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推过去一张单子:“多亏公公在内阁仗义执言。一点心意,公公笑纳。东西都备好在后院,只等公公方便,随时可取。”
高洪瞄了眼单子,说道:“大人这么客气,倒让咱家惭愧了。”
说完他从怀里取出了两张纸来:“本月十五的斋蘸,圣上还缺几首合心意的辞,大人的文采向来得圣上之心,这件事,咱家就指望大人了。”
“焉敢不从?”陆阶看完纸上内容,纳入怀中,却又取出了一份文书,“正巧,陆某也还有一事相求。”
这二人你来我往之间,已过去好几个回合。
高洪道:“大人直说罢。”
陆阶在纸上轻敲了敲:“这是都察院御史程文惠日前递交给吏部的述职,上个月吏部正好出了个侍郎的缺,程大人盯着这个位置很久了。
“高公公也知道,这程大人与陆某乃是多年的怨家……”
“大人,”陆阶刚说到此处,门口便来人打断了叙话,“对面沈公子差人送了罐茶叶来。”
对谈间的二人同时扭转了脸。
“哦?”
陆阶目光微闪,看向门口的黑皮小伙计。
第94章 我的雇主在等我
陆珈镇定自若地站在门口,等待着传唤。
一会儿就听屋里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杨伯农走到门下:“既是受沈公子的差遣,就进来吧。”
这杨先生是陆阶心腹,前世每每见到陆珈,倒是挺和气的,路上遇见了,没话也得找两句话与她说。
他出现在这里,陆珈就知道今日这茶局不同寻常了
到了陆阶面前,她垂首将茶叶直接奉上:“沈公子特命小的送这罐茶叶向尚书大人一表巧遇之欢喜。”
陆阶接了茶叶,打发杨伯农:“赏他两个银锞子。你再过去向沈公子带个话,就说陆某多谢公子盛情。”
杨伯农答应着,让人取来银锞子。
陆珈道了多谢,伸出双手。
她手腕上一只银镯子,随着动作,明晃晃地闪动起来。
陆阶手里的茶盅忽地就抖了两抖,水溅湿了他半只袖子。杨伯农待要递出去的银锞子,也因为突然被拽住了手臂而缩了回去。杨伯农吃惊回头,只见陆阶已把茶放下,站了起来,并且还捉住了这伙计的手腕!……
“大人!”
杨伯农颇为震撼。他家大人虽说风流,但也从未有过失礼之举,况且——况且这只是个伙计!
陆阶目光炯炯望着这只镯子:“这镯子,哪来的?”
“回大人的话,这镯子是我娘在家乡照着银铺里掌柜的给的款式照打的。”
垂着头的陆珈,此时把头抬了起来。
陆阶不带温度的目光上移,落在她脸上,然后身子一震,又撒手后退了半步!
“你娘?你娘是谁?”
陆珈缓缓而笑:“小的娘亲只是个南边的商妇,不值大人相问。”
“那你家乡在何处!”
“小的家乡在潭州府,沙湾县。”
不知是因为这个才刚刚提及过的潭州二字震惊了陆阶,还是想到了别的,陆阶屏息看着她,如同被定住了一般站得纹丝不动。
杨伯农颇为忧心:“大人?”说着他默默地把目光后移,示意陆阶后方还有个高洪在。
陆阶面肌抖动了下,目光终于回归活泛。
他说道:“带他下去候着,回头我还有话问她。”
“大人恕罪,小的还要回去向沈公子复命,不能久耽。”
陆珈深施了一礼,将头埋下去。
“沈公子平素不好相与,加之沈家如今风头正盛,大人有话,不如回头再说。”杨伯农凑近,再次提醒。
陆阶看了眼对面,负手深吸了一口气。
……
陆珈走出房门,沿原路走向沈轻舟的包房。
她的心在咚咚直跳,但得到的结果却让她脚步轻快!
陆珈上半张脸长得像爹,下半张脸长得像娘,程氏,程云昭。
娘什么模样,她没见过,或者说忘了。
那会儿她实在太小,两岁而已,只知其身染疮毒而死。
陆珈对母亲的所有印象都来自于陆阶和身边人的口述,由于众口一辞,对其赞赏不绝,因此得知大抵是个精明强干的姑娘。
对此陆珈自然是相信的,毕竟母亲也是出身几代官宦的程家,又嫁给了年少就进士及第的大才子,就算活着的人言辞多有夸张,必定其本身也差不到哪里去。
从前她就对着镜子试过,把眉眼抹灰,仔细看轮廓还是跟陆阶像的,但是不细看就不显眼。
一个人眉眼要是变得没了特色,下半张脸单独看,也是不突出的。
既然走出了回京的第一步,焉能没点准备?
所以在准备了这张脸之余,她还特地准备了一只提前在沙湾打好的,根据她母亲遗物打造出来的镯子。
若这个当爹的但凡心里头还惦记着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女儿,看到后,他一定会有所触动吧?
没想到这一试探,效果竟比陆珈想象的还要好!
前世她寻到陆家时,当着上上下下人的面,他当亲爹的感情再淡了也肯定要做做样子,装出几分血浓于水的亲情,所以陆珈此前对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还是不敢笃定。
而今日没有任何相关之人在,陆珈也不曾表露女儿身份,陆阶的一切反应,却似乎比上一次相见时还要激动!……
这就怪了。
按理说不至于。
但无论如何可以确定,她的目的达到了。
这么说来,前世陆珈给秋娘母子银子铺子,包括后来掩护他们双方暗中通消息,也的确是出于这点子舔犊之情,属于勿庸置疑了!
“回来了?”
宋恩站在门口,一直望着勾着头从对面匆匆而来的她。
陆珈骤然停步,咽了口唾液:“是,尚书大人说,说多谢公子一片心意。”
宋恩点头,掏出颗碎银来:“赏你的。好好当差。”说完便又进了门。
陆珈长吁了一口气,顺手把这三瓜两枣掖入袖里,然后稳住心绪,又下意识朝对面看去。
杨伯农也在看着这边。
这倒没什么,凭陆阶先前的反应,对自己不留意也是不可能的,但出了这个门,自己就有信心摆脱,不足为虑。
她又想到了今日陆阶这场局——
先前跟陆阶对坐的人,陆珈认得的,那人正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与内阁的严颂内外呼应的一大狗腿子。过个两三年,他就代替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李泉上位了。
本来就觉得陆阶今日带着杨伯农出来不同寻常,连高洪都在这儿,就更说明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这些跟她还不相干,凭她现下的处境,也是离这些事越远反而越安全。
她该挂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一件跟她接下来的计划息息相关的事,也是她第一步计划之中的重中之重。
想到这里,她看看左右,然后瞄准了另一边的沈家的扈从,捂住了肚子:“我不舒服……”
沈轻舟刚喝了一杯茶,门外护卫就敲门进来了:“宋先生,门外的伙计喊肚子疼,请求下楼换个人上来。”
宋恩扬眉:“哦?”
另一边沈轻舟却把杯子放下来了。“让她下去。”
宋恩转身,沈清舟已经站起来了:“我也该走了。”
宋恩讷然:“公子要去何处?”
沈轻舟扫他一眼:“我的雇主还在等我。你喊人把轿子抬过来,先把我送出去。”
宋恩张大了嘴:“‘雇主’?!”
第95章 嫡亲嫡亲的舅舅
陆珈到了楼下,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果然陆家那边的人就跟了两个出来。
她装作去茅房,半路闪身藏到犄角旮旯,先前收了她银子的伙计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她将身上的伙计的衣裳全部扯掉,然后丢了颗银子给他,便从后门出了去。
看到门口卖花的姑娘,她又给了几个钱,借了她的头巾在头顶打了个结。
这时正好一辆马车到了跟前,她爬上去,街头上人来人往,眼看着陆家下人与马车擦身而过,她才把帘子放了下来。
回到客栈,何渠刚刚好也回来了,正在和青荷说什么。
一见到她,何渠两手一拍:“哎呀,姑娘!小的运气真好,今儿一出门就碰见南城那边燕子胡同有座三进宅子赁出来!现成的家当,那主家收拾的干干净净,咱们拎包入住就行!”
陆珈停下脚步:“多少钱?”
“人家只收三两银子一个月!”
“这么便宜?”陆珈瞥他一眼,“不会有什么诈吧?是不是死过人?或者闹鬼?”
何渠被她噎得差点连戏都做不下去。
跟着她进内:“打听过了,没死过人,也没闹过鬼,就是那主家找了个道士算过,说那宅子只适合招生肖属蛇的女租客,姑娘刚好属蛇,他也不差钱,小的就帮您把价钱给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