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阶抚桌:“你我果真想到了一处去了!关键是这笔钱用于军事上,是利国利民之好事,我等是无论如何不可阻止的。若非如此为难,今夜我便不会等到沈兄前来,便已经先去寻沈兄立刻出手阻止了!”
沈博将空杯置回桌上,语声缓慢:“差就差在我们比起严家有底线。也是让严颂看准了这一点。但此番我既然出手拿了严述,就想求个两全齐美之策。
“我既要边关战事不受影响,又要让严家翻盘反击的算盘落空。昔日在西北作战之时,凡有将领犹豫不决,定然打败仗。跟严家,我也不想败。”
陆阶默语良久,也放缓了声音:“看来沈兄此番是深思熟虑之后才来寻在下。”
沈博目光深深:“就不知陆兄有无这决心?”
陆阶把酒喝了,说道:“有横扫千军的太尉大人在前引路,我有何好怕的?干就干!”
沈博笑道:“如何干?”
陆阶推杯下地:“严家当下必定已经派人去了东南,但是此去路程少说得十来日,便是不计马匹日夜兼程,也得五六日,往返一趟,最快也是十日至半月了。
“也就是说我们至少还能有十日时间出手。
“而既然胡玉成回信再快也要十日到达京师,太尉大人手上又有高手,即刻赶去东南总不须十日吧?
“想不出上上策,就来下策!
“只要太尉大人派出去的人赶在严家的人到达之前把信截住,我们就能争取到更多时间来行事!
“总之无论如何,能够不让胡玉成掺和进来,就是最好的办法!而能争取多一天,我们就能多一天的胜算!”
第361章 这个亲家真狡猾
“言之有理!”沈博负手走了两圈:“但此为严家救命之举,严颂必然会有防手。便是派人前去,未必万无一失。”
陆阶道:“有太尉大人布局,何愁无法成事?”
沈博捋须笑了笑:“就算我能布局,也得陆兄你搭把手。”
“这话怎么说?”
“胡玉成不是一般人,不但严家需要他,他也需要严家。即使我们能把严家的信全部截下,他也有可能主动在与严家联络,所以派人前去截断是不能保证万无一失的。”
陆阶微顿:“那大人有何良策?”
沈博走到灯下:“若是眼下非此下策不可,那我就得亲自去!”
陆阶讶然:“京官无诏不得离京,再说沈兄身兼重职,此去时日良久,你如何能去?”
“要想达成目的,只能直接针对他下手。可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如我去有用。”
“沈兄身为兵部尚书手掌调兵之权,又用兵如神最善揣摩胡玉成这等武将的心思,我自知你前去最为有胜算,可你离京这么久,被人发现如何是好?”
沈博闻言把彼此的酒拿起来,扬眉塞给他一杯:“从前是不能,但自今日起,不是就有足智多谋的陆兄你为我掩护了么?”
陆阶:……
灯下的神态为双目深如幽潭,却又亮如晨星。
陆阶看他片刻之后猛的把酒喝了,哼着道:“我算是知道了,最后这句话才是沈兄此行的目的吧?”
沈博笑着举杯,也仰脖把酒喝了。
……
“这个沈太尉,从前也没人告诉我他这么狡猾!”
送客回来之后,陆阶一路抱怨着进了房,脸上的郁闷跟这夜色一样浓重。
“这种事是那么好掩护的吗?堂堂当朝太尉,日理万机的兵部尚书,要把他从皇上眼皮子底下弄出京城,还得去这么久不被发现,他真把我当神仙了他!”
杨伯农一路憋笑跟在后头,直到他坐下来瞪着自己时,才把手上一封信递过去:“珈姐儿让易先生同步捎来了一封信,本是要当面呈给大人的,可先前大人不怎么高兴,他便让我转交了。”
说着他指了指:“别气了,再气也是亲家。快瞅瞅吧。”
陆阶撕了信,看了两眼后更郁闷了,信一扬丢回给杨伯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尽心疼他公公了。”
杨伯农一看信上写的是陆珈交代陆阶好好招待沈太尉的一番话,还嘱他务必悉心听听沈太尉的意见。这位亲爹才刚被沈博丢来了烫手山芋呢,再来这话,可不就戳到了亲爹肺管子了么!
杨伯农笑眯眯看完,翻过来一看又道:“后头还有话呢!”
陆阶又接回去,这一看,脸上的郁闷就化成了郑重:“这丫头心细。”
“如何?”
“她嘱我留意陆璎。”
“那大人如何打算?”
陆阶把信折起来:“先掩护好沈太尉这边再说。”
“可大人不是说此事很难办吗?”
“是难办,不是不能办。”陆阶伸手把灯灯芯拨亮了一些,“冯绰不是下狱了吗?给轻舟去个信,让他想办法探探宫里的情况,明日午前来告诉我。
“我也该上内阁去走走了。”
……
翁婿两个在同个衙门办公,碰头不是难事。翌日早饭后不久,沈轻舟就以递送公文为名到了陆阶的公事房。
“李公公说昨日皇上将太子殿下和父亲唤退之后,就传了太医。好在没什么大碍,喝了药之后夜里又起来了。传李公公过去问了许多严述与案相关之事。
“当下皇上对此持什么态度尚不明确,不过今日一大早换成高洪当值,随后太监就往内阁往来了好几趟,据说是皇上要看内阁正在审批的折子。”
这些年递上来的奏折都是先经过内阁再到皇帝宫中,也就是皇帝所知的消息是内阁筛选过一遍的。
关键皇帝又疑心重,于是就有了一个无比重要的锦衣司存在。
陆阶沉吟:“有批完了的吗?”
“听说有一两本放了回来。什么样的折子却未可知。”
陆阶闻言点点头,再坐了一下就站起来,拿起手畔早就准备好了的几本折子,拿着出门了。
这几日严颂自然没办法前往内阁理事,往日一派安宁的内阁衙门,此时各衙司的官吏,还有本衙的办事跑腿之人,接在各个房间窜来窜去,忙成一团。
“快些快些!皇上等着要,赶紧找!”陆阶才跨进内堂门口,高洪的手下太监陈奇催促的声音就传出来。一看到陆阶,陈奇立刻挤出笑容:“陆尚书,您也来了?”
陆阶道:“当下正值秋收之季,漕运之上一堆的折子等着上报,如今是哪位阁老主事?”
说着他环视了一圈屋内。
严颂当政以来,被他举荐入阁的都是他的同盟,内阁的作用已经形同虚设。
如今人家陡然出事,这些人哪里还有主意办事?换个角度来说,若还能像从前般井然有序,岂不说明有无严颂都不成问题?
因此好一会才有人走出来:“户部的折子向来都是冯阁老接手审批,如今他已然不在,还得等皇上示下才能办理。”
陆阶便把折子塞回了怀里:“漕粮之事耽误不得,看来我只能入宫去请奏皇上了。”
说完他向陈奇点了点头,目光从他手上折子掠过,走了出去。
宫里头,高洪正在侍奉皇帝汤药,御案之上摆着一堆折子,旁边还有一张条案,同样也摆着折子和纸笔。
“胡玉成年初奏请二十万两银子造船,半年过去,还只能挪出八万两。皇陵修造需采购砖石楠木,尚缺十三万。西北那边每年也要分拨几万两的军饷,该今年分拨的也还未曾到位。”
高洪说着把晾好了的汤药递到皇帝手上,“严家那边昨夜里就已经报送八十万两银子上来,要为严述所犯之罪稍作弥补。严颂称半个月之内变卖家产田地,也必然凑齐予皇上。”
皇帝半低着头喝药,从高洪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脸色。
第362章 严阁老会想办法的
站了会儿,等不到皇帝的回应,高洪也屏着呼吸轻手轻脚地退开了。
到半路时皇帝忽道:“那日朕问你,严家有多少钱,你是怎么回答的?”
高洪顿在原地,良久才转过身来。
一看皇帝正双目直视着自己,他连忙跪下来,抬手掌起了自己的嘴:“小的该死!小的对严家的家底实在不知!前番胡说八道,还请皇上恕罪!可此番却是严家自个儿报上来的,小的不敢妄言!”
皇帝收回目光,阴阴地望着前方。
高洪牙齿碰牙齿的跪了一会儿,抬头看皇帝没有继续斥责,又说道:“小的委实不如沈太尉手段,不但对于严家所犯罪行了如指,而且对他们克扣宗室年例的数目都如此清楚,想必也是在户部费了好一番功夫吧?
“小的不敢越权,官吏家宅内部的事,实在无从得知。”
皇帝眯起眼来:“你是在告诉朕,沈博越权行事,插手户部政务?”
“小的怎敢?”高洪抬头,“沈太尉此番毕竟也是为太子殿下出头,事急从权,即便是有些许逾越之处,也是能理解的。”
皇帝冷哼了一声,轻轻晃动着手里的汤药:“好一个事急从权。你这不但是在暗指沈博插手户部,还在告他与太子勾连。”
“皇上明鉴!小的绝无此意!”高洪高声喊冤,把头垂下。
皇帝走到他面前,突然一脚踹到他胸口。
高洪应声倒地!吓得脸色全白,趴在地上匍匐前行:“皇上!”
“你与严家勾结,当朕不知?”
“……小的冤枉!”
“闭嘴!”
皇帝怒斥。
高洪一声哭诉立刻咽进了喉咙底。
皇帝垂眼:“朕再问你,严家到底犯了多少事?”
高洪牙齿打战:“小的,小的只知,严家放在院角的痰盂都是羊脂白玉的,严阁老和严述进餐的筷箸汤匙,都是赤金打造……小的还听说,严家有良田数十万顷,南北各镇商铺无数……”
他喘了口气看着皇帝,又说道:“有一回在严家,小的还听他们管事抱怨,钱放在库房里都生了霉……就这么多,小的也万万不可能看到他们的账簿!”
“朕是问你,除了贪污,严家还干了什么?”
高洪瑟瑟地道:“小的,小的终日在后宫之中,前廷之事实在不知!”
皇上望着他不语。
他又趴地哭诉:“小的这就去查!”
皇帝回到榻边,重新端起了药碗,脸色平静的好像方才的盛怒根本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