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能感觉到那些丫鬟小厮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不仅戳透了他的脊梁骨,还撕碎了他最后一层尊严。
林谢咬着牙,长袖下攥紧拳头,依旧没敢开口。
沈枝意冷冷地凝他:“怎么不说话,在长乐坊里不是挺会说的吗,还是你想当着公主府上上下下的面,边弹边说?”
她昨日在长乐坊里没发作,是懒得跟他计较,也觉得有失皇家的面子。
反正她昨天大张旗鼓的去长乐坊里捉人已经是人尽皆知了,如今人人都知道五公主的驸马在外面养了舞姬,人人都打算在背后看她的笑话。
尊贵如沈枝意,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从未受过委屈,如今居然被她亲手挑选的驸马丢了脸面,所有人都知道她一定不会忍,一定要大吵大闹,闹到全天下都知道,可她偏不遂那些人的愿。
她只是淡淡地看着林谢,一双眼平淡到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
“公主……”
听到沈枝意要让他当着公主府上下边弹边说这话,林谢陡然急着直起身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见他欲言又止,沈枝意冷哼一声:“驸马往日能说会道,连父皇都夸你学识渊博,今日怎的不说了?”
“公主想让我说什么?”他强忍着,眼角微垂。
到了这个时候,林谢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若是以前沈枝意大吵大闹地发脾气,林谢还能想法子跟她解释,宽慰她。可如今的沈枝意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哪怕知道他做了这样的事,也丝毫不在乎。
他的解释于沈枝意而言没有任何作用,所以纵然他往日巧舌如簧的哄着沈枝意,如今却也说不出一句了。
沈枝意沉声:“你既无话可说,那就让本公主来说。”
“林谢,本公主曾警告过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别忘了你今日的尊荣地位是谁给你的,可你偏是不听。如今你我情谊已尽,本公主绝不强留。”
闻言,林谢心中一紧,他猛地抬眼看向沈枝意。
“来人,传本公主的旨意,即刻将驸马逐出皇城,永不得踏入皇城地界一步!”
“公主!”
林谢高呼一声,搓着膝盖处薄薄的布料往前爬,尖锐的台阶硌着他的膝盖,磨出一片青紫,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头,扑在沈枝意脚边,跪地匍匐着求饶。
“公主,你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公主,你我可是夫妻啊,是陛下亲自赐婚的,我们之间的情谊,怎能说断就断?”
沈枝意抬脚向后撤了一步,嫌恶地看了眼他触碰过的地方,微微俯身,目光凝视着他,质问道:“驸马背叛我的时候,可曾记得我们是夫妻?”
“公主……”林谢跪在地上,央求地看向她。
沈枝意正要让云锦去传旨,顺便通禀一下父皇,这时门外突然来了人。灵犀上前禀报,说是宫中来人了,秦贵妃设下宴席,邀请公主和驸马一道去参加宫宴。
“秦贵妃设宴?”
还特意来邀请她和驸马一起去?
沈枝意轻轻摆弄着手中扇子,忽而想起前世这个时候秦贵妃也设了宴,邀请了不少世家贵女一道参加。明面上是寻常宫宴,实际是想借此为沈明睿选妃。
如果沈枝意没记错的话,她看上的是忠义侯府大小姐秦雪卿。
也是这时,沈明睿将林谢引荐给了秦贵妃,才有了后来林谢与秦贵妃合谋,陷害她与明熙意图谋反之事。
所以这场宫宴,她必须得去,还要亲自将林谢送到秦贵妃面前去。
沈枝意眼眸一转,伸手拂开披风,她转身走到林谢面前,用扇柄将人扶起,问:“驸马当真知错了?”
“是,公主,林谢保证以后再不会背叛公主,只要公主同意,林谢生死都忠于公主殿下,绝无二心!”
他紧紧地抓着沈枝意的袖子,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清俊憔悴的眉眼望向沈枝意,眼中似带着渴求的期盼。
沈枝意抬手,指尖拂着林谢额前落下的发丝:“既如此,那本公主就再给你一次机会,驸马可要记住今日的诺言。”
林谢紧跟着起身,寒风吹拂,在门口跪了一夜,陡然起身双腿还有些打颤,僵硬的直不起来。
沈枝意俯身,白如葱段的指尖轻拂他的脸颊,林谢余光瞧着,心下还有点不敢相信。
“公主……这是原谅我了?”
沈枝意覆手在他的腕上:“驸马说什么呢,你我初见的情谊又怎会轻易散掉。你可是我亲自选的驸马,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可以原谅你小小的过错,但只此一次,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
林谢匆匆点头,根本不敢有二话。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多年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如今只要沈枝意不跟他计较,他就算再多糊弄她些时间又有何不可。
没办法,谁叫沈枝意爱慕他,非他不可呢。
“来人,带驸马回房间收拾一下,换身干净的衣裳,一会儿随本公主进宫。”
沈枝意笑盈盈地吩咐,却在转身回房的瞬间,将手中的金丝团扇丢了出去,她洗干净手,连擦拭的手帕都厌恶地丢弃了。
只要是被林谢碰过的,她都嫌脏。
云锦伺候着沈枝意梳洗装扮,经过昨夜一场闹剧,再到今日沈枝意的行为,云锦本以为她会震怒,大闹一番,再将驸马给打发出去。毕竟她堂堂公主,又怎能忍受自己的驸马与坊间舞姬鬼混?
可出乎意料的,沈枝意不仅没有恼怒驸马,反而还原谅了他,将他带进宫宴。纵然云锦跟随沈枝意多年,却也想不通她为何这么做。
片刻,云锦还是禁不住出声问一句:“公主当真原谅了驸马?”
沈枝意看着镜子中的云锦,笑了笑:“你觉得呢?”
云锦摇摇头,她不敢说,但以她在公主身边多年的了解,公主绝不会这么轻易就原谅驸马的。
沈枝意说道:“你和灵犀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应该了解我的脾性,我最讨厌被人背叛。可我明知林谢要害我,却一直留他在身边,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云锦垂首,她不知。
“他区区一个探花郎,入赘的驸马,有多大的本事敢害当朝公主?他会有这样的心思,是因为他身后有能制衡于我的靠山。”
她之所以一直不动林谢,也是想安抚沈明睿,不让他早早地防备自己。
今日她是可以私下处理了林谢,将他逐出皇城,或者要了他的命,但保不齐沈明睿会不会出手帮他,届时大家撕破脸面,对她和对明熙都不利。
她要动林谢,绝不应该在暗处,而是正大光明,当着所有人的面前,亲自处理了他!
她要让沈明睿亲眼看着,却又不能出手相帮。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明睿不是自诩做收渔翁之利的黄雀么,那她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只黄雀困住。
而她沈枝意,就是那个射下黄雀的猎人!
第38章
傍晚,天还没黑,一众世家贵女们就已经候在清宁宫里了,秦贵妃特意安排了随侍的宫女引着诸位贵女们在清宁宫后院赏花。
春日里,宫中的百花早早便已盛开,争相斗艳,一如各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贵女们,个个穿上最鲜艳的衣裳,化着最完美的妆容,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尽显高门闺秀的风采。
当然,她们可不止是来这里互相比较的。
她们如此精心装扮,就是早知秦贵妃今日的用意,所以特意打扮好来给三皇子殿下看的。
秦贵妃设宴,忠义侯府自然也收到了邀请,秦雪卿带着秦书棠早早就到了。
宴席开始之前,陛下在清宁宫陪秦贵妃用了点汤羹,秦雪卿和秦书棠恰好也在,秦贵妃便向陛下提起了此事。
行宫里,宴席上的风声传到了秦贵妃的耳朵里。她心知陛下的意思,是想给沈明睿在朝臣中挑选一个正妻。
秦贵妃心里有数,三皇子妃的门楣若是挑得太高,会引起陛下猜忌,担心沈明睿有不臣之心。可门楣若是太低,又配不上沈明睿未来储君的地位。
于是秦贵妃左思右想,最好的选择还是这个正妻由她母家本族中选出,她如今坐不到皇后的位置,那将来便由她的母族的女子来坐,总归只要是姓秦的就好。
所以,她看上了兄长忠义侯的嫡长女,秦雪卿。
皇城中人人皆知,忠义侯的长女秦雪卿是大家闺秀的典范,她不仅生得花容月貌,而且满腹诗书,才情也是皇城中一等一的优秀。且她自小就掌家,被锻炼得优雅从容,小小年纪便已经有了高门贵女的风范,堪为未来皇后的最佳人选。
秦贵妃抬手,为宏德帝倒了杯茶:“听明睿说,陛下要为他赐婚?”
一双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将青瓷杯盏递上前,她特意提起是沈明睿说的这件事。
宏德帝从她手中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寡人确有此意。”
“那陛下可已经定好了人选?”
秦贵妃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透亮的青瓷杯盏里漾着茶香,她也紧跟着抿一口,余光却打量着宏德帝的神色,试探地问。
宏德帝道:“寡人想着,明睿素来与你亲近,他的正妻也该由你这个做母妃的亲自来选,想来能入得了贵妃的眼,那一定是非常优秀的女子,明睿也一定会喜欢。”
“陛下这是拐着弯地在夸臣妾啊。”秦贵妃笑了一下,面带娇羞,“既然陛下还没定好,臣妾心中倒是有个人选,觉得非常合适。”
宏德帝:“何人?”
秦贵妃道:“是臣妾的兄长,忠义侯的长女秦雪卿,陛下觉得如何?”
忠义侯久不在府,忠义侯府上下大小事都由嫡长女秦雪卿一手打理,就连宏德帝都有所耳闻,往常提起秦雪卿,也是对她赞不绝口。
所以在听秦贵妃提起她时,宏德帝只思索了一瞬,便点点头,说道:“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陛下也觉得好?那臣妾可要替明睿谢陛下的恩典了。”
宏德帝放下手中杯盏,说道:“秦雪卿聪慧,又是你母家出身,必然是最好的人选,只是这赐婚一事不能只寡人与你商谈,还要问问人家愿不愿意把女儿嫁进宫中呢。忠义侯现下不在京城,若是要赐婚,也得等忠义侯回来,寡人同他谈妥了再说。”
秦贵妃欢喜地上前,指尖抚着宏德帝的肩膀:“陛下多虑,我兄长是极好说话的一个人,他若是知晓陛下答应这门亲事,必定会十分高兴的。”
秦贵妃本想让宏德帝立马就应下的,毕竟这喜事可遇不可求,但既然宏德帝如此说了,她倒是也不着急,她还要先问问秦雪卿的意思。
宏德帝走后,听说秦雪卿进宫了,秦贵妃立马让人将她请进来。
清宁宫偏殿里,秦贵妃坐在软榻上,殷红的指甲捻着桌案碟上的点心,秦雪卿和秦书棠被侍女引进门,朝她躬身一拜。
“见过贵妃娘娘。”
秦贵妃指尖微抬,示意两人起身:“起来吧,殿内现下并无旁人,你二人不必如此拘礼,如常唤我姑母就好。”
“是,姑母。”
二人起身,秦贵妃让侍女给两人赐座,她们恭恭敬敬地端坐在秦贵妃面前,温文尔雅,一派大家风范。
秦贵妃看着两人,略点点头:“兄长不在皇城这些年,忠义侯府辛苦你们打理照看了。”
秦雪卿颔首:“姑母这话就折煞雪卿了,父亲临行前嘱托,雪卿不敢忘却,且雪卿身为家中长女,理当照看祖母和弟妹。”
“你是个好孩子。”
秦贵妃朝她伸出一只手,白皙的指尖落在半空,秦雪卿一抬眼,便立时起身扶着,秦贵妃顺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