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舟看着薄胎瓷盏里的茶水:“我还得一阵子。”
“是要等陆姑娘回到陆家吗?”
沈轻舟没说话。
他答应了她的,怎么能食言?
就算不能陪她回陆家,至少也要陪到她回去为止。
宋恩也跟着沉默。一会儿后才幽幽说道:“陆阶日前因为给皇上作辞,又得了皇上嘉奖。自从他凭着这笔辞平步青云,严家想要拉拢捆绑的心思几乎写在明面上。
“关键是,陆阶一点拒绝的意思也没有。听说严家有意与陆家结亲,陆阶甚至乐见其成。”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我虽然不知道公子帮助陆姑娘的初心是什么,但公子为了陆姑娘前往潭州,又从潭州回到京城,再牵绊下去,将来怕是难以收场。
“等陆姑娘成为了陆大小姐,日后许多场合难免会碰面,不知公子是否已经想好如何应对?”
屋里是长久的静默。
沈轻舟端起了那杯子,送到嘴边想喝,嘴唇张了张,却是又把杯子放下了。
“我答应过她。”
宋恩抬起头来。这时候沈轻舟接着道:“我不管将来如何,我只知我答应过她,就当竭力做到。”
……
天边有了鱼肚白,陆珈还靠在窗台上欣赏那抹眉毛也似的下弦月。
直到沈轻舟的身影循着原路回到院子里,她才眯一眯眼,关上了窗户。
好家伙,竟是跟何渠前后脚回来的呢!
当初他把何渠唐钰也带到谢家来的时候,说这二人是跟他一起闯荡江湖的难兄难弟。
哼哼,这对难兄难弟可真听他的话。
太阳照常升起。
家里多了个伤员,空气里也多了一抹中药味。
昨天夜里大夫给银柳看过伤后,当下给她止血包扎,又开了药方。
陆珈打发拂晓去照顾着,中途也去看了几回,确定果然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
临近晌午的时候,青荷披着薄雾推开了陆珈的房门,把端来的托盘放下后,她即走到书案前来:
“奴婢听说这丫头是会武功的,不知姑娘待她伤好之后有何打算?”
陆珈正在看这几日长福从牙行里搜罗过来的铺子消息。听到这里头也没抬:“她无家可归,回头问问她的意思,她若肯留下,正好能解我燃眉之急。她说是不愿意留,就给她一笔银子,或者给她弄个住处,也好不必去流浪了。”
青荷闻言笑道:“早上奴婢听何护卫说了,这丫头不但会武功,而且胆量还不错,她既有这份亲近姑娘的心,为何不主动劝她留下呢?”
“其实我也有这个意思。”陆珈抬头,“但还是得问问她。”
当昨夜知道银柳没有地方可去的时候,陆珈心里就有了主意。
不过人家可是为了“抱恩”才受伤的,这要是不问问她的意愿就自作主张留下她,未免就有一点独断专行。
“姑娘考虑的是,回头奴婢就去问问她。”青荷说着把托盘端过来,“程府那边,昨日姑娘出门之后,送了几盒点心过来,还有几匹绸缎,来人说是奉程夫人的命令送给姑娘的。
“奴婢不知该如何处置,尚且还放着。”
陆珈听到这里神色才动了动:“来的是谁?”
“是程家的大公子。”
那日跟随陆家前往程府时,青荷就已经把人给认全了。
来的竟然是程议,是她的大表哥!是程家的长子!而不是一个家丁或者婆子!那这事应该就有眉目了。
陆珈抻了抻身子:“你替我备一份礼,体面些,亲自回礼给程夫人。”
“是。”
青荷退下,刚至门口,她又道:“长福回来了。”
话音落下,长福就走进来了:“回姑娘的话,小的找了周边街坊许多人打听过了,关于这宅子的主人,他们也没见过。”
“一条街的怎么会没见过?”陆珈道,“从前在这宅子里出入过的人,他们总见过吧?”
“据说这宅子一直都是租出去的,租客一茬接一茬,都是东城那边做买卖的商户。小的问到了其中一位商户,前去打听,对方也说没见过宅子主人,赁金都是一年一付,来收账的都是他们主母身边的人。”
陆珈心里布满了疑云。
难道说何渠租这个宅子真的是运气好?而不是另有猫腻?
他和秦舟,背地里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埋头寻思片刻,一转眼看到了院子里花朵落尽的桂花树,说道:“何渠呢?”
“小的在这呢!”
何渠应声跨进门来,“刚收到唐钰到达洞庭湖时送来的信,算起来还有两三日他就可到达通州了。姑娘很快就可以与大娘子团聚了!”
“知道了。”陆珈站起来:“你先去盯着严家,看看他们昨夜码头出事之后,有些什么动作?”
第115章 看不上严家吗?
晨光照进严府的时候,榻上静坐了许久的严夫人长长地叹一口气:“老爷还没出来吗?”
丫鬟俯身:“还未。”
严夫人胳膊肘支上了炕桌,手指头拨弄着盘子里的珍珠:“陆家丫头,这几日可是不曾来了。”
丫鬟上前把旁边的香炉挪了挪:“陆姑娘上番过来,还是半个月前。奴婢记得姑娘还说过,新学了几样点心,要送来给太太尝。”
“半个月了?”严夫人停住了手指,歪着的身子也坐直了:“这是有了什么想法了?”
“老爷。”
门外传来了丫鬟的声音。
严夫人站起来,迎向走入门来的严述:“码头那边如今什么情况?父亲怎么说?”
严述沉着气坐下:“还是没抓到人。”
严夫人也叹着气坐回去:“也是奇怪,那些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如何就要那般拼死的去抢?莫非真以为要紧的东西还会摆在明面上?”
“这些都不重要了。”严述缓声道,“刘忻说,抢夺东西的只是个丫头,但后来接应她的却有十来个人,那十来个人武功高强,很显然是有备而来。”
“到现在还一点线索都没有?”
严述摇头。
严夫人默凝,随后道:“这些年明里暗里打咱们严家主意的,何止一两个?像这样阵仗的,咱们也不是没经历过。”
“话是这么说,但盯着严家的人的确越来越多了。此番之事,原本万无一失,却还是出现了这样的疏漏。”
“自从沈家凯旋后,风向就在变了。”严夫人冷哂道,“这些见风使舵的东西!”
“也不全然是。父亲毕竟已过七旬,年岁已大,退下来是迟早的事。沈家这大半年来倒还没横加干涉过朝政,与其说是世人追捧沈博,倒不如说是他们在等着父亲下台。”
一句话似乎戳中了严夫人的心窝子。
她坐不住了,站起来徘徊:“父亲伴随皇上数十年,朝上一应大小事务皆交由父亲处置,他是当仁不让的内阁首辅!
“皇上若是不用父亲,他还有谁可用?又有谁,能像咱们严家这样,对皇上忠心耿耿?”
“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当年父亲阻止过皇上任用沈博,皇上还是坚持用了。这回沈家凯旋,皇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给沈家的各种封赏,却好比打了严家的脸。
“每一届进士多的都数不过来,朝中怎么会缺人才可用?又有哪一个进入内阁的阁臣,不是满腹经纶?
“沈博不入阁,总会有入阁代替父亲之位的人。
“而皇上是皇上,只要他想用谁,谁就会是他的心腹。这点你都不明白吗?”
严述斜瞥了一下自己的夫人。
严夫人在屏风之下定住,炕桌上的那炉香,正在他们二人之间袅袅绕绕的上升着,那缕香烟,如同严夫人被无形中抽走的精气神。
“父亲若是在此时失了皇上的欢心,那严家的前途堪忧了。”
她喃喃地发出叹息。
待她察觉到屋里没有回应,定神看过去时,却不知几时严述已经跨门出去了。
她下意识往前几步,到了门槛,那声呼唤却又咽回了肚里。
严夫人倒回了榻上坐着。
重新用手拨弄起了盘子里的珍珠。
这珍珠足有桂圆核那么大颗,随便拿出一颗来都够普通人家过一阵子的。
这整整一盘子,只是她素日摆在手畔拿来听着响的玩意儿。
她默坐了片刻,朝门外道:“把大爷大奶奶请过来。”
长子严梁,是严夫人亲生的。
严家的子弟才学大都不错,严述虽然没有走科举,但是他的才气却不输任何一个进士。
严梁已经考取了举人,正准备参加下一届会试。
大奶奶薛氏,也是出身高门,如今正帮衬着严夫人打理家中事物。
夫妻俩很快来了。
严梁跨门便道:“听说昨夜码头上出了点小篓子?”
严夫人点头:“你祖父年事已高,这一年来也不平静,眼下多事之秋,咱们也该着手做些打算了。”
严梁夫妻面面相觑,薛氏上前:“不知母亲唤我们前来有何示下?”
严夫人望着他们:“如今盯着咱们严家的人越来越多,而你们父亲虽然怀才,却不是科举出身,按规矩是入不了内阁的。
“梁儿中榜的希望很大,可到底离下一届还有年余。若是在这年余里,你祖父失了皇上欢心,对谁来说都不好。”
说到这里,她吐了一口气,站起来:“我想起来,和陆家的婚事拖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落实了。
“你们去陆家问问看,三日内哪个日子合适?我们这就派人上门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