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珈两手撑着桌子,鼻子里哼哼直出气:“我算是看出来了,您这是根本就不想我回来呀!
“明面上说什么都答应我,结果嘴上说的好听,背地里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那天在舅舅家里,我就不该答应您回来。
“在外头虽然过的日子苦点,让人看不起点,起码有阿娘护着我,疼着我,回了陆家,我有什么呀?
“别人欺负我也倒罢了,您也暗地里跟我过不去!”
陆阶越听后背越发刺挠:“你叨叨够了没有?吃饭了吗?没吃坐下一起吃点儿?”
“我可吃不下去。”陆珈道,“我在前面哼哧哼哧打恶人,您呢?明知道我被人栽赃陷害,明知道我被人欺负呢,不帮我的忙说几句就算了,还在背后撬我的墙角!
“您就说吧,您对得起这一夜没合过眼的我吗?
“我要是您啊,我连口水都咽不下去!”
陆阶翻了个白眼,把碗往前面推一推。
两日下来他早就知道这丫头嘴皮子跟他舅舅一样利索,没想到她战了一圈,又战到他面前来了!
他看了看旁边的杨伯农,后者神情早已一言难尽,这时连忙说道:“突然想起来在下还有点事,先告退。”
待他走了之后,陆珈反手把房门一关:“行了,现在没外人了,您说吧,您为什么要截我的人?”
陆阶道:“截你的什么人?我截谁了?”
“您还装呢?”陆珈直腰,“得,咱明人不说暗话,您把杜嬷嬷藏哪儿去了?”
陆阶凝眉:“谁跟你说她在我这儿?”
“长福说的!”
陆阶哼道:“你的长福还有这能耐?”
陆荣先前明明说截人的时候长福毫无招架之力,可见就是个普通家丁,并不会武功。
一个普通家丁怎么会看得出来谁出的手?
“人是在府里被截的,可见是府里的人干的。别的人拿住杜嬷嬷也没用。要么是太太,要么就是我。
“我已经提前拿到了她,如果是太太半路截胡,那她先前根本不会那么眼睁睁看着我还击,甚至还会反过来直接摁死我。
“除她之外就只有您了,总不可能是我吧?”
陆阶撩眼:“噢,原来人是你藏起来了。那我截她干什么呀?”
“您去讨好您的夫人呀!”陆珈音量都高了,“对媳妇儿言听计从的陆大人,在当下情形之下,自然会想到把杜嬷嬷截走给媳妇儿解忧!
“只要人回到了太太手上,不但困扰她的问题迎刃而解,她丢失的体面能挽回来,更重要的是,太太能记着您的好啊!”
杨伯农一出去,陆珈就知道说话安全了,陆阶的书房是连蒋氏到来都需要提前通报的地方,她是不怕放声说的!
回府之前他还能不停的劝说自己:反正又不是为了这份父女之情而回来,而是为了报仇回来,这个爹到底顾不顾念自己这个女儿有何重要?只要能讲究个公平二字,也不奢求其他了。
可他怎么能在背后玩阴招呢?
玩这样的阴招,又还有什么公正可言?
既然他破坏了约定,那她前来讨说法岂不也是应该?
老天爷,她才回府三天呢!
他这就忍不住要藏私心了?
日子一长那还得了!
陆阶听她噼里啪啦说完,竟然也没有跟她急,瞅了她几眼之后,他反倒还坐了下来:“脑袋瓜转的这么快,不愧是我的女儿。”
陆珈不以为然。
陆阶重新端起了那碗粥,又举起了筷子:“你猜的没有错,人的确是我截走的。”
陆珈走到桌子这边坐下:“她在哪里?您把她交给我,我日后自然还信服您的。”
“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陆阶荡着碗里的粥,“我且问你,倘若杜嬷嬷在你手上,你打算怎么做?”
陆珈收回身势:“我自然有我的用处。”
那杜婆子和郭路是蒋氏身边的两大心腹,郭路她是没能耐抓住的,就算抓得住,郭路一家子人全都靠着蒋氏耀武扬威,背叛蒋氏的代价太大了,他不见得会听话。
所以杜婆子更好拿捏。
蒋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凡有一件暴露出去,都很够她喝一壶,杜婆子将会是陆珈打击蒋氏的一大利器,她的作用何其重要。
但是陆阶至今对于自己当年为何会在蒋氏手下失踪不闻不问,毫不追究,陆珈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把自己的真正目的摆在嘴边上?
“你真觉得一个下人,能发挥出多大的作用?”
陆珈不想吐露实情,陆阶却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问出这么一句。
陆珈顿了下,盯着他琢磨起了心思:“这话什么意思?您知道我想干什么?”
“你不用管我知不知道。”陆阶把喝完的粥碗放下来,“我只是想提醒你,杜嬷嬷区区一个下人,她的话没那么重的份量。
“不管你是什么目的,光是拿住她,还不够。
“不光是她,还有杜家,又或是陆家上下任何一个下人,他们都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
“人微言轻,就算她能说出些什么来,想推翻她,甚至反过来利用她对付你,实在也是轻而易举。
“朝中每年都要审好多个案子,我见过太多的人在关键时刻反水,最后明明无辜的人反而被拖入泥沼不得翻身。
“这之中不乏才能出众的臣子,也不乏阅历丰富的干将,他们好多人都是从科举中一路杀上来的,不可谓无才。可到最后依然免不了失手。”
陆阶望着她,“珈珈,你想要做的事情是对的,父亲不反对你,但究竟怎么做更周全,你还要再好好地想一想才行。”
第163章
周全?
陆珈愣了。
拿住杜嬷嬷是进行下一步的首要条件,但陆珈并没有想过拿住她之后就立刻着手。
但这样的话却从陆阶口中吐出来,还是很不合常理,不是么?
他说她做的事是对的,但还要再想一想——这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知道自己拿着杜嬷嬷是要对付蒋氏?
那岂不是说,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蒋氏怀有敌意?
想到这里她站了起来。
“您是不是知道……”
她没有问完,后半句话又咽回去了。
灰蒙蒙的天光将陆阶的双眼映照得含糊不清。他缓声道:“我只知道,你没做错什么。你从来都没有做错什么。
“你能够活着回来,有生之年我还能够看到你,看到我亲眼看着出生,亲手从懵懂无知抚养到呀呀学语,又到会缠着赖着我、让我又喜又忧的我的女儿再次回到我的身边,这是我的幸运。”
陆珈抿紧双唇。她的喉头好像有什么堵住了,涩涩的难以言喻。
“那我要的公平——你答应过我的,现在算数吗?以后也算数吗?你要算数吗?”
“当然。”陆阶别开脸看着窗外,经历过几场寒风,院里的桂花树已经掉了叶子,,“都算数,你要的那些,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给。
“只是杜嬷嬷这件事,你想法是对的,但我认为你准备的还不够妥当。你太看得起她了。也……低估了你的对手。”
陆珈咬唇望着他,有什么在不停的扎着她的眼睛。
冲他的背影瞪了好一会,她重重一哼,然后转身,大步走出去了。
杨伯农在耳房里看着她一阵风离去,来到了书房。
陆阶在喝早就冷了下来的茶。
杨伯农接过来,替他重新斟了一杯,问他道:“大小姐心计手段都不赖,这次当真是急眼了。毕竟谁能受得了亲爹截自己的胡?”
陆阶苦笑接了茶:“要不怎么说,我一看到她就头疼呢?不过么,我倒宁愿犯这样的头疼。”
杨伯农望着他笑道:“可不是?这世上能令大人头疼的人,可没几个。除了大人,谁也生不出来这么刁钻又聪明的女儿。”
二人相视而笑。
陆阶又道:“虽然我没答应放人给她,但先前我已经给她提了醒,以她的心计,应该不难参透。
“我本来想着她只是个女娃子,这些刀光剑影的怎该让她卷进来?
“但我如今却发现,她实在是个不服输的,行事并不输男儿,所以有些事情倒不妨让她去试试。
“说不定,还真能让她闯出一番成绩来呢。”
杨伯农点头:“确实不输儿郎。”说完他又道:“大人若有儿郎,或也当如此栽培。”
陆阶不语。只随后叮嘱他:“你多看着她点儿,有任何端倪都来禀我……”
朝上朝下还有许多正事,加上杜家这边到底该如何收场,到底怎么打发杜家兄弟回去?尚有许多事情需要商议,二人这里接着叙话不提。
却说陆珈离开书房之后,沉着一张脸回到旖霞院,青荷她们一看就知道碰了个壁,顿时也不再问,只打发人端水进来让她洗漱,正忙活了一日一夜未曾休息,让她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陆珈哪里睡得着?胡乱梳洗了一把之后,坐到床上想了一阵,又站了起来。
“去备车,我要去燕子胡同找秦舟。”
沈轻舟并不在燕子胡同。
此刻他正在户部衙门里出神。
昨夜追踪完那两个截人的蒙面人致陆阶的书房,他立刻就交代了长福几句退了出来。
不追上去夺人的原因有几层。
一是陆家书房里有不少身手高超的护院。既然是陆阶的人截走的,他已经没必要去强取。
二是他看到了院子里的杨伯农。自己没戴面具,一露面,必然暴露行藏。
当然最关键的一层原因是,截走杜嬷嬷的竟然会是陆阶,这实在是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