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否认,那谁也不知李二还会抖落出什么好听的来!
眼下不赶紧把他轰走,还留着他把自己裤衩子都给扒出来吗?
“急什么呀舅舅?”陆珈道,“你也好歹让人把话说完。——李二,你要是不把这件事情说清楚,那我可不信你的话。
“张家要什么没有,难道还会缺个仓房?你撒谎也要撒的像样点儿。”
李二一声冷笑,撸起了袖子:“上个月朝廷有旨意下来,命令各省整顿河运,调整航道通行货船,听说户部下达的文书已经到达了潭州府衙,府城外的通货门码头因为江面不宽,连年遭灾,这些年停往咱们沙湾码头的货船越来越多了,这回据说更是要把整个通货门码头的商船全部移泊过来!
“如此一来,我们沙湾将会是整个潭州府辖内的湘江水运上最大的码头!
“如今提前得到了消息的商号生怕别人知道,都在暗中四处扩充仓储,张家听说我们李家有个大仓房,于是就找上门来死乞白赖的要买。
“可我们李家不缺那点卖仓房的钱,况且我们自己也要用,他张旗,就想出了撮合你我这样的主意,还主动邀我上船去见你——
“臭丫头!你给我听好了,这一切都是你的好舅舅挑起来的,可不是我先起心,你有什么怨气,可要记得去找张家!”
李二看了陆珈一眼,然后咬着牙,怨毒地瞪着张旗。
张旗气得只剩进气没出气。
这下好了。
全部扒干净了!
他咬牙看看眼前,原本宽敞的院子挤满了人,自己淋了半夜雨,平日的光鲜早就不复存在了,衣裳被细雨沁得半湿,头发也湿淋淋的,伴随着先前挨打时蹭到的泥土,别提多狼狈。
再看看此时的陆珈,她反倒干干净净舒舒坦坦,还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自己。
那目光直直地,宛如看穿了一副肮脏不堪的肚肠,顿时让张旗难堪到觉得自己真被扒下了裤衩也似,满腔怒血全都涌上了头顶!
他怒吼着挥手:“给我滚,都给我滚!”
陆珈听完李二的话后一直在盯着他,此时听到他的无能之怒,方扯了扯嘴角:“该滚的是你吧?舅舅,这可是我们谢家的地盘。”
街坊们又开始帮腔:“没错,这是谢家,你张家人在这里耍什么威风?欺负了人家孤儿寡母,难道还要明目张胆占了人家的家不成?”
张旗气得倒仰,想想自己这一夜下来自己竟是半点便宜都没占着,两眼一黑,便差点晕过去!
还是旁边的家丁有眼力见,连忙扶住了他,扭头招呼其他人上来:“快扶老爷回去!老爷不好了!”
张旗听到这么一吆喝,本来还有三分清醒,这下子彻底被气昏了过去。
一直藏在屋里的谢谊等他们过了东墙,立刻追上去将门拉上,自行又加插了几根门栓。
随后顺手拿起墙角的扁担回到院子里,往李二跟前重重一杵:“你也滚!”
他不过十二岁,身材并不粗壮,李二还带着人的,原本根本不会将他放在眼里,可今夜连番受挫,早就没了锐气,此时看谢谊这小子这身气势,竟然也觉十分慑人。
纵然憋屈,无奈今夜丢脸丢到家了,身上也疼,便也没那心思跟这帮刁民再纠缠下去,当下一挥手,先前离去的人已经抬来了一架简易轿杠,将他挪到了轿子上。
等他们都散了,陆珈与秋娘走向李道士等人:“多谢诸位相帮,我们熬了姜汤,还备了一些吃食,雨地里站了这么久,大家进屋喝杯茶吧。”
众人都摆起手来。
平日秋娘教导儿女友善待人,一家人早就种下了善缘在外,如此大伙相帮回来也认为是理所应当,嘱咐了几句,竟都散了回去。
陆珈和秋娘一直送到街头,看他们远走了才回屋。
关门闭户之后,围坐在火塘边,李常也从后门进来了。
“我刚刚在街口看到李二那个杂碎路过张家的时候,把他们家大门给砸烂了,张家那边一声没吭。”
秋娘连忙把给他留的糯米饭端上,李常推辞了两回,也顶不住今晚活动的多,端碗吃了起来。
谢谊高兴地提起瓦壶来给大家沏姜汤:“这回不光出了口恶气,还绝了张家和李家的心思,这一关可算是过去了。可惜的是打的还不够过瘾,真该打得他们这辈子起不来了才对得起我姐受的这份委屈!”
秋娘接了他递来姜汤:“你可收敛点儿!差不多得了。”
谢谊和李常相视一眼,同时耸肩吐舌地看向陆珈。
陆珈捧着姜汤,倒是悠哉:“打都打了,何必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李家我倒是不怕了,”秋娘叹道,“我听说新来的县太爷是新科进士,京中下放来历练的,怕是不屑得跟地头蛇们搅和在一起。这事儿咱们占理,李家要是敢对咱们用强,官府也不能当看不见。
“再说他们做买卖的也不干亏钱的买卖,咱们家徒四壁,便是知道这事是咱们设的局,他们也拿我们榨不出油来。
“今夜里李二已经把张旗打成了那样,李家也不能装作没打,再说,他们要撒窝囊气,揪着张家去撒,不比欺负我们划算得多?”
秋娘当初和谢彰在京城里住过许多年,也见过不少官户,自然是有一番见识。说到这里他又叹了一口气:
“我怕的是张家。那两口子狼狈为奸,行事越来越无耻,这回吃了亏,我真怕他要找补回去。”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都沦落到这地步了,她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唯独是一双儿女,尤其是身为女子的陆珈,却万不能让人给害了。
“放心。”陆珈转动着手里的粗陶杯子,“他是一定会来的。”
大伙听到前面两个字还以为她是要安慰秋娘,等听完了整句,便都奇奇把脖子抻直了。
“你这叫什么话?既然知道他会找上门来,你还这么淡定?”
谢谊简直无语。
今夜这场局,从头到尾都是陆珈的安排,这本身已经够让人惊讶的了,毕竟从小一块长大,谁不知道谁呀?
陆珈过去虽然也不弱,但也没有把张家收拾的这么顺溜的先例,今夜这打狗的手法可是太老练了,让人不得不服啊!
而自从李二把张家的猫腻和盘托出之后,原以为陆珈趁势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张家给捶死,没想到她竟然没有!
不但没有,反而还在等着张家上门算账?
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他这个弟弟一点都看不懂了呢?
“他不找上门来,我怎么收利润?”陆珈捧着汤碗,慢条斯理道:“毕竟对我来说,打狗只是保本。”
第9章 看在舅甥一场的份上
前世陆珈是在这一日夜间醒来的,休养准备了三日,她才在秋娘和谢谊的掩护下走水路离开。
当时防备着张家发现她离开后派人追踪,她特意在潭州府逗留了几日才离去。
也就是在潭州那几日,她亲眼见证了通货门码头的大动作,当李二揭张旗老底的时候,她立刻就想到了这一茬,也由此而确知李二并未说谎。
与此同时她还清楚地知道,这一回主张变革的,正是她上辈子的夫家爷爷——啊呸,是她那个小奸臣老爹的顶头上司、当朝大奸贼严颂!
太尉沈博大胜凯旋,严颂趁着沈太尉的独子在漕运码头遇险、皇帝震怒之际,提出整顿河运,湘江虽不是南北主要航道,却也是南粮北运的重要水路。
陆珈尚不清楚严颂提出这条政策出于什么目的,但在朝廷刮下的这股大风之下,潭州府的几个码头却基于因地制宜而做出了调整:通货门码头每到春夏必涨水,大大影响了辖内河运,潭州府衙趁此机会,便令南北货船都泊到了几十里路外的上游沙湾码头。
作为严家后来的少奶奶,以及作为时刻希望严家早日倒台的受害者之一,对于与严家相关的布政,换句话说朝中严家插手过的事情,除去机密之外,陆珈怎么可能会不知情呢?不主动掌握严家动向,她又从哪里获得出逃机会呢?
尤其这个事情还事关她生活过的潭州府。
嫁入严家的时候,虽然全国河道已经完成整顿,但大致进程她却是有数的。
潭州府城里的船只都要停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银子将会哗哗如江水流进来啊!
李二将张旗坑害陆珈的本意说出来后,陆珈就了然了。本来沙湾码头商业火候已成,日后前景可想而知。
前世证明事实也确实如此,沙湾县自从这次过后,地位水涨船高,逐渐以“金沙湾”之美誉名传天下。
现在的商机摆在这儿,但凡做买卖的,谁又会放着不理会?
尤其米商们,铺子里籴入的米多是卖予南北的货船,这些货船再将米粮运往各地倒卖。
沙湾码头六成以上商号是做米粮生意,此时这消息还是来自于潭州府衙,这谁还能坐得住啊?
对张旗夫妻来说,一个外甥女哪有他们的钱袋子重要?更别说,他们还拿住了陆珈并非秋娘亲生的把柄。把陆珈推出去为自己谋利,简直太符合他们的狗性了。
这回到手的鸭子让陆珈放飞了,还偷鸡不成蚀了把米,张家会放过她才怪!
谢谊实在是搞不懂陆珈怎么想的,但她的话也不能不听,毕竟她揪起耳朵来劲儿也挺大的,一大早,他就如常邀上李常,上码头扛米了。
秋娘也自去刷她的伞骨,只有陆珈留在房里继续“休养”。
吃过早饭,陆珈把院子里外都收拾了一遍,将落水之前没来得及卖出去的针线活儿换了些钱,添置了两斗米,又在笔墨铺子里转了转,挑最便宜的纸买了几张。笔墨和砚从前谊哥儿学算账时,都还剩了些,倒不急买。
买完了东西,她就挎着篮子,逛去了码头。
谢家如常度日,而张家从昨夜起到现在就没消停过。
昨夜何氏在房里等张旗归来,没想到没一会儿就听到谢家那边传来了鬼哭狼嚎声,她只当是张旗把张家给唬住了,正在屋里盘算着如何又快又准地把陆珈给塞到李家去,结果倒好,还没等她盘算完呢,张旗就回来了!
一进门,衣裳也脏了头发也散了,脸上落着几块淤青,两腿一瘸一拐,把个何氏吓得连声尖叫。
等她叫完了再听前因后果,险些没有栽倒在地。
没想到啊没想到,谢家都沦落到这地步了,等于是他们张家砧板上的肉了,到他们眼看着事情要成的时候,他们竟然反抗了!
竟然还给他们挖坑了!
“好大的胆子!他们竟敢打了李二然后让我们背锅!我去跟他们拼了!”
一晚上没合眼,何氏还是按捺不住,简直撕了张秋娘的心都有了。
在她看来,这肯定是秋娘这个当娘的主意!当时还没过门,她就看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姑姐不顺眼,如今好不容易地位颠倒了,这张秋娘怎么还这么嚣张呢?
张旗将她扯住:“李二将原委一说,如今整个熙春街的人都知道我们算计他们孤儿寡母了,你再这么上门去,那我们张家还不得让人骂死?别的不说,翼哥儿说媳妇怎么办?茹姐儿跟同知贺大人家公子的婚事怎么办?”
“那这口气你咽得下去?”何氏拍着桌,怒叫的声音跟跳起来的杯盏一样刺耳,“她张秋娘心肠这么歹毒,她有把你这个弟弟放在眼里吗?她有把你当弟弟吗?有把我们张家当娘家吗?你出去打听打听,哪有嫁出去的姑奶奶这么坑娘家兄弟的?
“就是为了他们俩的婚事,我才不能由着他们娘仨骑到我们头上!”
张旗咬着牙关,脸色铁青。
他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可咽不下不是也被强按着咽了吗?
何氏看他浑身淤青的狼狈样,也没敢再拱火。
但她心里不甘啊!
“李家的仓房泡汤了,买不到仓房,到时咱们的铺面如何扩充?老爷子死后,这几年也不知怎么了,柜上入账逐年见少,年前收粮都是从票号里取的存银,你忘了吗?再不把握这千载难逢发财的机会,咱们怎么翻身?到时别人吃肉,咱们能就只能喝汤了!”
说到钱,张旗心里刀绞似的疼起来:“若不是珈姐儿那丫头跳出来喊那声舅舅,李二定让我给说服了,偏她唱戏唱得那样真,这才让我有嘴说不清。如今打了我,李家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会承认打错人,只能将错就错!
“这么说起来,最为歹毒的就是她!”
这么一想,张旗本来还想缓缓的事儿,眼下就按捺不住了。
自家婆娘说的话也有点理,昨天夜里没奈何他们,难道今天还拿捏不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