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环视一圈,看见东面珠帘后头,何氏正端着满脸笑在招待两位身穿绸衣的妇人。
停顿片刻,她走出来,在街头找了一间正好也要转租的铺子走过去,在纷纷想要抢租的人群里,状似无意的问着身边的买卖人:
“下游有间米铺地段也不错,租金也不贵,你们为什么非要在这里扎堆,不去那边看看?”
“你说的可是谢家的那一间铺子?”
陆珈点头:“貌似是姓谢。”
“嗨,谁去那呀!”这人拍起大腿来,“听说那谢家娘子死了男人之后就跟街坊不清不楚的,都让人给撞见了!听说他们娘仨这些年不事生产,都靠着谢家娘子这份本事度日,这谁要是租了他们家的铺子,那不得后院着火?”
“没错,”旁边好几个人附和,“我们能短租的,都是做小本买卖,夫妻两个一起上场的,这要是闹点什么幺蛾子,铺子都开不成了!”
陆珈压住心头的火:“我就是这沙湾码头的人,我怎么没听到过这些话?这是哪里传出来的?”
“你要追根究底,那就没法说了。如今码头上都传遍了,恐怕除了外地商贾不知,都已经知道大半夜的这谢家娘子的娘家兄弟想过去跟姐姐说句话,结果把人堵在了那里!怎么回事,你自个儿想吧。”
大家七嘴八舌的,顿时就着这个话题说开了。
陆珈脸色铁青的走出了人群,李常从旁听完了,也绷着脸走上去:“这必定是张家干的无疑了!可这被堵的人到底说的又是谁呢?他编派的是我爹还是说李二?”
张家造的这个谣,肯定指的是那天晚上的事。
那晚在谢家露面的有李二也有李道士带去的一些人,既然中伤的是秋娘,那你二就对不上,那他娘的他吃瓜该不会吃到他爹的头上了吧?
陆珈没有答话,而是瞪着马路对面的张家铺子重重一哼。“真是记吃不记打,一间仓房还填不饱他们的肚子呢!”
说完她看向李常:“刚才跟何氏交谈的那几个妇人,你认识吗?”
李家世代都是道士,当地人又十分信道,李常从小跟着他爹四处走白事,自然认识不少人。
果然,他当即道:“穿蓝色衫的那个是石潭贺员外家的,跟她在一起的那个穿紫色衫的好像是同村的卢员外家的。他们两家都是地主,八成就是商量收粮的事。”
陆珈冷哼,转身道:“你这几日有空没有?”
“那必须有!”李常恨恨,“她连我爹都编排进去了,这事我不得找他们张家理论理论?”
“你也别去理论了,你娘还在他们家当厨娘呢,你听我的,这几日去打听打听张家新近做成了那些生意?都有哪些人家?进展到什么地步了?然后包括这贺家和卢家的底细,都查查清楚。”
陆珈说着把荷包里卖针线得来的铜板全都倒了给他:“你拿着周转。”
李常要推辞,陆珈强硬塞给他了:“就按我说的做。等我将来买卖做起来了,你也别去码头当苦力了,没出息的,你跟着我干吧。”
就凭他的这腔正直和热血,还有那天夜里和谢谊配合的无懈可击,陆珈在拉扯谢谊的同时,也不能把他拉下。
李常心口起伏了几下,随后把铜板收了,重重点头:“好嘞!”
第17章 帮张大娘子打狗
翌日下晌,陆珈挎着竹篮过唐兴桥到上游来卖针线。
张家的裕丰号真是生意兴隆,进门的主顾看着倒像比昨日还要多了。
混在一群卖花卖糕点的姑娘们当中摆摊的时候,李常来了。
“打听到了,张家这个新铺子,主要是用来打开新的买卖的,因此多了不少抢过来的新主顾。像昨日你看到的贺家和卢家,从前都是跟前边儿‘鸿泰号’长期做买卖的。这小半个月里,张家已经定下了好几户地主籴入米粮,对外粜米的商船也联系上了两家。”
他大致描绘了一下商船的模样,然后就返身指着泊在水面上的众多货船中的其中两艘。
陆珈道:“这些新主顾也不是平空冒出来,都是这沙湾附近的,按理说他们原先应该也有籴米给别的粮行,怎么会这么快转道投向张家?”
“那是因为张家出了高价。像贺卢两家,市面上一两银子两石米,张家还加了一百铜钱,也就等于一千一百钱两石米。商人逐利,大伙见着他们给的钱多,自然就转道而来了。”
陆珈抱着胳膊,眯眼望着对面的裕丰号:“张家可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你混进去,找机会仔细瞧瞧他们家的秤。”
李常果断应道:“得令!”
城里城外的年青小伙,大多都在码头帮工,成天往商贾周围扎堆,几个不会看秤?
张家高价买进,必定也要高价卖出才有赚头,码头上这么多粮行,如何人家大货船偏偏就选他们家?
只能是这一进一出之间有猫腻了。
在秤上做手脚,也太符合张旗两口子的德行。
李常走后,陆珈坐在小杌子上听姑娘们八卦衙门里新来了钦差一事,一面手脚不乱地也把半篮子荷包扇套什么的给卖完了。
前世出嫁前在陆府住了一年,陆府不会容忍一个千金小姐连女红都不会做。陆珈闲着也是闲着,倒是把手艺习出来了。做的不能说比京城那些从小到大做个不停的小姐强,放在这小小沙湾县却是很够看的。
姑娘们说到钦差的面没见着,倒是带过来的几位随从一个比一个英武俊俏,陆珈磕着南瓜子正听得津津有味,李常就恨恨地回来了。
“张家明面上只有一把秤,但我看过了,背地里还藏着一杆,而且那地秤底下却有好几个秤砣!那秤砣两个大的两个小的,他们伙计拿大的买进,小的卖出!”
陆珈冷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李常道:“那我们怎么着?咱们现在就去把他们的秤给翻出来?”
“不,用不着。”
陆珈嗑了颗瓜子儿,再分给他半把,然后望着前方的鸿泰粮行:“你把这件事,去传给洪泰号的伙计。记住,一定要传到位。”
……
何氏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
生意真红火啊!
老天爷保佑,最终让他们赶上了这股风头,铺子开始到如今才过去大半个月,光是裕丰号就已经签进了几千石的粮食,货船也签上了,就等县里的地主们把米粮运送到铺,再安排上舱,几千两银子就可以入袋!
虽然损失了谢家那个铺子十分可惜,但如此下来,不用半年就可以填补上这两年下来的亏空,且张家又要成为沙湾码头响当当的富户,心里头多少也有点安慰了。
一想到自家的仓房很快就要堆满多到发霉的银子,何氏这几天两脚踩的比风火轮还快。
“贺大娘子,咱们张家做买卖您还不放心嘛,您去打听打听,在这沙湾县,哪家商号还能比咱们张家更实诚?”
贺家有上千亩的良田,而且他们家好几个亲戚也都是地主,可以说贺家是个有名有号的大主顾。
可惜他们一直都跟鸿泰号那边做买卖,连带着他们那帮亲戚也都被洪泰号拉过去了,何氏眼馋的要死。
这次趁着鸿泰号女当家的儿媳妇生孩子,连日不在铺子里,终于让她何氏把贺氏勾搭上了,这还能不使出浑身的劲把人留住?
贺大娘子拿着她开的单子道:“足足高出市价一百钱,张大娘子,你不亏吗?”
何氏拍着胸脯:“为了交您这个朋友,我让出一百钱的利,那也值啊!”
贺大娘子笑了下,放下单子:“那我例行要看看你们家的秤,你不会反对吧?”
何氏声色不动:“您随便看!来,我给您引路。”
说完才使了个眼色给伙计。
伙计们很快抬出来一杆足有小儿手臂粗的大秤,架到了柜台旁的秤架上。
贺大娘子回头从自家伙计的手上取来了一个秤砣,挂上秤之后,又让人抬来了一麻袋封好的粮食。
大称架起来之后,秤砣和粮食稳稳地挂在秤杆的两头。
“怎么样?大娘子,我们张家实诚吧?”
何氏得意地说道。“现在您也看到了,我们是公道商家,那这买卖我们是不是可以定下来了?”
贺大娘子点点头:“契书呢?……”
“让开!大伙快让开!”
就在何氏喜滋滋地让人拿来了契书的当口,门外突然传来了喧哗声,刚等她回头,门口就冲进来一只硕大的黑犬,随后几个手持棍棒的伙计,也一路叫嚷着冲着进来!
“这是条疯狗!快避开,别让它咬到了!”
突然而来的变故使得满堂人群立刻闪避到了两旁,而这样一来,那黑犬在追赶之下,更加畅通无阻地在店堂四处狂蹿起来。
架秤的旁边就是柜台,而那几个追赶进来的伙计看上来为了尽快的堵住它,正一个劲儿地把它轰着往柜台处走。
何氏大惊失色:“你们在干什么?你们不是鸿泰号的吗?闯我这里来干什么?!”
伙计中有一人回头:“刚才我们在追捕它的时候看它一下就闯进来,害怕伤到了人,就赶紧过来帮张大娘子你打狗!
“大娘子你快闪开!”
这伙计刚说完,柜台后哐啷一声,人狗混战之中,半截柜台倒下来了,一杆和旁边秤架上的长秤几乎一模一样的秤掉了下来!
“哟?这裕丰号怎么还有一模一样的两杆秤?”
何氏脸色大变!
箭步冲过去,只听又是哐啷啷几声,那翻倒的柜台顿时调了个个儿,从中又滚出来几个大小不一的秤砣!
“呀,不止有两杆秤,原来还有好几个秤砣!”
这声音不大,但架不住张家生意好啊!
满店堂都是人,有的是来籴粮的,有的是来粜粮的,大家天天跟算盘打交道,眼明手快的,还能认不出来这是什么?
当下不管籴粜哪一方,看到这两杆秤和几个秤砣,立刻都炸开锅了!
“好你个张家,背地里竟然给我们搞阴阳秤?!”
第18章 舅母送的锅太重了
“张大娘子!这就是你说的公道?!”
向来一张圆脸笑眯眯的贺大娘子此刻脸色阴沉,怒目质问起了何氏。
其实从商的人对这些门道心里都有数,自己倒卖给别人的时候,也不保证一定没使过这些手段。
但大家都是长期做买卖的,偶尔价钱压得狠了,多点少点都说得过去。
张家这样就做的太过分了,那背后的秤砣不止一个,竟有三四个,这是打算了两头吃啊!
正因为他们都是商人,处处精打细算,都想赚对方的钱,怎么能容忍张家用这种卑鄙的方式侵害他们的利益?
再者,张家眼下这是抢别人的生意,对待新主顾是这样的手段,这算是有诚意吗?这能不让人冒火吗?
“贺大娘子,你听我解释……”
“你还是别解释了!”
何氏急得满头是汗,还没等她一句话说,门外又传来了响亮的一道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