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日,皇帝又病倒了。
这次都不用陆珈劝,陆阶自己颠颠地跑到宫中去侍奉汤药。
隔日皇帝又下了一道圣旨,同意设立东宫詹事府。
将户部员外郎沈遇调任詹事。
陆阶得意洋洋跑来太尉府宣旨的时候,陆珈觉得他更像个奸妃了。
自从合力解决皇帝危机,沈太尉和陆阶开始了光明正大的交往。
至于说皇帝还在意吗?
他在不在意,已无人在意。
自从受了严家逼宫的折磨,打脸被打的太狠,皇帝疯魔了一阵。
在太医全力救治下他清醒了,但已脆弱到随时都会碎掉。
只是碍于纲常,大家都还给他面子,折子都还递到他面前来,凡事也都还会问他一声。合适的就听,不合适的就劝,劝到合适为止。
也有喜事。
春天里太子妃生产了,果然是个皇孙。
只是在过去多年里太子夫妇被宫廷阴影所笼罩,耗神太多,太子虚,太子妃也虚,小皇孙生下来也瘦弱。
好在没什么大问题,太医仔细用药调养着,陆珈也让秋娘贡献了些民间养娃的土方子,效果还不错,百日后,娃娃嗓音就明显洪亮起来了。
太子妃到底体弱,明中有人弱弱提出给太子纳侧妃。
这个时候没有人赞成,也没有人明言反对。
后宫和睦重要,皇嗣传承也重要,从皇帝下来,皇子皇孙寥寥无几,太子本身也不是多强壮,能多几个皇嗣候选,于国祚也有益。
皇位稳当,天下也少几分祸乱。
对了,严家事败后,刚刚接到严梁的消息而踏出王府的宁王立刻就被捉回去幽禁了。
其实多年来宁王也算安分守己,哪怕心有不甘,也未曾行差踏错。
可惜遇到了严梁。
幽禁之后,宁王府这一支自然不能做打算了。
为了国祚绵延,所以皇家还是要开枝散叶。
太子还是决定先理政。
詹事府张罗起来后,他首先分管了工部事务,在沈轻舟的提议下,率先重点治理河运。
而治理和运的重点之一,就是南北各地的码头。
沈轻舟和郭翊曾经在潭州暗访得到的除了周胜等人的罪证以外,还拿到了不少有关河道运输本身的史志,这些都为思谋新的举措提供了莫大的帮助。
而陆珈因为从小在码头长大,更是成为了东宫的座上宾。
在盛开着紫藤花的凉亭里,她会帮太子妃抱着小皇孙,一面走动着哄他入睡,一面说起码头上各行各业谋生的人们。
太子他们总是听得津津有味,有时太妃也会来,还好奇地点上几出,而沈轻舟跟随她而移动的眼眸里总是闪烁着光芒。
后来太子觉得不能光他们几个听,别人也得听。于是他又喊来了詹事府的其他人,以及郭翊,程议等等他们这些新晋的士子。
就在这一届的春闱里,程议已经中了进士,如今在户部观政。被家变耽误了的梁宓,去年秋天也已经考中了举人,如今家境变好了,他正在全力以赴准备下届会试。
谢谊也不错,早早考过了秀才,也在备战乡试。他文采不算特别出挑,但是陆阶评估过,中个举人还是颇有希望。而谢谊觉得已经很满足了。
李常无心仕途,一心一意地钻研经商之道。进京这三年里,谢家商铺的盈利在他的手上竟然翻了一番。
而李道士早就不做道士了,他现在与李婶改养鸡,因为秋娘说当归鸡的药效不错,不光女婿吃了身子骨见好,送了给三公主的驸马几只,吃了也说好,那值得推广,于是让他们在城外租了一片山,专门养当归鸡,后来又养了山药鸡,人参鸡。
说回东宫,听故事的人多了,陆珈也觉得自己将来不够过瘾,于是推荐了比她更熟悉码头的刘喜玉。谢家母子和李家人先后都受邀光顾过东宫。
频频有新政出来,又礼贤下士的太子,终于不再是个虚空的符号,如今他无意间一咳嗽,底下也立刻会有人紧张地观望他。
东宫的紫藤凉亭,就这样从春天一直繁盛到隆冬,皇帝似乎不太满意,而陆阶还特意跑到他面前给这个凉亭赐名,他就更不满意了。
于是陆阶又在乾清宫伺候了半晚上汤药,凌晨出宫的时候拿了幅亲笔御书。
……
这一年腊月十五,迎来了陆阶的四十大寿。
陆家已经没有老太爷老太太了。
升任首辅的时候也没有请客。
陆珈跟杨伯农一合计,决定给他操办操办,而陆阶没有反对。
他说,官做到了一定位置,需要接接地气,一丝接近的机会都不给下面人,也不好办事。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怀着一腔热血报效国家,也不必强求所有人都光风霁月,大部分人兢兢业业只是为了妻儿老小,向上走动,也只是希望有个机会摸摸上峰的底,从而落个心安。当官的把自己架得过高,也是不行的。
第432章 寿宴(求月票)
陆珈则是觉得除非首辅大人有再婚的打算,否则娘家近期也不会有别的设宴的机会,借四十大寿的机会,可以好好聚聚。
这提议放出来后,竟然一呼百应,大家热情高涨,纷纷前来出力。
这一日宴开百桌。何渠敏锐地发现,摆成长长一排的账房礼金台前,几个面熟的人夹杂其中,看来皇帝哪怕病入膏肓,还是死性不改呀。
好在礼金簿和回礼簿都是公开贴墙上的,不怕有人玩猫腻。
瑞雪从早下到晚,院中梅花怒放,衣香鬓影。
宴席只设一顿午宴,傍晚过后,就只剩下自己人。
陆家另置了几桌酒菜,摆在湖心亭水榭里,屋角早早的点起来薰笼,大家随意围坐,或赏雪,或品酒,或点茶,或奏乐,自由自在。
谢秋娘母子自然是座上宾。李道士一家和刘喜玉也来了,陆珈与他们共坐一桌。
李叔李婶说起他的养鸡之道停不下来,打算回到潭州之后继续这门营生。
陆珈问:“鸡养得好好的,如何忽然想到回潭州?”
“珈珈还不知道呢,”李婶还喊着她的小名,眉眼比起说到养鸡时更加有光彩:“潭州如今变好了!
“咱们的亲戚捎了好几次话来了,自从严家倒台之后,各地依靠他们的党羽都倒霉了,风气已经变了。
“后来太子殿下监国,河运又来了一番大整顿,立了许多新规,各地码头盘踞已久的商霸全部都受到了敲打。犯事的都抓了起来!
“苏至幸家你还记得吗?他们跟严党勾结最深,本来就在狱中的苏至幸罪加一等,被流放了。
“苏家其他人在被查抄家财之后,治的治罪,病的病,死的死,别说势力不在,就连商号都没了。
“他们家一倒,别的几号恶霸要么也被拿住,要么就主动交代,反正如今的码头上,全都是本本分分做买卖的商户。
“对了!
“我们那边也没有饥民,别的地方不知道,但是家家户户只要是勤劳肯干,都饿不着肚子。
“逃荒的那些流民,逐渐都回去了,如今咱们的码头十分繁荣!”
陆珈听得心潮澎湃,沈轻舟掌管詹事府,一力协助太子,这些举措自然都知道的,但亲口听他们说到从小生活过的潭州有了如此之大的变化,怎么能不激动?
“我和刘大掌柜也打算回去了。”秋娘笑眯眯的说,“天气暖和些,二三月的样子,我们就启程。”
陆珈道:“刘掌柜回去情有可原,谊哥儿在这儿呢,您回去干什么呀?”
“咱们家在码头不是还有几间铺子吗?你娘我还年轻着呢!我不能就这么享清福啊!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有他的前途,我也得让下半辈子活得热热烈烈不是?”
“正是正是!”刘喜玉举起酒杯,“难得迎来了这样的好时机,我们也要去赚它个盆满钵满!”
大家都欢快地附和起来。
陆珈看着看着,眼角竟有些湿润。
两世加起来,她在潭州生活的时间跟京城不相上下,这些凭借双手勤劳生活的父老也成为了她的牵挂,如今终于能够在家乡安居乐业,也实现了她的夙愿。
而潭州不过是天下码头一景,它能如此,想必旁处也已如此了。
离开了热烈交谈的这一桌,她起身给在水榭西窗之下下棋的两个堂妹、宋恩的未婚妻还有程议的妻子送点心。
回来路过长廊,恰恰看到满目白雪皑皑,湖面结起了厚厚的冰层,冰层之上又覆着圆融的厚雪,被家丁从湖中砸开一条蜿蜒的水面后,宛如山间多了一条小溪。而对岸湖石之后两树红梅与飞雪两相辉映,看起来别提多么雅致。
她依着窗户坐下,不知不觉出了神,直到一只手炉塞到了手里来。
陆璎也捧着一只手炉,在她旁边坐下。
“那两树红梅,记得那年我还用伞给你勾下过一枝。”
她不施脂粉,衣衫也不华丽,与过去相比有了很大不同。在严家时时刻透着警惕戒备的双眼,此刻明亮如星,与陆珈同望着湖岸方向。
陆珈笑了:“那两棵树,祖母说是母亲还没过门时和父亲种下的。一晃十多年过去,不,应该有二十年了,它们也越来越粗壮。”
陆璎脸上有讶色:“是么,难怪你看的这么入神,而我竟不曾听说过。”又道,“也对,我才三岁,祖母就过世了。她便是与我说了我也不会记得。”
她笑一下,又道:“不过我见过夫人的画像。”
这次轮到陆珈讶异:“在哪里?”
“父亲的书房里。我也是小时候不小心翻到的。混在一堆画卷之中。其实不止夫人一人的画像,另还有几位女子,不过那些我都在书上见过,是他临摹的。想来放在一起也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
“而夫人的画像,后来当我见到你的时候,就恍然回想起来,那应该就是她了。
“你如今也越来越像她。”
陆珈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口气:“此生我至为痛心之事,便是未曾有机会亲身告慰母亲。”
“无须遗憾,因果循环,长存不灭。这一世你行了大善,下一世,天道一定会对你有所补偿。”
陆珈微惊:“这是道家的话,你怎的瞎搬运?”
陆璎笑了笑:“正有一事要跟你说。我跟随南城门外竹音观的坤道玄阳修道数月,已有些许心得,打算好等年后就正式拜玄阳为师,而此后就在竹音观住下了。”
陆珈震惊,重新打量她素净的衣着:“竹音观是全真道,你跟父亲说过了吗?”
全真道不许婚配。而她明明可以重新议婚,挑选相配的官户另行嫁娶。
“还没有。但我意已决,他也会答应的。”陆璎道,“我曾为严家妇,能接纳严家人的早就获刑了,就算能选到愿意娶我的人家,也抹不去我身上那层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