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舟伏在房梁之上,双目亮如星辰。
司礼监这边的防卫远不如宫廷森严,更何况这地方他以往也没少来,小太监还没进门时,他就已经伏在这里了。
先前那趟宫他进得如此及时,再晚些许,都听不到现场了。
下方传来吱呀一声,小太监走出门口,左右看看之后朝着司礼监后方的寮房走去。
沈轻舟给何渠打了个手势,自己依旧留在梁上。
高洪把人打发出去之后,把散开的包袱又包起来,拿在手上也走出了门口。
像李泉和高洪这样地位的太监,自然在京城里还有自己的私宅,但平日他们都住在衙门后方的一排寮房里。
他们俩又是轮流在皇帝跟前当值,就更加不能轻易离开了。
沈轻舟尾随高洪走向寮房,何渠就回来了,手上拿着先前小太监手上的那块玉:“是太子殿下的!不知他们如何得来的!”
沈轻舟看了两眼,然后又塞回去给他:“先拿着,咱们去看看高洪打算如何。”
说完他贴着墙跟向前,刚好尾随着高洪进了他的小院子。
屋里早就点着灯,高洪入内之后,将包袱置于床头橱柜之中,随后深深沉了一口气,吹熄了灯光,合衣在床上躺下了。
此刻已经将近三更,的确睡不了多久了。但是天亮之后便轮到李泉当值,他和衣而睡,显然是不久之后又要起身。
沈轻舟只在窗下停顿了三息,便环抱双手默然静立起来。
云层厚的月光明了又暗,暗了又明,最后沉下了西边。而这时屋里也传来了均匀的鼾声。
沈轻舟给何渠打手饰,何渠随即轻步到了床头,点燃了一支安神香,凑到高洪鼻前。
鼾声更沉了。
沈轻舟打开橱柜,拿出了包袱。
夜明珠的光芒微微地照亮着包袱里的物事。
厚薄不等的一摞书信和卷宗,全都是李泉和太子之间的佐证。包括当年李泉极力请求立储,以及支持扶立裕王为太子背后的原因。当中不少都属于捕风捉影,但这些东西呈交给龙椅之上的那一位已经足够达成他们的目的了。
沈轻舟抓着包袱,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高洪,然后跟何渠打招呼:“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何渠忙道:“要多久?”
“就在隔壁,要不了多久!”
沈轻舟拿着包袱出了门。
隔壁李泉的寮房也漆黑一片,但小太监还在暗处蹲着,不能打草惊蛇。
他绕了个弯子来到李泉屋子的后方,敲了敲窗户。
“谁?!”
李泉果然警醒,很快发出了询问。
沈轻舟又扣了几下,窗户便开了,李泉举灯出现在窗内,看清楚沈轻舟的脸后立刻呆了!
沈轻舟嘘了一声,把灯火吹灭,然后飞速入了窗。
“沈公子……”
“李公公先别说话。”沈清舟把他拉到屏风之后,掏出夜明珠,以彼此的身影遮挡多余光芒,另一手解开包袱,将当中物事展露出来。“这就是那日高洪从严颂手里得到的东西。不知公公是否已有了对策?”
李泉从见到他时起就已陷入震惊之中,此时在一辨认清楚手下物事,更是吃惊的一度难言!
“公子怎么得来的?”
沈朝舟往隔壁扬了扬下巴:“高洪打算栽赃,不但拿出了这些东西,而且还偷了太子殿下的玉,打算一会儿让人投入你身边陷害你。”
李泉听到此处已全然明白,他极力稳住心绪:“公子是否已经替在下想到了办法?”
“我听家父说,那日公公递交了许多有关严家的罪证转交于他,可见公公这些年暗中多有收获。我猜想公公手头应该还存有些这样的东西。”
李泉恍然:“自然是有!那日我不过是捡了最要紧的几样转交了太尉大人,余下次要的还有许多!”
“那便成了!”
沈轻舟站起来。
……
高洪入宫二十年,在皇帝身边伺候了十五年。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一路做到秉笔太监,手握大权,不能不说这番经历是耀眼的。
这些年跟在皇帝身边看着朝堂之上那么多高官被打入泥沼,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自然是懂得的,正因为懂得,他才日渐得到皇帝信任,从李泉的手上分到如今的权力地位。
昨日他根本没想到皇帝竟然会突然戳破他跟严家勾结的事实,更没想到他竟然会大发雷霆!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皇帝一旦选择摊牌,那就离打压不远了。
他一路走的这么不容易,当然不想前功尽弃,他不想再跟严家往来的。可是当一日之中几次三番派人找他见面时,他还是不能不出来。
正如他所说,双方已经是绑在一根线上的蚂蚱,就算他中途退出,皇帝也已经抓住了事实,他也没法不存在。
除此之外,他又还存着一丝念想,多年前李泉因为和百官一道逼迫皇帝立储之时,就有了要罢职的迹象,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稳稳的占据着掌印太监之位,高洪不甘心!
直到见了严梁,听他说完了那席话之后,他才终于明白,他自己其实也舍不得割舍严家!
他也需要严家助他一臂之力!
而机会就在眼前,皇帝虽然恨着严家,却又还是让他回了内阁,那他为什么不趁机先把李泉搞下来呢?
李泉一下来,说不定严家又有机会东山再起呢?
只要严家不倒,那自己也绝对不会倒!
所以他下定了决心,不想给自己留余地了!
“师父,快醒醒,事情办成了!”
到底心里揣着事,朦胧之中听到小太监在喊自己,他神思忽然清明,睁眼一看,天色已经大亮,小太监就在跟前,一脸兴奋:“从头到尾顺利得很,没出一点篓子!”
“那就好!”
高洪长舒出一口气来。
然后他即刻下地,拿出包袱,打开检查了一眼,随即挎着出了门:“走,去乾清宫!”
第370章 杀了这奸奴
乾清宫内,李泉正在侍奉皇帝喝汤药。
皇帝说道:“到了你这个位置,这些小事不必再亲力亲为了,让他们做吧。”
“小的一路侍奉皇上过来,别的事还可以假手他人,皇上有疾,小的不亲自侍候,实在无法安心。”
皇帝点点头,接了碗把药喝了。
高洪瞅着这当口从门口走进来,快步到了皇帝面前,恭声道:“皇上,小的有要事相奏。”
“何事?”
高洪走近了几步:“小的要状告李公公与太子结党。”
眼望着奏折的皇帝停顿了一息,才倏地看过来:“你说什么?”
刚刚把空碗接在手里的李泉也立刻转身:“高洪!我何曾得罪于你,你竟一来就血口喷人!”
高洪越过他走到了皇帝的这一边,飞快解开了带来的包袱,从中拿出里头那一大摞的物事呈上:“这些年来,李泉一直与太子暗中勾结,无一刻不在谋划让太子掌权上位。
“而太子殿下明面上深居东宫,实则通过李泉权插手朝政。这些全都是小的搜集到的证据,请皇上明鉴!”
皇帝二话不说接在手上。
李泉慌忙跪下:“皇上,高洪血口喷人,老奴冤枉!”
“你闭嘴!”
皇帝咬牙怒斥,随后翻开最上方一本簿子。
李泉转头去怒斥高洪:“你无中生有,捏造事实,眼下严家为祸朝堂,风波未平,你又在此兴风作浪,你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
“中伤我也就罢了,太子殿下乃皇上亲骨肉,你竟然也敢往殿下头上泼脏水!
“皇上慧眼如炬,等回头查明事实,届时不将你千刀万剐,如何能维护天子尊严!”
“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我呈交的这些是否属实,皇上一眼就看得出来!”高洪冷笑反驳,转头又挺直身子,凛然面向皇帝:“皇上,眼下都这个时候了,李泉竟然还在维护太子,由此可见那日在大殿之上,太子的出现也是个圈套!
“而李泉则与太子殿下一唱一和将皇上玩弄于股掌之上!他罪无可恕,皇上,请快将他拿下吧!”
他说到激动处,手指头也指到了李泉鼻尖前。
而皇帝一言不发,黑着脸翻阅着这些“证据”,牙关越咬越紧,随后他目光闪烁,抬起头来惊怒地看向高洪:“你方才说,这些都是你收集的关于李泉与太子结党的证据?”
“正是!”高洪慷慨激昂,话回得斩钉截铁:“小的自从察觉不对,也唯恐冤枉了太子殿下和李公公,于是就开始派人暗查。
“可越查就越发现他们之间不简单,这些年他们之间的勾连颇多,尤其是在那年立储风波发生,皇上训斥过李泉之后,他们之间的来往更密切了!
“皇上,这李泉是您的奴才,皇上对他恩重如山,提拔他当了掌印太监,掌管着司礼监如此重要的衙门,您如此信任他,重用他,可他竟然还勾结储君!
“他忘了谁才是他的主子,他违背了对皇上的忠心,明明知道二龙并存犯忌,他联同朝官请求立储,立储之后又暗中与太子往来,他安的什么心啊!
“他这不是对皇上不忠吗?”
多年来他屈居于李泉手下,明明越来越受皇帝信任,可偏偏被李泉压一头,若非如此,前番皇帝问罪他与严家勾结之时,他又何须那般慌张惶恐?
也就更不必担心严家倒台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了!
这些不甘压积在心底,早就被他暗中吐露过多次,此时自然也就倒背如流了!
“说得好!”皇帝朗声击掌,只是脸色却更青寒了,他复咬牙看来:“那朕问你,你所呈上的这些,又是谁给你的?若敢有半字虚言,朕即将你斩立决!”
高洪一时被末尾的斩立决震住,他盯着皇帝这如同铁板也似脸,总觉得有些异样。但仍抗不住这股皇威,他把头低下来:“小的,小的不敢撒谎,这些全是派属下人收集而来!”
“哪些属下?”
“……就是司礼监里的太监,小的手底下的那些徒子徒孙。”
那天夜里从严颂手里拿到这些证据之后,他捧在手里已经翻阅过不下三次。
就凭他在乾清宫服侍皇帝这么久,凭他对皇帝的了解,别说有这么多的证据,就算只有一部分,结合日前大殿上李泉和太子那样一番配合,也足够皇帝把李泉列为第一嫌疑了!
这种时候他怎么能节外生枝,扯出严家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