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睿刚好踏进门,看见谢天锡跟他行礼,他打量着对方,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不知在哪里听过。
但那人自称“微臣”,想必是哪里的小官,往日没入他的眼罢。
沈琳琅见他慢悠悠的行礼,不耐烦地瞪了一眼:“什么谢天锡,本公主可没问你叫什么,我只问你,方才可看见沈枝意过来?”
听她这么说,谢天锡忽然想起方才从大殿偏门跑进来,又跑出去的那个女子。她虽是一身男子的装扮,但从面容看得出是个姑娘。
原来,她便是五公主沈枝意。
于是,谢天锡说道:“微臣并不识得五公主模样,七公主说得可是个身着绯色衣衫的女子?”
闻言,沈琳琅一愣,她哪里知道沈枝意今日穿的什么颜色衣衫,但沈枝意往日最喜这个颜色,且这处又没有旁人,想来他说的应当就是沈枝意了。
沈琳琅道:“是,你见到了?她人在哪?”
谢天锡颔首:“那女子方才在这大殿中祈福,然后微臣见她出了门,就往东院的方向去了,至于去哪,微臣不知。”
“东院?”沈琳琅看了眼身后的沈明睿,面带不解,“东院不是僧人住的地方吗,她去那儿做什么?”
沈明睿拧着眉头,目光紧紧凝视着眼前面不改色的谢天锡,他问:“你确定看到她在这里祈福,然后往东院去了?”
这人出现在这里就很奇怪了,方才那老秃驴说殿中有贵客,却并未直言是五公主。沈枝意常来此处,住持不会不认识她,但他说得那样模棱两可,兴许他说的贵客就不是沈枝意,而是眼前这人。
谢天锡为朝臣,此番来必定是为公务,怎么不算贵客?
谢天锡说道:“殿下明鉴,此处乃神明所居之地,举头三尺有神明,微臣岂敢胡言?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去供台那处查看一眼,方才那女子供奉的香火刚刚才燃尽,足可证明。”
“况且,这寺中也不止微臣一人,来来往往皆有僧弥巡视,这殿中更是有人值守,微臣何至于诓骗殿下。”
沈明睿听着,便立马叫人前去查看,果不其然那供台上的香火刚刚燃尽,前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谢天锡若是骗他,也不会早早准备了这些。
“那你在这处做什么?”沈明睿又问。
谢天锡道:“微臣是翰林院修撰,前日钟太妃说过几日便是先皇寿辰,太妃思念先皇,想用佛经为先皇祈福过寿,但翰林院里如今存留的佛经都不是太妃想要的,所以今日微臣特来法云寺誊抄。”
其实寺中小僧早已帮他誊抄完了,只是这其中一册出了错处,所以他才留下来重新抄写一份。
不曾想,就正好遇上了三皇子来这里捉人。
沈明睿一双深邃的眼眸静静凝视谢天锡,他打量着眼前人,见谢天锡始终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眼神笃定,双手搭在身前,并没有因为紧张或者心虚而不自然的躁动。
看来他说得是真的了。
“确实,昨日母妃同我提起过此事,要我帮太妃取一份寿礼来,说是要送到皇陵去。”沈明睿说着,摆了摆手,示意随从们都下去,“谢修撰既然有公务要忙,那本皇子就不打扰了。”
沈琳琅还有些不信:“哥哥,咱们就这么相信他了?”
沈明睿道:“信不信的,去东院看看便知了。”
倘若沈枝意不在,到那时他再来处置谢天锡不迟。诓骗皇子和公主,他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有几个胆子能顶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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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睿从大殿出来,直奔法云寺的东院去。
他一进门,就见沈枝意从其中的一间禅房出来,云锦随侍身侧,身后还跟着一个年岁颇大,留着花白胡子的老僧。
沈枝意恭敬地同那老僧说话,看见沈明睿和沈琳琅来,她先是诧异了一下,随即问道:“三皇兄怎的也在这里,是跟琳琅妹妹一道来寺中祈福的吗?”
沈明睿拧着眉头,看了沈枝意一眼,立马伸手拦下了沈琳琅将要上前质问的动作,笑着说道:
“是,我竟不知五皇妹也在这里。过几日是皇祖父的寿辰,母妃让我和琳琅来寺中为皇祖父祈福的,五皇妹可也是?”
“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我竟忘了皇祖父的生辰,实在是不孝。”
沈枝意说着,偏身看向一旁的一真大师,“我今日本是来为生母和母后祈福的,碰巧一真大师也在,前些日子大师刚为我算了一卦,说我是天生富贵的命,只是命中略有坎坷,我心中不解,所以今日特来向大师讨教。”
顺着沈枝意的视线,沈明睿看向她身侧的一真大师。
这是父皇最信任的僧人,沈明睿自然知晓他的名号,每每皇家祭祀,父皇总会亲自邀请一真大师前去住持,沈明睿见过几次,略有些印象。
他说:“既是一真大师所言,那我倒是也有些好奇了。五皇妹是天子之女,金枝玉叶,是天生富贵的命不假,只是这命中略带坎坷一言,究竟是如何说得?”
沈枝意道:“三皇兄与我想到一处了,我也是不解,所以特来问大师。大师告诉我,说我命中有一煞,既是一人也是一事,这人或这事可阻我长寿富贵的命,若是不除,将来有一日我会死在这人之手。”
她说着话,目光却始终凝着沈明睿,像是丝毫不在意似的,眼中带着笑意。
沈明睿闻言,一怔。
命中一煞,说得该不会就是他吧。看来这老僧确实有点东西,连他的心思都算出来了。
“那大师可想到了解煞的法子?”沈明睿问。
沈枝意道:“大师颇有些为难,毕竟天机不可泄露,但他必会尽力一试的。”
两人说着话,沈琳琅的视线一直在沈枝意身后打量,她左看右看,似乎是没找到人,于是她禁不住开口问:“不是说沈明熙跟你一起来的吗,他没在?”
“明熙啊。”沈枝意故作坦然地说,“明熙方才已经走了,说是这两日出宫陪我,耽误了太傅给他布置的课业,他怕被太傅责罚,现下赶紧回宫补上了,皇兄来时没看见吗?”
沈明睿道:“不曾,许是不小心错过了吧。”
他见沈枝意在这儿,又不见沈明熙的踪影,心下不禁打鼓,可公主府里的人分明来报信说,两人是一道出门的,沈枝意的马车还在门口,那沈明熙是如何回去的?
他可不信沈枝意是单单为生母祈福这点小事就特意跑来法云寺,这不是沈枝意的性子,但沈明睿不便再多问,他现在要立马赶回宫里,去看看沈明熙究竟回没回去。
沈明睿朝沈琳琅递了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在此纠缠了,现在回去。
沈琳琅眼见抓不到沈枝意的把柄,登时有些泄气,她不甘心地跺了跺脚,“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沈明睿道:“既然五皇妹还有事,那我们也就不多打扰了,祈福之事已成,我们还要回去跟母妃回禀,告辞。”
“那我就不送了,三皇兄慢走。”
沈枝意目送了沈明睿和沈琳琅离开,这才长舒一口气。
好险,险些没换完衣服就让他们闯进来了。
沈枝意理了理长衫的袖子,刚才衣服换得匆忙,面上只匆匆擦了一层粉,随意簪了几支发钗,不过幸好沈明睿素来不在意这些女子的事情,所以才叫她蒙混过去了。
她回过身,朝一真大师福身:“今日多谢大师相助。”
一真大师抚着花白的胡子,朝她摇头笑了笑:“公主殿下不必客气,但老衲见公主方才之言,想必殿下早知自己有此一劫,也一定清楚,这劫从何而来。”
“是。”沈枝意点头,目光笃定。
一真大师道:“既如此,那便请公主殿下尽力一试。”
沈枝意又问:“倘若……我是说假如,我这次还是失败了,又该如何?”
她虽重生而来,知晓一切因果,可机缘天定,况且旁人机关算尽,早已筹谋布局,她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斗得过沈明睿和秦贵妃。
至于林谢,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她若是想要林谢的命,一杯毒酒,一把匕首就足够了。反正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林谢不过是个入赘来的驸马,死了就死了,父皇也不会因为一个驸马跟她计较。
她如今还留着林谢,不过是想慢慢的折磨他,为前世的自己出口气罢了。
她就想看着林谢在自己面前像个小丑一样的上蹿下跳,拼尽全力还是无能为力的样子,就像被囚禁后的她,一无所有。
一真大师负手,遥遥看着枝头已然败落的梅花,树枝生根发芽,一方归于尘土,一方盎然重生,就如同沈枝意如今的境遇。
他说:“公主如今既然安然无恙,那必是天命如此,天给了你机会,也必定会给你面对绝境的生机,公主只需顺着心意去做便好,其他一切都交给命运吧。”
沈枝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后颔首道:“我明白了,多谢大师。”
所谓事在人为,她也只能尽力一试。
沈明睿,我们的较量现在才正式开始。
第28章
沈枝意回到大殿中,打算再为生母上一炷香。
她进门的时候,谢天锡还没走,他刚誊抄完一册佛经。看见沈枝意进来,他收了笔,起身,目色略带迟疑地看着她。
只见沈枝意走到佛像前,接过小僧弥递过来的香火,拜了三拜,随后摆在案台上。
她紧闭双眼,不知在求告些什么,蓦的,沈枝意睁开眼,偏头走向一旁的谢天锡,说道:“还未来得及谢过公子出手相助。”
谢天锡看着她,目光带着些许打量,似乎是跟方才一闪而过的小郎君对上了,随即他朝沈枝意拱了拱手。
“五公主不必如此客气。”
“你知道我的身份?”沈枝意诧异。
谢天锡说道:“原本不知,但经方才一事,大约也能猜得出来。”
在这之前,谢天锡只识得三皇子沈明睿,世家公子摆的庆功宴上他遥遥看过一眼。都说三皇子得陛下看重,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他慕名看去,确实如传言一般极其出众。
而传言中,他身边那位张扬跋扈,与他略有三分像的,就是和他一母同胞的七公主。
五公主与七公主素来不和,但却和三皇子殿下关系不错,且方才他们离去时提到了沈枝意三个字,整个皇城中谁人不知沈枝意是陛下最疼爱的五公主,所以谢天锡只要稍稍联系一下就能猜到沈枝意的身份。
沈枝意赞许地笑了一下:“公子果真聪明,还未问过公子大名?”
他颔首:“微臣翰林院修撰,谢天锡。”
“谢天锡?”沈枝意眉头微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试探着问,“你可是那位状元郎,谢天锡?”
谢天锡也颇诧异道:“公主竟知道微臣?”
沈枝意勾起唇角:“世无其二的状元郎,谁人不知。本公主曾听父皇提起过,谢状元才思卓绝,尤其写得一手好文章,本公主原来还不信,现在看来倒是不得不信了。”
谢天锡是与林谢同一批科考的状元,以一篇《观朝赋》一举夺魁,林谢是那一次的探花,沈枝意又怎会不识得。
且她素来知道,科考的前三甲中最有文采的当为状元,样貌最好的封为探花。可她见着谢天锡的容貌,丝毫不比林谢差,远远瞧着反而还更胜一筹,以此足可见他的文采确实在容貌之上,连父皇都不得不拜服了。
沈枝意那时选林谢,一是因他对自己的“相救之恩”,二就是为了他的容貌,她以为林谢被封为探花,那必定是最好看的,不成想最好看的居然在这里。
说来,这事儿还是父皇误了她。
“公主谬赞,微臣愧不敢当。”
但沈枝意听着他的话略有不解:“谢状元如此文采,居然只是翰林院区区修撰,实在是埋没了人才啊。”
一个从六品的小官,居然还在林谢之下,枉费了他辛苦科考,一举夺魁的荣耀。
虽说按大庆的规矩,状元郎就该是这个职位,而林谢的探花本该是翰林院的七品小官,是沈枝意的缘故才让他一入翰林院就升了六品,且翰林院中人才济济,多得是状元探花,但谢天锡如此聪明才智,不该在翰林院熬日子埋没了。
翰林院是内阁首辅的后备,需得熬上多年才能碰到内阁的位置,而且还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的。
内阁里做的都是些笔杆子上的事,只靠嘴皮子说说话,实难出头,不适合他这样的清明傲骨。他这样的性子,应该在能做事的地方,有实权才好,绝对能立下个旁人不敢逾越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