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陆叔意思是?”
“承蒙皇上不弃,提携担任重职,我自然是先为臣,再为父。”
严梁眯眼:“你要放弃她?”
陆阶重新把茶端起来:“谈不上放弃。但是你们一定要把她扣着,我也不能上门抢人不是?”
严梁笑了起来。
“她是你的亲生女儿。我只要将这份供词呈交衙门,她可是必死无疑!就连你也别想再入阁。你当真全都舍得?”
陆阶看着他:“我不能入阁,就已经随着你们心愿。你还关心她的下场作甚?”
“公子!”
严梁未及回话,方才出去的家丁又进来了,这次他的脚步更加迅急,神色也显露出了慌张:“沈家来了大批护卫,把胡同两端给堵了!
“随后咱们宅子外头又来了一批三法司的官员,御史程文惠还带着另外好几个御史,他们在外头摆开了桌椅板凳,似乎也是要设公堂!”
严梁瞬间凝眉:“沈遇?”
“不,这次指挥行事的,似乎不是沈大公子,而是他们的少夫人!”
严梁顿了一下,旋即转向了陆阶。
陆阶淡然望去:“你忘了我有两个女儿。一个虽然擅长杀人,另一个却擅长救人。”
深秋的寒色忽然爬上了严梁脸庞。
第400章 还能坏到哪去?
附近往来的马车轿辇多,胡同也比一般地方宽阔,严家这座私宅外头,更有一片开阔的空地,聚集二三十号人,轻而易举。
护卫到达程家把来意一说,睡眼惺忪的程文惠连鞋子都没穿好就立刻行动,不到两刻钟就已经把都察院的人召集过来了。
与此同时,沈轻舟也亲自出面,请来了刑部尚书和大理寺正卿。
这二人都未曾在朝堂之上明显站队,沈轻舟以请他们审理急案为名,将太尉府两顶轿子抬过去,这边向都察院的御史来到之后,他们二位也就到了。
门前空地上护卫们事先摆上了公案,三法司的人自带了衙役捕快,胡同两端被堵住之后,也没有外人在。
这片地上,俨然变成了一座没有屋顶的公堂。
严梁走出门外,只见一干人与物尽皆齐备,这阵仗竟然比先前他设在私宅之中的“公堂”高出几等不止。
四面高举着的的灯笼,将空地周围照得通明透亮,每个人的官服差服纹路都清晰可见。
而站在灯下的一人,身着红装,云鬓高挽,之间神采飞扬。
严梁认出来,这正是被蒋氏弄出陆府,在千里之外的潭州民间小商人家庭长大的陆珈!
“正是我大女儿。”陆阶停在他旁侧,给出了不必要的热心的介绍。
严梁看他一眼,迈下阶梯:“你们这是干什么?”
陆珈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她脸上:“你来的正好,听说如今严家事务都由严公子你在接手,我这里有件要紧的事,请你出面。”
“什么事?”
陆珈收敛神色,微微看向身后:“日前我二位婶娘前往严家吊孝,发现我妹妹身上多出了不少伤痕。
“而严家上下对此却含糊其词,始终给不出一个合理交代。
“还记得在我归宁宴上,舍妹也曾带伤出席。
“严公子当时为令弟前来提亲,可是当着我们陆家人之面立下过许多承诺。但在严家百般求得这门婚事之后,却并没有善待她。
“严公子,不如你给个说法?”
严梁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陆家二夫人三夫人:“我当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抬袖一挥,身后便有人搬出来两把椅子,他择出一张来提袍坐下,冷眼又道:“就是如你所说,那又如何?入了我严家之门,便是我严家之人,即便是受了些薄惩,也自是有行差踏错之处,难道家中长辈还责罚不得?”
“那她行的哪个差,踏的哪个错?”
严梁扫一眼眼前的公堂:“为内宅那点事,你要与我严家对簿公堂?太尉府的少夫人就这点城府?”
陆璎这事他还有别的打算,自然不可能顺着她的意吐出来。
“若是当真有错处,自该处置,但若严家无故苛刻,那我们陆家可就得重新有个说法了。”
陆珈说着往后一招手,身后便有两个护卫带着一群女子上来。她们服饰各异,但同样都年轻漂亮,举止轻佻,一看便是以色侍人之族类。
严梁并不觉得陆珈会有什么手段,冷眼相看时目光对上这些人的面容,也旋即凝滞。
“这些人是你们家三公子养在外头的外室,她们还只是其中一部分。而我手上这里全是她们的供词,她们无一例外交代严渠在床帏之间是个禽兽不如的混账东西。这些东西,想必你是不会想要我交给大人们的吧?”
严梁站了起来。
陆珈再道:“只要把她们招认的严渠留宿的时间串联起来,完全可以证明严渠在婚后这大半年里,留在正妻身边的时日屈指可数。
“他根本没有尽到为人夫的责任!
“反倒是日夜与这些人厮混在一处。
“他如此混账,还有资格成为舍妹的丈夫,有资格当我陆家的女婿吗?”
说到这里,她把这厚厚一沓供词也抛到了他身上。
严梁不得已接住,眼中已露出刀锋。
这些人就在前几日严梁才一个个抓过来仔细审过,他怎么可能不认得?
但严渠养着他们的时候本来就很私密,外人并不知晓,那是自己在审问过她们之后,更是严令不许外人接近。
那么陆珈是怎么知道的?
跟严家素无交往的她,是怎么找到她们的?
他看向这个女人,敛去了眼底的轻慢,带着难以掩饰的惊疑翻开这些供词。
没错,上面书写的跟他那日审出来的结果全部吻合。
她是真的审过了!
从找到这些人,到抓到这些人,再到一个个的审问完毕,绝对不是一个晚上能办成的!
所以说,她是早有准备了!
他侧转身,走回到她跟前:“是她告诉你的?”
“这世间不只你们严家人有脑子。”陆珈道:“我陆家大姑奶奶莫非是什么眼盲心瞎之人,些许小事,还须等到旁人来告诉我?舍妹几番遭打,父亲不出面,我不出面,你们当我陆家人是都死了吗?”
她瞪去一眼,转身又问陆阶:“妹妹在夫家遭受如此刻薄对待,我身为长姐,实在难忍愤慨,现欲请在场几位大人公断,许她与严三公子斩断关系,父亲您看如何?”
陆阶点头:“理当如此。”
陆珈伸手从身后的青荷手上拿过两张纸,去看三法司的人:“既然严公子对其弟的德行没有疑义,如今家父又发了话,跟严家这门亲事就当作罢了。和离书我已经准备好,就烦请诸位大人帮忙盖个印吧。
“盖了印,我就去领人了!”
“慢着!”
严梁陡然把这两张纸夺过来,看完之后面朝陆阶:“当前情势利弊,先前我已与陆大人说的明明白白。
“你可想好了,令嫒这般胡闹,可是要与我严家撕破脸的架式。她不在京城长大,不知陆严两家交情何其之深。陆大人你却不应该不知道。
“过往这些年你我两家并肩为皇上出力,真要如此,后果你也不一定承担得起!”
“再坏的后果,也不过如此了。”陆阶也下了阶梯,“如今严渠伤风败类的证据摆在眼前,分明是他不仁不义,背信背德,不配为小女丈夫!而你一个无官无职之人,在身为朝廷命官、户部尚书的我面前不但不为此事惭愧,反倒咄咄逼人!如此这般被你藐视,试问还能再坏到哪儿去?”
第401章 不见棺材不落泪
严梁血肉倏然间冷下来。
严家这些年,在何人面前不是自带三分尊贵?即使如陆阶,十多年来屡遭严家打压,也从来不敢真枪实刀地跟严家亮招子!
就是上次严述寻上门去,那般踩压他的脸面,他也未曾当场爆发。
方才在小楼之内,从头至尾他都不曾表露威风。
严梁在二老面前是学到了几分手段的。对陆阶,他自认为够熟悉了。可此时此刻,谁料到他竟突然之间撕去了所有情面?
这番质问像耳光一样打在了他脸上。
整个严府除了严颂之外,只有他最清楚严家如今的处境。
这些日子他为挽回局势在外奔走,没少感觉到行起事来比从前吃力。
无论是当初带着几分低三下四夜会高洪,还是今夜几番周转寻来小楼里那几位三法司官员,虽然都顺利来了,但他耗费的心思都比从前多出了一倍还不止。
严家这棵树不稳当了!
可终究他们还是害怕严家有翻身的那天,所以明面上总归还是客气的,并不敢违逆。
陆阶如此不假辞色,让他第一次因为家变而切实地震动!
“自从严家执政以来,朝中上至一品大员,下至黎明百姓,伏倒于你们手下的不计其数。你是不是都已经忘记了,我也是个正正经经手握实权的一品官员?还是由皇上亲自提携起来的?你一个丢了官职的子弟,胆敢对我这般态度说话,已经算是藐视皇威?”
陆阶的质问不怒不燥,但却字字如刀,不偏不倚击中了严梁最不愿正视的那一处。
他喉头一沉,寒脸失笑:“当初家父在时,陆大人可不是这样的态度!严家眼下不过略受了些风雨,陆大人就急着翻脸,就一点不给自己留余地了吗?”
他环视了一圈这诸多之人,继续道:“舍弟顶多不过是私行不检,陆璎可是身负着两条人命。你们若定要切割到底,我自然奉陪!
“只是到底是舍弟失去一桩婚姻重要,还是陆大人失去自己的前途重要,这笔账你们不会算不清楚吧?”
他最后一个字落下来时,另一边的陆珈就笑了。
“你笑什么?!”他眯眼。
“我笑你说,‘人命’!”陆珈缓缓抻直了胸膛,“我在商户之家长大,什么样的账我都算得清楚。
“但你在老谋深算的奸宦家庭长大,该不会真的以为我设这个公堂,只是为了告你那个禽兽不如的弟弟吧?
“既然你已经说到人命,那我就得来好好跟你说说严家欠我们陆家的人命官司了!”
她问青荷拿来了一本状子:“各位大人,十六年前,严家为了安插蒋氏到陆家监视家父,设计害死我亲生母亲,今日我请诸位到此,就是要替家母申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