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又各自回自己的院子里简单收拾,只待一个时辰后宴席开始。
沈枝意在随身侍女的搀扶下回到院子里,林谢还没回来,听说是到行宫里去逛逛了。沈枝意没管他,只是叫人给她烧了水洗洗澡。
房中只有云锦一人随身伺候,她亲手给沈枝意脱下衣衫,眼看着沈枝意背后和手臂上一大片擦伤的血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异常刺眼,云锦捂着嘴,险些要惊呼出声。
她的五公主可是金枝玉叶,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伤痕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变成一块一块暗红色的伤疤,连里面贴身的衣衫都染成了血红色。云锦轻轻替她擦拭,丝毫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疼了她。
“公主怎的伤得这样重,不是有陆将军和石姑娘随身保护的吗?”
云锦不明白,陆大将军那样厉害,石姑娘又是女中豪杰,有这二人在,怎会保护不了公主一人?
沈枝意闭上眼,云锦每擦一下,她的眉头就紧皱一下,纤细的身形都禁不住在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忍下:“不怪他们,是我疏忽了。”
她本以为沈明睿是要针对明熙的,她只顾着保护明熙,却不想沈明睿真正的目标是她自己。
当然,也怪她太过自信,自以为重生回来知晓一切,就能将全部事情都算计清楚。可她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人心难测,沈明睿对帝位的野心更加难测。
她一直以为沈明睿忌惮的是明熙,所以才会在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明熙,而她的命不重要,就可以随意丢给林谢,任由他磋磨折腾。
现在她才看清,沈明睿一直忌惮的都是她。
忌惮她得父皇的偏爱,忌惮她身上那一句“天下安定”,只是他从不信那种骗人的鬼话,但碍于父皇在,他不得不信。所以当他掌权之后,才会将这一切全部掀翻。
看看没了她沈枝意,这天下会不会大乱!
云锦又道:“公主为何不告诉陛下?倘若陛下知晓,必定会为公主心疼,下令彻查下去,将伤害公主的那些人全部打入大牢!”
“那又如何?”沈枝意满不在意地说道。
沈明睿做事必然滴水不漏,就算父皇彻查下去,得到的结果也只会是行宫里办事不利,才让这饿狼偷跑进来,最后也只是责罚下面的侍从就罢了,根本伤不到沈明睿分毫。
她如今还没到跟沈明睿彻底撕破脸皮的时候,没必要把事情做得太绝,让沈明睿早早忌惮她,不是什么好事。
起码,不利于她之后的筹谋。
“如今在行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为这点小事大张旗鼓的彻查,岂不是叫人非议?我受伤的事别叫旁人知晓,一切都等回府后再说。”
云锦福身:“知道了,公主。”
沈枝意忽而又想到:“对了,驸马呢,他可在院中?”
“奴婢不知。”云锦想了想,又说,“不过方才听灵犀说,围猎时有侍女看见驸马从公主房中拿了一个香囊,急匆匆地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沈枝意偏眸看她:“香囊?”
“是啊,那时大家都去看围猎了,院中无人,是灵犀让侍女回来帮公主拿披风时看见的,她心想驸马一定是帮公主拿的,所以就没敢问。”
那小丫头伶俐,是云锦亲自选来伺候公主的,碰见驸马从公主房中出来,她也没敢声张,只是记得公主不让旁人随便到她的房中去,正巧驸马也没看见她,她就回去把这事告诉灵犀了。
香囊……
沈枝意陡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忽得一变,面容骤冷。
她如果没记错的话,陆逍说她射下的那只狼是北戎特有的尖齿狼,以鼻子灵敏,齿尖锋利出名。它可以被人训练,闻到特定目标身上的味道,然后追击目标,至死方休。
所以那饿狼为何会抛掉到嘴的食物不吃,非得一路追着她,是因为饿狼的目标一直都是她。
而让她成为饿狼目标的,是她的驸马啊。
想到这儿,沈枝意忽然就笑了,笑出了声,她终于明白为何沈明睿能有机会害她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她的驸马在从中作梗。
“驸马这是想要我的命啊。”
沈枝意笑着摇了摇头,她闭上眼,沉了口气,喃喃自语。
纵然早知林谢并非良人,可她从未想过林谢会这么早就想对她下手,还是如此恶毒的方法。
原本她还想留林谢一条命,等着慢慢地折磨他,让他多活一段时日的。可现在看来,是林谢着急要她死,好给他和他的心上人腾地方啊。
既然驸马不顾他们之间的情分,非要撕破脸面,那她也就不用客气了。
第35章
宴席开始,沈枝意才姗姗来迟。
行宫大殿内,一众朝臣皇子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林谢没回房间,早早地就在席位上坐好等着了,看见沈枝意来,他忙起身,恭敬地上前迎着沈枝意。
眼看着林谢朝她伸出一只手,白皙的掌心,骨节分明,那样好看的手却存着害她的心思,沈枝意就恨不能当场戳穿他,将他挫骨扬灰。
可是她没有,她一双杏眼微微眯起,像是在笑,打量了林谢一眼,随即将手扶在林谢伸出的那只手上,搭着他的手腕,在众人面前演一出恩爱夫妻的戏来。
林谢扶着她在席位上坐下,问:“公主怎的来这样晚?茶都有些凉了,我再让人去给公主沏一壶来。”
“有劳驸马。只是本公主方才丢了个东西,在房中找了许久也没找到。”沈枝意特意解释了一句。
难得听沈枝意同他多说两句话,林谢关怀地问:“公主什么东西丢了?”
沈枝意说:“一个香囊,绣着牡丹图案的,就放在我房间的梳妆台上,驸马可看见了?”
闻言,林谢手上的动作一僵,手上的杯盏落在桌案上,轻轻打了个转。听见响动,林谢慌忙将杯盏拿起来,心虚地撇开眼,强装镇定地说道:
“香……香囊啊,公主知道的,我连房间都不曾进,哪有机会看见公主梳妆台上的香囊啊。”
沈枝意看着他的动作,慌乱到拿着杯盏的手都在抖,背脊微微挺直,一口气都提到了嗓子眼。
林谢在她身边真真假假的演了那么久,第一次紧张到差点暴露,看来是真的很心虚了。
原来他也知道暗害公主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啊。
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沈枝意出声安抚道:“我自然知道这事与驸马无关,许是我来时不小心丢了吧。无妨,区区一个香囊而已,又不会要了本公主命,是吧驸马。”
林谢垂眼,忙应和着:“是,是,公主说得极是。”
说话间,有婢女上前来端上茶水,林谢伸手接过,替沈枝意倒了一杯茶。
沈明睿在他们对面,一抬眼便看见了,喝了口酒,调侃道:“五皇妹和驸马果真是恩爱夫妻,传言不虚啊,看得皇兄我都有些羡慕了呢。”
沈枝意在席下端坐,任凭身旁的人亲手给她倒茶,她也没看一眼,只是径直对上沈明睿的眼,笑意如常。
“三皇兄就会笑话我,皇兄府上姬妾成群,哪一个不是跟皇兄如胶似漆的恩爱,哪里还用得着羡慕我?”
她同样调侃似的话语,听得沈明睿面色一滞,禁不住用余光瞥一眼主位上的宏德帝。
姬妾成群,这可不是什么好词,他如今还没娶正妻,就被当众说姬妾成群,弄不好还要被父皇责骂的。
但沈明睿抬眼看她一脸天真烂漫的模样,就像是寻常同他玩笑时的样子,便只能当她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只是小孩子不懂分寸,他用不着跟她计较。
于是沈明睿说道:“五皇妹这话说得可不对,皇兄如今一心为国为天下,连正妻都还没娶,哪来的如胶似漆,恩爱夫妻?”
沈枝意闻言,假意道歉:“皇兄莫怪,是妹妹说错了。”
她这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主位上的宏德帝听见。
闻言,宏德帝抬眼看向两人,瞥了眼沈枝意,又凝着沈明睿,说道:“明睿早已过了弱冠,是到了该娶正妻的时候了。”
陡然被点到名,沈明睿立时起身,拱手道:“父皇,儿臣还早呢,儿臣如今只想在朝堂建树,为父皇分忧。”
“为寡人分忧和你娶妻并不冲突,你母妃早早就跟寡人提过这事了,她一心想为你选一个贤惠的正妻,但寡人的意思,是让你选自己喜欢的,不知你是如何打算的?”
沈明睿如今二十刚出头,府上早已纳了妾室,但始终没择一个正妻。秦贵妃的意思是要他选一个对他在朝堂有帮助的贤妻,但他若择了地位过高的世家女,恐怕会让陛下不喜,认为他有夺位之心,可寻常朝臣又无更好的选择,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
如今宏德帝亲自开口,就是要给他择选的机会,想看看他的野心究竟有多大。
沈明睿甚至不敢思量,便立时答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臣不敢妄为,全凭父皇做主。”
宏德帝点点头:“你如今年岁不小了,娶妻一事早该提上日程,寡人不便多言,这件事就让你母妃替你去决定吧。”
“是,儿臣遵旨。”
歌舞散去,众臣纷纷向宏德帝敬酒,陆逍始终坐在一侧,眼看着沈枝意端坐在席位间,她身旁的林谢忙里忙外的伺候着,好一副贤夫侍主的模样。
许是陆逍的视线太过灼热,引起了沈枝意和林谢的侧目,林谢与沈枝意同坐一桌,以驸马身份自居,不经意地瞥了陆逍一眼,面带挑衅。
沈枝意也看见了,却没开口,反正林谢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维持不了太久了,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再让他难堪。
更重要的是,沈枝意在等陆逍的反应,她也想看看这一世的陆逍究竟对她情深几许?
他对她,是真的情深难移,愿意为她付之一切,还是仅仅为了少时两人曾许下的诺言,沈枝意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两人四目相对,沈枝意始终面色如常,像是丝毫没看见似的,将陆逍的眼神撇在一边。
主位上,宏德帝看见陆逍孤身一人在喝酒,也不同旁人说话,便扬声唤他一声:“陆逍啊,寡人记得陆爱卿今年也二十有二了吧。”
陆逍看向林谢的眼神一滞,立即收回视线,朝主位上遥遥一拱手。
“是,陛下没记错。”
对比沈明睿的战战兢兢,陆逍看起来泰然许多,他连身都没起,昂首看向高位上的宏德帝。
听见宏德帝唤陆逍的名字,沈枝意也禁不住看过去,紧接着就听宏德帝说起:
“寡人依稀记得,七年前你父亲战死沙场,那时你才十五岁,青涩的少年模样穿上你父亲的铠甲,然后进宫向寡人央求,说你要替父上战场。”
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提起那时的事情,宏德帝却依旧历历在目。
“这些年你驻守边关,立下赫赫战功,婚事也被耽误,至今还未娶妻,说起来这事还是寡人对不住你们陆家。”
听他说这话,陆逍一下就明白了宏德帝的意思,忙说道:“陛下言重了,微臣一心报效朝堂,为陛下平定边关,其他事不敢多想。”
“哎——”宏德帝摆摆手,“如今边关已定,你战功赫赫,是该考虑终身大事了。寡人前日还听贵妃提起姜丞相之女姜云笙,如今也已到了婚嫁的年纪,姜相与你皆为寡人的左膀右臂,若是能亲上加亲,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你若愿意,寡人即日便为你们赐婚,就跟明睿一起,把婚事都办了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看向宏德帝。
连沈枝意都不禁捏紧了手中瓷盏,神色一滞,父皇这是要给陆逍赐婚?
姜云笙乃当朝一品丞相之女,身份地位亦不在世家之下,且姜丞相统领朝中文臣,陆逍又手握兵权,这二人若是当真结了亲,那岂非是无人可以撼动其地位了?就连他日哪个皇子想要继位,他们也可动上一动。
众人皆不明白,陛下为何要给陆逍赐婚丞相之女?
这一次陆逍却没急着推诿,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对面的沈枝意,见她也在看着自己,陆逍沉了口气,略带诧异的神色陡然变得自若起来。
沈枝意凝着他的脸,见他一声不吭,不由得拧起眉头。
这家伙,还不赶紧拒绝,难不成真的想让父皇给他赐婚?
她朝陆逍使了个眼色,但又怕被父皇看见,不敢明目张胆,她只能皱起鼻子,嘴唇抿起,微微向下,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