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意眉头一挑,她还从没注意过这些事。
不过细细想来,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先前她害怕陆逍,根本连他的面都不敢见,更别提主动到陆府来找他了。之后她又专心致志地想法子对付林谢,根本也没有空闲来找陆逍。
沈枝意道:“那不知,本公主此番突然到访,有没有打扰到大将军公务?”
两人四目相对,沈枝意看见他胸前微微起伏的喘息,额发鬓角处还冒着一丝薄汗。初春的天气,他连外袍都没套,只着了一身单薄的修身长袍,端起杯盏的指节隐隐泛着红。
看样子是刚刚在训练,听见她的消息,就什么也不顾的跑来了。
陆逍道:“公主殿下相邀,臣不敢不从。”
不敢?这世上还有他不敢的事?
沈枝意低头笑了一下:“大将军沙场征战多年,连流血杀人都不怕,还会怕本公主区区的一句话?”
“公主之言于微臣,至关重要。”
陆逍说着,灼灼的目光对上沈枝意,没有一丝闪躲。
沈枝意本是玩笑,想借机调侃他一句,她想看风光无限的大将军被她调笑得手足无措,可不想,对上陆逍认真的眼神,竟是沈枝意自己被惊得手足无措。
她从未怀疑过陆逍说的话,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对陆逍很重要,重要到前世他可以为自己失去性命。
可这时亲耳听着,沈枝意还是免不了神情一滞。
她慌乱地低下头,假意拿起茶盏灌了一口,她只觉得嘴唇和喉咙突然有些干,像是有层层烈火灼烧着她似的,连耳畔都泛起燥热的气息。
沈枝意借着喝水的姿势,长袖掩面,长舒一口气,她清了清嗓子,随后故作镇定地说道:
“大将军既如此说,那本公主也就直言不讳了。本公主确有一事想请大将军帮忙。”
“公主请说。”
沈枝意道:“五日后,父皇要去溪山行宫围猎,届时必定会带上所有皇子去比试,我要大将军在去溪山行宫之前,让明熙练成百步穿杨,一骑绝尘。”
“五日?”陆逍略迟疑了一下。
他对沈枝意的话从不怀疑,沈枝意既说五日后要去溪山行宫,那必定是真的。可是要在五日内将一个不善骑射的人练成百步穿杨,实在有些为难。
沈枝意肯定道:“大将军精于骑射,武艺卓绝,陆家军数万将士皆由大将军一手调、教,只要大将军肯出手,本公主相信这事一定难不倒大将军的。”
陆逍眼尾微微上扬:“公主如此相信,微臣一定能教好六皇子?”
“自然。”沈枝意道,“本公主坚信,除大将军外,整个皇城中再无一人能完成此事。”
她都已经吹捧到如此地步了,她就不信陆逍不动心。
不过,沈枝意这话也不算虚假,纵观整个皇城的武将,除了陆逍,还有哪一个敢自负百步穿杨,精于骑射的,大多有些三脚猫的功夫就敢说自己武艺卓绝了。
明熙随一向不善此道,可若是经陆逍的手教导出来,应当也不在沈明睿之下。
这一次,她就是要让沈明熙在猎场上大出风头,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看,父皇不是只有沈明睿一个儿子,也不是只有沈明睿才能坐稳朝堂!
思虑片刻,陆逍起身拱手:“微臣愿尽力一试。”
—
第二日一早,沈枝意就进宫替沈明熙向太傅告了假,借口让沈明熙替她看看课业,便直接将人接到了公主府。
林谢一早就走了,沈枝意这时也顾不上他,为了不被沈明睿的人发现,她特意换了辆普通的马车,和沈明熙一道去了陆逍的府上。
马车没从正门进,反倒停在了一街相隔的后院,陆逍还亲自派了人在这里候着,一看见沈枝意来,便立即将人迎了进去。
沈明熙看着自家姐姐如此做贼心虚的样子,禁不住开口问:“姐姐,咱不是来跟大将军学骑射的吗,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吗?”
沈枝意撩起头上的披风帽檐,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白他一眼:“你不懂,这叫事以密成,你要是大张旗鼓的来,那旁人不是都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沈明熙不以为然,反正别的皇子也不是没有请师傅教导,况且今日要去围猎的风声必然已经传出去了,大家要是想在围猎场上大出风头,必定也会找师傅临时抱佛脚的。
陆逍的侍卫在前面带路,沈枝意催促着沈明熙跟上:“笨蛋,你猜旁人要是知道是陆逍亲自教你,会不会给他找点麻烦事,让他得不出闲来?”
旁人她不知道,但沈明睿一定会。
他在皇子和世家中张扬惯了,又怎能容忍别人比过他呢?
好在陆逍是臣子,又是驻守边关的将军,跟闲散的世家公子不一样。沈明睿虽忌惮陆逍的势力和兵权,但只要储君之位是他的,陆逍就是再厉害也得乖乖臣服于他,所以他根本就不在意陆逍在他面前出风头。
相反的,陆逍越厉害,他就越想征服,将其变成自己的左膀右臂。
“可……”
“你要是想让父皇和姐姐高兴,就老老实实听话。”
沈明熙还想说些什么,被沈枝意一个眼神瞪回去,立马就乖乖闭上嘴。
在侍卫的带领下,两人快速穿过一条长廊,这才到了陆逍练兵的地方。
陆府的院子很大,不比公主府闲散的院子少,这里四处都安置了木桩和箭靶,俨然一个小型的练兵场。
但沈枝意看着,这四周的装饰都落了灰尘,像是年久失修的样子,应当是老将军在时就布置的。后来陆逍替父出征,多年未归,这里便闲置了下来,一直等到他回来才又有了人气。
沈枝意刚打量一眼,便见身旁的侍卫朝她身后拱了拱手,沈枝意还没来得及回头,忽而一阵急速的风从鬓边刮过,一支穿云箭直直地射入他们面前的箭靶,正中红心。
那箭锋射过时距离沈枝意并不算近,可箭锋急速,让她恍惚以为箭就在耳边,只要她稍稍一动,就会将她整个穿透似的。
沈枝意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却在转身看见陆逍大步而来时,又缓缓放下。
看见是陆逍,她忽然就不怕了。
反倒是沈明熙,那箭是从两人中间穿过的,擦着沈明熙飘扬而起的发尾,在看见箭锋稳稳扎进箭靶中心时,沈明熙先是惊得张大了嘴巴,随即兴冲冲地看向沈枝意。
“姐姐,你看见了吗,刚刚那支箭就在这儿,‘歘’得一下就过去了,好厉害啊。”
他比量着自己的发尾,箭锋从那儿穿过,却一根也没削断,仿佛真的只是穿过了一道风。
沈枝意道:“那你想不想学成这样?”
“当然啦,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沈明熙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垂下,“不过,我怕我不行啊。”
皇子们往常除了跟太傅学习课业外,父皇也找了教习师傅专门教他们骑射,所谓储君,就是要能文能武,一个也不能落下。
但教习师傅收了秦贵妃的好处,又见沈明睿得宠,就只专心教沈明睿一个人,让他在父皇面前出尽风头,其他皇子只学了些皮毛,自然是比不过沈明睿。
久而久之,父皇便会觉得其他皇子是真的比不过沈明睿天资聪颖,他还说,沈明睿是最有他年轻时风范的。
皇帝当众说出这话,无疑是在口头上立了储君的意思,所以大家才如此捧着沈明睿,也让沈明睿和秦贵妃生了夺储的心思。
沈枝意拍拍他的脑袋,记忆里的少年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了,沈枝意还得伸长了手才能摸到他的脑袋。
“怕什么,这不是还有大将军在嘛。”
她说得那样自然,骄傲又得意,仿佛厉害的是她自己,而不是旁人。
沈枝意一回身,陆逍就站在她身后,垂眼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但他站在那里,就表示了沈枝意的话,只要有他在,就没什么是做不到的。
训练之前,陆逍让随身护卫先带沈明熙做一些基础的练习,沈明熙算是练过的,有几分基础在身,所以上手很快。
沈枝意就坐在一旁看着,陆逍特意给她准备的观景位,太阳晒不到,风也吹不到,一旁的桌上还摆着美味的点心和茶水。
沈枝意看了一眼,心里十分满意,但面上却依旧傲娇:“大将军方才那一箭射得可真标准,不过……”
她顿了顿,昂起头,一双眼死死盯着陆逍。
“大将军刚刚要是稍稍偏了那么一点,万一伤了本公主,难道就不怕本公主治你的罪?”
这时太阳刚刚冒出头,阳光透过云层洒落下来,正好落在陆逍的侧脸上,他俯下身,低着头,道:“公主既然相信微臣,要让微臣教六皇子,那微臣必定得拿出点看家的本事来,不然也不能让公主和六皇子信服。”
他就站在沈枝意面前,将她面前的阳光全部遮挡,昏暗的光线下,沈枝意只能看见他漆黑的眼眸死死凝视,几乎要将她吞噬。
“况且,我不会……”
沈枝意仰头看他,刚要问他说的不会是什么意思,就听头顶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说:“我不会射偏,更不会伤你。”
第25章
沈明熙在陆府练习,沈枝意不便一直留下,她暂时还不希望被人知道这件事,于是她只能将沈明熙送去后就马上离开。
如此接连两日,都未曾被人发现。
直到第三日,陆逍说要带沈明熙去城外军营骑马,沈枝意一道随从,这才将消息传到了沈明睿的耳朵里。
陆家军的驻地在皇城十几里外的军营里,那里有练兵场,足以容纳几万将士每天的日常训练。往常陆逍便是在此间来回,每日盯着将士们训练,防止他们回到皇城有所懈怠。
但军营到底是男子的地盘,即便是石蓁蓁在这处长大,也得随着大家一起穿上兵装铠甲,扮做英姿飒爽的男子模样。
为了能跟他们一道来,沈枝意特意换上了一身男装,将头发完全束起。
她穿着陆逍亲自为她挑选的深蓝色常服,一张娇俏的小脸未施粉黛,但即便如此,小姑娘白皙嫩滑的皮肤怎么看也不像个男儿郎。
沈枝意跟沈明熙坐在马车里,陆逍就骑马行在马车一侧,密林环绕的山间小路吹起凉风,也将沈枝意眼前的帘子吹起。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扮,还有些不太习惯。
这还是她第一次扮上男装,以往哪怕是偷跑出宫,她也只是换一身朴素的丫鬟衣衫,将长发挽起。
陆逍骑马行在一侧,顺着长风吹起的一角看向马车里的人,沈枝意还在低头打量自己今天的这身装扮,一双杏眼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又微微皱起。
不好看,她想。
而沈明熙则趴在另一侧窗子上看身后随行的侍从骑马,高头大马,几个少年模样的人坐在上面,看起来威风凛凛,他羡慕极了。
可惜,沈枝意不让他去骑马,因为她不想一个人坐在马车上,好像是她拖了大家的后腿似的。
马车慢悠悠地在密林小路间晃着,十几里的路程很快就到了。
一进入军营里,沈枝意便感觉到一股沉重的气息铺天盖地的传来,呼喝哨子的声音轰隆隆的震天响,将士们训练有素的站成一排,将手中长枪舞得呼呼带风。
这就是陆家军的气势吗?
沈枝意心下微微一震,难怪他们能在那风沙漫天的边关驻守多年,寻常人过去能活着就不错了,他们不仅要活着,还要将边塞的侵略者逐出去。
无人知道他们这些时日是怎么度过的,皇城中人只知,他们是荣耀归来的陆家军!
沈枝意整理好衣衫才撩开帘子,陆逍没让驾马的侍从扶着沈枝意,反倒自己率先上前,朝马车上的人伸出手。
他本是手心向下,示意沈枝意撑着他下来的,不想,沈枝意一把握上了他的掌心,稍稍用了些力气,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一瞬间细腻的触感,让陆逍禁不住浑身一滞,直到沈枝意下了马车,他还茫然愣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