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丫鬟们早早地看着她,就忙进殿中禀报去了,所以沈枝意还没走到正殿门口,便已有丫鬟撩起帘子出来,笑着说:“公主,娘娘请您进去呢。”
沈枝意和林谢前后脚进了门。
华贵的紫檀椅上团刻着大红的牡丹图案,其上正坐着一个笑盈盈的美妇人,主位两侧立着两盏仙鹤腾云的七彩琉璃灯,即便是白日里,琉璃灯都闪着耀眼的光,将那美妇人映衬得越发光鲜靓丽。
这便是当朝皇后,也是养了沈枝意多年的人。
一看见沈枝意进门,皇后面上的笑意就没散过,慈爱的眼神始终落在沈枝意的身上。
皇后算不上漂亮,浅淡的眼尾微微低垂,前额饱满,眉清目秀,比起后宫中无数的妖艳美色,她更显端庄气质。
她本就出身大家,将门之后,所以一举一动都有足够的气势。唯独在沈枝意面前,她和蔼的像个寻常家中的慈母。
若是单单这样瞧着,无论何人都会觉得皇后待她似亲生女儿一样,更甚者,要比亲生女儿还要好,那满眼的疼爱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可经过那一段黑暗的时刻,如今的沈枝意却不这么觉得了。
前世沈枝意也一直以为皇后最疼她,不论何事都会替她撑腰,所以她也把皇后当亲娘对待。毕竟教养了七年的恩情,任是谁都会记在心里的。
后来沈枝意被三皇子陷害,又被父皇责罚囚禁公主府后,那些素日里捧着她,奉承她的人全都一溜烟的不见了,就连她一向信赖的母后都立马跟她撇清关系,不仅见死不救,还苛责她教养不善,娇纵任性,不是公主该有的作为。
父皇恼怒于她,这时谁都能来踩她一脚,皇后的这番话无疑是加重了沈枝意的罪责。
她说:“五公主十岁才养在我身边,早已不是好教养的性子了,这些年我费尽心力,也没能将她教好,辜负了陛下的期望,实在有过,还请陛下责罚。”
就连沈枝意托人求到她面前,想请她向父皇求求情,给自己一个辩解的机会。
皇后也只是轻飘飘的回了一句:“五公主所行乃天地不容,本宫也无可奈何,还是叫五公主好好在公主府里思过吧。”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塌了,沈枝意那时才知道,原来多年荣宠都是假象,失去父皇的偏爱,她其实一无所有。
皇后之所以疼爱她,不过是看在父皇的面上,皇后不讨父皇喜欢,就只能靠着疼爱她的借口让父皇多看两眼。
等到她没用了,皇后也会一脚将她踢开,不想让她坏了自己在皇帝面前刚刚建立起的那一丝温存。
主位上的人朝她笑了又笑,和善慈爱的面容让沈枝意有些恍惚,她无法将眼前人与前世将她弃若敝履的皇后联系在一起。
可看着她的面容,沈枝意前世被抛弃的记忆反倒愈发清晰起来。
虚与委蛇,皇后这么多年的教导,她一点儿也不敢忘。
沉了口气,沈枝意缓步上前,朝主位上的皇后弯身一拜:“母后,儿臣携驸马给母后请安,母后万安。”
她恭敬地笑着,像往常未嫁时那样,带着撒娇的意味,微微颔首。
见沈枝意弯身,林谢也紧随其后:“林谢给皇后娘娘请安。”
“不必如此多礼,起来吧。”皇后一招手,示意一旁的侍女,“给公主和驸马赐座。”
沈枝意起身:“多谢母后。”
“多谢皇后娘娘。”
沈枝意起身,林谢也慌忙跟着,殿前铺着软和绚丽的地毯,踩得他的双脚都有些飘飘然。他从未见过如此富丽堂皇的装饰,连殿前摆着的香炉都是精雕玉琢出来的,漂亮得不像样。
林谢被迷了双眼,险些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他不敢在皇后面前失了仪,只能瞟着沈枝意的动作,随她而行。
两人在侍女的牵引下落了座,沈枝意在前,离皇后的位置更近些,也更方便二人闲谈。
说起沈枝意婚嫁的事,昨夜公主府的闹剧多多少少也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公主府几乎都是她安排的人,她不可能不知沈枝意的所作所为。
但皇后却没指责她,面上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反倒对林谢说:“本宫是小五的母后,她自幼就养在我身边,不是亲女却胜似亲女,如今你们既已结为夫妻,那便是一家人了,驸马今后也该唤本宫一声母后才是。”
林谢一愣,似是没想到皇后会这么说,立即欢喜地应声:
“是,母后。”
这一声“母后”,可就是认定他驸马的身份了。
林谢志得意满,满心都在琢磨着方才皇后跟他说的话。
那可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方随意招招手,就能决定他今后半生的富贵尊荣,如今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却和善的在跟自己说话,如寻常人家一般。
林谢想着这事,根本没听到皇后跟沈枝意在闲谈些什么,也没注意两人何时聊完,直等到沈枝意起身,微微福身准备离开,林谢才回过神来,随着沈枝意的动作一道告别。
就这么走了,他还没来得及在皇后面前表现呢。
林谢觉得两人闲谈的时间太过短暂,可在沈枝意心里,这短短的一盏茶时间,就已经超过百年,耗费了她所有精力去伪装。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也不想继续再装,于是她赶紧跟皇后告了别,快速离开凤朝宫。
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去做。
方出了凤朝宫,沈枝意踏上素日最熟悉的林荫大道,这是皇宫中唯一的一条大路,四通八达,通向各个宫殿之中。
路两旁盛开的芍药花争奇斗艳,一侧假山石屹立其中,茂密的竹林展现勃勃生机。另一侧湖水波光粼粼,尤其此刻日头照射,阳光正好,依稀可见湖中鱼儿翻腾的身影。
一行丫鬟从面前经过,朝沈枝意福身行礼。
沈枝意停下步子,待她们从面前走过,就见几张熟悉的面孔紧接而来。
来人一张俏丽的小脸,长发披散,珠钗簪了满头,一双眉眼清秀娇俏,漂亮是漂亮,就是那尖尖的下巴都快扬上天了,怎么看都不是好惹的主。
沈枝意打眼一瞧,远远地就知道是谁来了,整个皇宫里,也就沈琳琅会对她如此吹胡子瞪眼的嚣张,于是她本想转身的动作直接掉了个头。
还是绕个路走吧,她今天不想触霉头。
但沈琳琅好不容易抓到她,又岂会轻易放沈枝意走,她赶忙出声叫住沈枝意:“站住!怎么,看见我就跑,这是心虚啊?”
沈枝意拔腿就跑的动作被迫停止,她无奈站在原地,听着沈琳琅尖锐的嗓音对她指指点点。
“瞧瞧,这是谁啊,这不是咱们鼎鼎大名的五公主嘛,五公主如今成了婚,倒是瞧不上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了呀。”
沈枝意是皇帝五公主,沈琳琅算得上是她的妹妹,行列第七,也被叫一声七公主。
沈琳琅的生母是秦贵妃,她也是三皇子沈明睿的亲妹妹,仗着母妃和哥哥的声望,沈琳琅在宫里也算是横着走的。
无人敢说她一句不是,除了沈枝意。
她俩的仇由来已久,沈枝意早已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约从她被养在皇后膝下那时,便已经成了沈琳琅的眼中钉了吧。
“是又如何?”
沈枝意回过身去,撇着嘴,白她一眼。
“你第一天知道我看不上你吗,那看来你是真没有自知之明啊。”
“你……”
沈琳琅气急,她母妃可是秦贵妃,是最受父皇宠爱的妃子,连皇后都不能越过她母妃的宠爱,她哥哥又是最受父皇倚重的三皇子,整个皇宫里谁敢不顺从她。
唯独沈枝意!
沈枝意受皇帝偏宠,又是唯一养在皇后膝下的公主,身份地位都不逊色于沈琳琅,自然不怕她。但正因如此,沈琳琅才更加嫉妒她。
凭什么她一个没有名分的夫人所生之女,能让父皇如此宠爱,身份地位皆在自己之上不说,还能让所有人都捧着她,宠着她。
别人宠着沈枝意也就罢了,偏偏沈琳琅的亲哥哥也向着沈枝意,这叫她如何能不气。
沈枝意不想跟她计较,她赶时间还有要紧事去做,但沈琳琅偏不放她走。
沈琳琅环胸打量着林谢:“这就是你千挑万选的驸马?”
沈枝意无奈凝她一眼,目光里带着挑衅,似乎是在说:“是又怎么样?”
“到底是乡野出身,登不上大雅之堂。”沈琳琅“啧”了一声,鄙夷的视线都快将林谢给穿透了,“我记得,父皇可是紧着整个皇城的王公贵族让你挑的,如此……你便挑了个这样的?”
沈琳琅以前梗着脖子要跟沈枝意斗,这会子她倒觉得跟这么个没眼光的人斗,好像把她的档次都降低了。
贱婢之女,就是跟她亲娘一样没出息。
第5章
“是,你说的都对,你眼光好,行了吧。”
这若是搁在以前,沈琳琅这么说她的驸马,那沈枝意可是要撸起袖子跟她拼命的,不打她个哭爹喊娘,都不是沈枝意的作风。
她亲自挑选的驸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别人欺负的!
但现在,沈枝意头一次被人怼得哑口无言,还不知找个什么借口反驳。
毕竟她确实瞎了眼,这点沈琳琅没的说错。
前世沈枝意总觉得沈琳琅是被娇惯坏的臭丫头,容不得别人风头比过她去,所以才处处找自己麻烦,现在沈枝意觉得,真正不长眼的是她自己。
原本等着跟她对骂的沈琳琅:“……”
“不是……我骂你呢,你就这反应?”
沈琳琅有点怀疑自己了,这要不是给她说准了,那就是沈枝意有毛病,她都骂到眼面前了,还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不是沈枝意的性子啊?
她琢磨了一下,确定这不是沈枝意的阴谋诡计,才不屑地说:“果真是成了婚就转了性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话说的一点也没错。你千挑万选的驸马是个瘟鸡,你现在也是。”
她突然有点看不起沈枝意了。
沈枝意瞥了眼身边面色不好的林谢,两位公主吵架,林谢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他也没资格插嘴,只能站在那里,被人从头到脚的打量,然后批判的一无是处。
看着林谢长袖下紧攥的拳头,白面书生的薄皮青一块红一块,沈枝意哼笑一声:“沈琳琅,别忘了我们可是同一个族谱上的,同一个爹,我是瘟鸡,那你又是什么?”
“沈枝意!”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沈琳琅发觉自己想错了,沈枝意果然还是那个性子。
沈琳琅被气得叉腰朝沈枝意吼,远远看着就像是她在恶狠狠地找麻烦。再加上她身后带的侍女多,沈枝意只带了云锦和灵犀二人,再加一个林谢,身后也不过三人而已,对面人多势众,她倒是落了点下风。
就在这时,假山一侧的不远处传来轻声呵斥:“琳琅,不得无礼。”
低敛的嗓音从竹林中传来,似带着风声,轻轻柔柔的吹进沈枝意的耳朵里,她没回头都知道来的是谁。
沈明睿。
她曾经最亲近的三皇兄。
也是前世亲手将她打入地狱的三皇子。
一听到沈明睿的声音,沈琳琅立马就变了一副委屈的样子,娇滴滴的往沈明睿身后蹿,朝她撒娇似的告状:
“哥哥,沈枝意她骂我!”
沈枝意回过头去,只见沈明睿一身暗紫色的长袍,足下镶玉长靴,墨发高高束起,头顶金色发冠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单是这一身打扮足可见其身份尊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