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
他既然是为着潭州水运之事而前往沙湾,那便应该全部精力放在正事上才是,又怎么会分出那么多精力来帮自己?
从认识沈轻舟到如今,他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不管是帮她对付张家,还是让他带着自己回京——哪怕他本来也要回京,可他也应该有自己的节奏才是,怎么她说回就回了?
先前没顾着想这么多,眼下倒觉出几分奇怪来了,得他在胡同里帮忙打跑混混的那回是二月里,钦差前往潭州也是在那之前不久,这一看来,怎么倒像是他一到潭州,就跑来给自己解围了似的?……
总归是真相揭露的太过突然,好些地方还让人匪夷所思。
……
陆珈半夜回府的时候,蒋氏知道。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几乎不能入眠。
就算外院的下人们已经不会特意为这点事情来惊扰她,光她院子里的人。也足够掌控这些动向。
但她已经懒得理会了。
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已经不值得拎出来作文章了。
这死丫头的出手,着实出乎她的意料。她到底是怎么在一个小商户家中长成一副如此缜密的头脑的呢?
她竟然知道在入府之前就跟他爹约法三章。她还没露面的时候就已经掌控了主动,而她却又到如今为止,并没有把十年前被害的事,以及前阵子遭到过路谋杀的事告诉陆阶,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蒋氏本来很担心她会不管不顾向陆阶告状,那样虽然不见得能够让自己伏罪,但也实在头疼,因为此事嚷嚷出来,陆阶起码会对自己生出疑心,尤其是在看到这两日他竟然毫不含糊的替她出头。陆阶如果知道自己谋害这丫头,会如何给自己摆脸色还不知道呢!
可如今陆珈迟迟不说,蒋氏反而惦记起来了。
她总觉得这死丫头在憋什么大招。
而当听说陆珈在外头逗留到快天亮才回来,即使不为这点事情去拿捏她,这样无法无天的行为,也让蒋氏更加焦躁。
陆家里里外外的下人之所以让自己拿捏的死死的,正是因为她规矩严厉,手段狠辣,他们不敢不听,陆珈一回来就处处破坏她的规矩,让她这个主母,哪里还有什么权威可言?
于是仅有的那点睡意,也让她折腾没了。
早饭时陆璎来了,一看到她双眼底下的两团乌青就道:“母亲这两日真是难为了。”
蒋氏没吭声。
陆璎看了一眼房里的丫鬟婆子,又道:“听说杜嬷嬷还是没有找到,也是奇怪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她试探的看过去:“母亲觉得,她会不会是姐姐暗中偷梁换柱,把人弄出去了?”
蒋氏手里的勺子叮的碰了一下碗边,她原本懒懒的目光骤然间凌厉起来。
一瞬过后她又道:“这怎么可能?一来她身边只有几个丫鬟婆子,二来她离家已久,对陆家如今的状况并不熟悉,她怎么能做到?”
要办成这件事情根本不容易,就算她身边那几个丫鬟婆子个个厉害,把个活生生的人送出去,也得有人接应。
接应的人从哪儿来?
“也是。”陆璎点头,“可我就是觉得如果不是被送出去了,又怎么会找了一整夜根本找不到人?”
她看向蒋氏:“杜家兄弟已经让父亲打发人遣回去了,人倒好说,不管死活,交不出来不过多给些钱打发回去罢了,没有办不成的。
“就是这事实在让人心里有疙瘩。
“如果真的是让姐姐弄走了,您说姐姐弄走杜嬷嬷又是为什么呢?她如果真的老恨杜嬷嬷,难道不是抓住她送到父亲面前接受处置更解气吗?”
看着陆璎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蒋氏心里开始不淡定。
如果杜嬷嬷真的在陆珈手上,那蒋氏当然知道她想干什么!
她把碗放下来:“一个市井之中长大的丫头,办事能有什么谱?你琢磨这些干什么?”
陆璎笑道:“可是一个市井中长大的‘丫头’,父亲却让她从今日开始协理中馈呢。”
她收回目光看向门外,语声缓缓地道:“我自认是父亲疼爱的女儿,可在他身边长大,这么多年他却从来没有说过让我协理中馈。
“而姐姐回来才三日,就已经可以参与中馈之事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父亲从前不是不管内宅之事,只是因为素日这些事情都与他真正惦记的人不相干。”
蒋氏蓦然顿住。
真正惦记的人?
她是说陆阶真正惦记的人是陆珈?
定坐片刻,她沉息道:“都是陆家的小姐,既要协理中馈,自然是都来参与,才是正理。
“来人,去看老爷在不在府?去告诉他,从今日起,璎姐儿也跟着一起理事!”
第181章 关系不好的母女
陆珈起来的时候青荷就送来了杜家兄弟来家里讨人的后续,她边吃早点边嗯嗯了几声就过去了。
人已经被陆阶截走,陆珈也不可能再去撺掇杜家兄弟上衙门告状。
哪怕陆家最后真的只能交出一具尸体,杜家兄弟也不能怎么着,最后蒋氏一定会拿钱和权摆平。
——还是有权好啊!
放完一撂她就去了正房。
奸臣老爹坏了自己的事虽然可气,但这份损失还是比不上得到协理中馈之权来得重要。
得了这个权力,意味着她将近距离接近蒋氏,同时也将最大程度的掌握陆家的底细。
带着青荷银柳提前了一刻钟到了正院,蒋氏的丫鬟凝翠立马给陆珈打了帘子——看起来杜嬷嬷挨打之后,这些人都学乖了。
蒋氏坐在上首,面前桌上摆着一堆的牌子和账簿。
让人意外的是,陆璎也坐在她旁侧。
“姐姐来了!”
陆珈还没打招呼,陆璎已站起来,款款施了个礼,给她让座:“姐姐可吃过早饭?”
陆珈打量了她一眼,笑道:“妹妹也来帮母亲的忙?”
陆璎同样笑微微:“母亲总说我都要出阁的人了,还什么也不懂,担心我走出门去让人家笑话,便去求了父亲同意,让我一道跟着姐姐学习本事。”
跟陆珈学本事?
陆珈听了好笑。
谁还看不出来这是她们娘俩吃不起这个亏,硬要搞个公平?
不过无所谓。
陆珈跟蒋氏行了礼,就坐下来。
门外苏至孝家的就进来禀事讨银子了,原由是马上将到年关,按例府中里里外外的门窗具要重新上漆,又要添置年节应景的花木,再就是各房还得添些衣裳头面,前些日子已经总去了数目,又已经取来了报价,如今便要取银子开始实施。
蒋氏神情平静,仿佛昨日之事根本不曾发生,听完之后开始拿着她递上来的账目对账。
看了两眼之后,她递给陆珈:“你有协理之权,这些支出,你看看是否妥当?”
单子一共六份,陆珈浏览了三遍,账目乍看没有漏洞,但有几项总数却总错了,还有些采购的花木根本不是当季产物,门窗单子上也有重复罗列的痕迹。
陆珈一面翻着一面琢磨,蒋氏吃过昨日的大亏,应该不至于还拿这些坑自己。多半是为了探究自己的深浅,看到底通晓几分?
想来栽过两回之后,她也谨慎了,要来个知己知彼。
便装傻道:“我瞧着没问题。不知母亲和妹妹觉得如何?”
蒋氏看了一眼她,又递了给陆璎。
陆璎看完之后立刻就指出来了。“这梧桐苑和协风苑是一个院子,不过是去年父亲给改了名罢了,如何都列了上来?这岂不是要出两份钱?
“还有这石榴花,岂是这当口能有的?也是误笔。
“苏妈妈还是让下边人仔细对过再呈上来吧。
“这漏洞百出的单子,真是让姐姐看着笑话了。”
陆璎说到末尾,看了眼陆珈。
就她投过来的这个眼神,陆珈就已明白她看出来自己在装,再想想这几日这丫头的表现,分明是有副玲珑心肠,便就冲她笑了笑。
前世害自己替嫁是蒋氏下手干的,也不知道陆璎对这门婚事看法如何?
另一边苏至孝家的在腆着脸陪笑:“是奴婢的错,也没曾好好看看就递上来了。太太恕罪,二位姑娘恕罪!”
待她退了下去,又有库房里的人进来禀事,这次也是腊八节礼的采办。
或许接近年底事情实在繁多,来不及搞事,又或者蒋氏想着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这回她没让陆珈她们俩插话,而是直接交代了下去:
“……老爷今年高升,出手不能寒酸了。尤其是严家,在往年预算上再增多两成。另外,我记得库房里还有几枝顶好的山参,你包上两枝给严老夫人,前阵子西边送上来几块品相不错的寿山石,也都包好送给严阁老。”
库房的人应下,又问道:“往年给亲家老太太的礼是与严老夫人的礼份例平齐的,今年可还是如此?
“若是的话,库房里顶好的老山参恐怕已挑不出来四枝。”
“分不出两份就先尽着严老夫人,”蒋氏不假思索地道,“我母亲那边不送或少送都不打紧。”
听到这里,旁听的陆珈看了蒋氏一眼。
十分难得的老山参,宁可拿来孝敬严家的老婆子,也舍不得给自己的亲娘?
蒋氏自己都是当朝一品夫人了,至于还要对严家这么处处恭谨吗?
再说到魏氏,家宴那晚,陆珈亲眼看到身为蒋氏亲娘的魏氏处处还要看蒋氏的脸色行事。
当时陆珈就觉得,蒋氏对自己亲娘的态度并不是一个女儿对母亲该有的态度。
蒋氏亲爹死后,多亏了魏氏辛苦将他拉扯大,而且蒋家各房听说也都不是省油的灯,欺负魏氏没有生儿子,当年对蒋氏母女也是各种排挤。
按说蒋氏吃过这些苦,对辛苦养大了自己的寡母理应更尊重才是,蒋氏却反其道而行之,对魏氏不但没有尊重,似乎还能随时将之拿捏,关键是魏氏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对蒋氏也是唯唯诺诺,这是为什么呢?
“……监管花木之事就交给大姑娘。腊八送礼之事,交给二姑娘。”陆珈思附的当口,蒋氏已经交代完了,正端起了茶,“二位姑娘初次协理事务,你们这些人当多加提醒,不得有误。”
下人们齐声称是。陆璎也准备起身领命。
陆珈却道:“不如我跟妹妹换换吧,妹妹从小娇养,受不得这些折腾,还是督办花木之事好了。
“到底我生的粗糙,跑腿送礼的事儿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