,但现在的稻谷才两毛五一斤,一千斤稻谷才250块钱,如果要凑够丽华的学费,她一个人就要两千斤稻谷,而受限于种子、地力、肥力、农药等因素的影响,这个年代田亩的产量最多也就400-500斤一亩,姜成才家八亩地,无虫无害产量正常,一季也就收个三千斤稻谷左右,更别提他家无论是种下的时间还有肥力都远远比不起正常的人家,一季也就能收个两千四百斤左右而已,差一点的年头可能也就两千斤左右,是根本没办法供姜丽华继续读书的。
所以对于姜丽华提出的退学,姜成才是想答应的,本来就是女儿,养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无论她读不读书,对他的差别不是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