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舟低头看着身上为了低调起见,三两银子买过来的绸衫,再看看他身上的粗布衣裳,理解了他口中的“不缺钱”。
但他说:“我不吃辣。”
“没给你放辣椒。”陆珈把饭菜搬过来,“你当我傻呀?看你这病的不轻的样子,肯定大夫交代过不能吃辛辣。
“喏。”
她把一碗投了肉沫的粳米粥推过来,又把一碗蒸鸡蛋羹,一碟豆豉蒸咸鱼摆好在他面前。
“家里就这些,你凑合着吃。”
沈轻舟并不挑食,眼前的食物已经很让他有食欲了。
不能吃辣纯粹是因为父亲沈博在外挂帅,他和母亲虽然在京受尽了优待,但却没有行动自由。他未曾出过长江以北,自然也未曾接触过这些霸道的口味。
但是她说他“病得不轻”……
他撩了撩眼皮,端起了碗:“我的病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好。”
京城里的传言自有几分真,他从小就有体弱之症,但也直到两年后才知道,原来他的病并不是天生的。
不过是有人不想让他爹在边关呆得太顺利,正如上个月他好端端地就突然落水,一切都因为身为沈太尉“独子”的他,是个靶子而已。
醒来之后,他就把吃了十多年的补身药丸给停了,有些事情,等他回去之后还得好好处理处理。
不知不觉粥碗见了底,他迟疑的放下了。
陆珈连忙有眼色的给他添满,然后好奇地坐在旁边:“你就因为不吃辣,所以把自己饿成这样?你家人呢?他们不管你?”
先前看到他二话不说,趴倒在自己的脚面上时,她还以为他是被自己那副模样给吓的!
于是陆珈拔腿回家喊人,正好遇到刚刚回到家的谢谊,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他扛了回来。
结果大夫说,竟然是因为病弱加上饿肚子给饿的!
这家伙!这可不是才饿一两天的事儿啊,有家有室的可做不到这地步。
沈轻舟手捧的粥碗停在嘴边。
半晌,他缓缓啜了一口:“我没家人。”
原来是个孤儿!
陆珈惊讶且同情。
再看看他苍白的脸庞,英挺但算不上强壮的身子,又问道:“那你是做什么行当的?”
沈轻舟漫不经心地晃动着碗里的稀粥:“无业。过一天算一天。有时候帮人打打架,赚点钱填肚子。”
陆珈默然。遂问:“赚的多吗?”
“还行。”
陆珈:“哦。”
然后盯着地下想起心思来。
沈轻舟瞥眼瞅着她,跟印象中的她做对比。
她应该满了十五岁,比前世逃亡的她看上去丰润很多。
这谢家看着是穷,先前的少年也是穿着打补丁的衣裳,但她的衣服上不但没有补丁,而且肌肤红润,发丝油亮,精气神十足,看来谢家对这个养女的确是很疼爱的。
这丫头当初拼死也要逃出严家给养母收拾遗骨,可见也很有良心。
喝完粥,他抬头:“有米饭吗?这粥水太稀,不太顶饱。”
陆珈回神:“有!”
她扭转身子朝外喊道:“饭甑里还有剩饭,谊哥儿快装两碗饭来!”
得到回应后,她又看向正泰然自若地吃着咸鱼和鸡蛋的沈轻舟,胸膛一颗心就像挂错了秤砣一样,反复地摇摆起来。
经过了今日之事,她深深感到身边有个会打架的人该有多好,可惜他也太能吃,自己能不能养活他,实在是个问题。
更别说供了他吃喝,还要付工钱。
秋娘很快把米饭送过来,还捎来了几个桐叶粑粑,她说谢谊再烧开水了,很快就能喝上热茶。
然后又问候了沈轻舟几句,出去给他煎药。
陆珈给他装了饭,又心神不定地坐了片刻,还是决定打听打听:“像打今天这样的几个人,你通常收多少钱?”
他今日打人那手功夫的确是厉害的。要是收费不贵,她就按次雇佣。吃喝让他自理。
沈轻舟琢磨着:“十两银子。”
她盘问这么多,怕不是想给他酬劳。
凭陆珈的家境,自然是给不起十两银子的。
她懒洋洋哦了一声。
沈轻舟慢条斯理加了一句:“你们自然不必给,招待我饭食,又给我请了大夫,就当抵消了。”
自己本来就是来还她前世的人情的,今日也是凑巧,竟路见不平给她解了个围。如果他什么都不提,恐怕她也不会答应,搞不好还会起疑,日后再给她帮助,十有八九也不会接受。
沈轻舟还有自己的路要走,并不想花费过多的精力在前世的纠葛之上。
她若想给酬劳,那就按要给酬劳的方式谈。
这丫头懂得知恩图报,一顿饭就能抵十两银子,她会有愧于心,记住自己这个恩人。
回头他再来登门,便定然不会受到排斥,也不会被疑心来历和动机。
即使知道她和严家不是一路人,可她到底是陆阶的女儿,基于彼此的立场,他们之间本来不该有过多的交集。
“一顿饭就可以抵消酬劳?”
他话音落下后,陆珈双眼倏地亮了。
“太好了!”
她激动到抚掌,接而气势腾腾地起来:“那我再请你吃顿饭,你再帮我去打个人,可好?”
等着她绞尽脑汁涌泉相报的沈轻舟:……
第24章 我管你三天饱饭!
前世陆珈在沈轻舟心里就是个豁得出去的女子。
没有人告诉他,原来她还是个雁过拔毛的性子。
合着刚才她不是在思虑着何以为报,而是想着怎么才能从他身上占多点便宜?
他深吸气,别开脸:“打什么人?”
算了,何必跟她计较?
早就知道她不是盏省油的灯。
既然是要还她人情,那给她做回打手也没什么不可以。
“沙湾县同知贺清。”
沈轻舟呛了一口,口水险些从鼻子里喷出来:“沙湾县同知?”
“没错!”陆珈冷哂。“当然了,也不是真叫你下手打人,但总归是要请你帮忙。”
贺清常年跟张旗混在一起,已经成了张家狐假虎威的恃仗。今日打陆珈的那些人,她知道是谁请的,除了何氏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一定要有的话,那就必然是张旗。
张家敢如此嚣张,无非是仗着县衙里有人。只要贺清不帮张家了,张旗夫妻自然就没那个胆子敢肆无忌惮地作恶了。
从张家结怨到现在,没有哪一桩事情不是他们张家理亏,不是他们手伸太长贪婪无度。
若是他们能把谢家给吃了,陆珈都敢保证他们能把谢家所有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而陆珈不过是反抗了几次,他们就敢做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这回若不来把大的,张家也要不知天高地厚了。
再者,她既是奔着占码头做买卖去的,这些首尾怎么着也得处理干净。
现在她是光脚不穿鞋的,等也穿上了鞋,反而放不开手脚了。
沈轻舟默了下:“为什么?”
他被掩郭翊掩护着住在衙门里,平日无人敢进院子相扰,他过得很清静。但外头的事他分毫没错过,这个贺清曾跟着县令方维出现过几次,听谈吐,就是个普通文人。
这种清贫文人贪图点小财很是常见,属于小奸,不算大恶,却不知他如何又惹到这个了罗刹?
“今日那些人,莫不是这贺清唆使的?”他目前只能联系到这个。因为以她锱铢必较的性子,今儿吃的这个亏,绝不可能被她揭过不提。
“不是他,但也差不多。”陆珈没打算跟个才认识的陌生人说那么多,“总之你就说,你能不能做吧?”
做当然能做。但沈轻舟并不是真的江湖浪人,事关县衙官员,他总要先把事情弄清楚。“到底也算朝廷命官,你要不说清楚,我也冒不起这个险。”
陆珈想了想,倒是也没为难他。只说道:“这事我还得计议两日。你先回去等消息,等我合计好了,再找你来。”
说到这里她加重了语气:“只要你给我办成这事,放心,我管足你三日的饭。而且不吃稀的,全给你吃干饭!”
沈轻舟觉得,自己是不是该表示下受宠若惊?
但他仍然点了头:“也行。”
正好这两日他也让何渠去打听打听她的境况,贺清那边的底也摸一摸。
既然此事如此困扰着她,那若能一次替她了结,反倒给沈轻舟省事了了。
此后他就将一心一意去办他的要事,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那你住哪儿?”陆珈喝了口水,问道,“我该上哪儿去找你?”
沈轻舟道:“我四海为家,三日之内,我自来寻你便是。”
“那你可不许食言。”
陆珈恨不得他立下誓约。
她太知道想要再找个这么样能一拳两脚就干翻四个人的打手有多难得了,而且他那还是饿着肚子出手的,要是给他吃饱了饭,养好了精神,那不得平地发威干翻一大片?
当然,他要是想讲讲价,让她管五天饭,七天饭,也是可以的。
沈轻舟看着眼巴巴瞧着自己的她,内心叹了口气,“有纸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