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大概还不知道,她这一进清宁宫,她的宝贝女儿就要代替七公主嫁去北戎了。
沈枝意上前,想要开口拦阻她,不想这时沈明睿从清宁宫出来,看见沈枝意,他开口唤她。
“五皇妹这是去哪啊?”
沈枝意刚要开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朝沈明睿笑道:“回三皇兄,方才从母后那儿出来,正要去给父皇请安。”
“五皇妹这些时日进宫可真勤快,时时都能来向父皇请安,看来没了驸马,五皇妹的生活倒也轻松不少。”
他这话说得倒是不假,有驸马前,沈枝意可是天天在宫中到处转悠的,四处玩乐闯祸,好不乐哉。有了驸马后,她前世一心讨好驸马,这一世又一心算计驸马,哪还有闲暇管皇宫里的事。
这不,驸马又没了,她又能日日进宫来到处转悠了,连见着沈明睿的次数都多了不少。
沈枝意只当他是调侃,也笑了笑:“我听说三皇兄要娶妻了,日子定在下月,皇兄娶妻后,想必能来宫中的机会也少了。”
“放心,我与你不同,我可不会把妻子当眼珠子一样盯着。”
两人说着话,刘夫人已经进去了,眼见没有开口的机会,沈枝意只好作罢。
她跟沈明睿告辞,转而走向太极殿去跟宏德帝请安。
沈枝意到太极殿时,宏德帝正在里面批阅奏折,高公公眼见着她来,也不用进去跟宏德帝禀报,直接迎上前,躬身笑道:“给五公主请安,早听说五公主要来,陛下已经在里面等候许久了,公主快进去吧。”
“多谢高公公。”
她笑着颔首,礼貌打招呼,全然没把高公公当外人。
毕竟在皇宫里,除了凤朝宫的宫人外,她最熟悉的就是太极殿这处的公公们了,一个个都眼熟得很,见了面也能打声招呼。若是远远地见她来,这些侍候的公公也从不拦她的去路个个都对她恭谨的不得了。
高公公上前替她开门,沈枝意迈着大步进去,听见她的声音,宏德帝来不及抬眼,但还是唤了他一声:
“小五来了。”
空旷的大殿内,只有宏德帝沉稳的嗓音在回响,沈枝意陡然听着声音,突然有些恍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皇已经习惯了唤她“小五”,而不是“枝枝”了。
“枝枝”。
这个称呼沈枝意已经很久没听过了,那日与陆逍互通情意后,他开口唤自己“枝枝”,沈枝意猛然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竟忘了是叫自己的。
是啊,她原本就是叫“枝枝”的啊,在没进宫之前,母亲和爹爹都是这么叫她的。
母亲还在时,她并不是皇宫里五公主,她也从未入过皇宫的族谱,那时的五公主应该是沈琳琅。
母亲说,枝意,是她对爹爹的枝枝缠缠,绵绵不绝的情意,是她与爹爹满腹深情的象征。
直到母亲离世,她和明熙被父皇接进宫中,从那日开始她就有了自己的名号,她不再单单只是沈枝意,她成了皇宫里金枝玉叶的五公主。
可那日在皇宫里,第一次遇见陆逍时,她告诉对方自己叫“枝枝”。
只是随意脱口而出的一个称呼,陆逍便记到如今。
想着,沈枝意往旁边的软榻上一坐,那里有刚沏好的茶水,还有未曾动过的糕点,看着像是皇后宫里送来的,沈枝意上前就喝了口茶,吃了个糕点。
“小五方才不是就说要来了,怎的来得这样迟?”
宏德帝忙里偷闲地抬头看了沈枝意一眼,见她自顾自地坐在榻上,也不说话,闷不吭声就开始吃糕点,只能无奈摇摇头。
罢了,反正也是皇后派人送来的,皇后宫里的东西还不是随便她吃?
恍然回神,沈枝意咽下一口糕点,咂了咂嘴:“方才来时在路上遇见了三皇兄,就说了会儿话,我瞧着三皇兄刚从秦贵妃处出来,也没敢打扰。”
“是吗?”
宏德帝落笔的动作顿了顿,听着沈明睿在清宁宫,心中大概知晓他此番来的目的,必定是为着沈琳琅的事。
但这事他已经决定了,必然不能再更改的,他天子之威也不允许旁人忤逆他的诺言,这事不管是谁来劝都没用。
“是啊,我还瞧着刘尚书的夫人也进了清宁宫,不知秦贵妃找她何事,但见她满面春风的样子,想来必定是好事吧。”
沈枝意边吃边说,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就像是随口而出的无心之言,却让宏德帝不禁沉了眉头。
秦贵妃能想到的法子,他又如何会想不到?
居然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他的贵妃如今当真是胆子大了。
但宏德帝却没说,只是沉了口气,随即装作无事般朝沈枝意笑了笑:“小五今日可见着北戎的使臣进宫了?”
“见到了。”沈枝意说。
她在去皇后宫中前,先去找了明熙,明熙那时已经准备候着北戎使臣了,沈枝意从明熙那处出来,自然是见到了。
宏德帝的眼线遍布皇城,沈枝意没必要跟他撒这种小谎。
于是她坦然地说:“来时见了明熙,看见明熙有些紧张,所以我去宽慰了他几句。他毕竟是头一次为父皇做事,又是接待使臣这种国家大事,他怕给父皇丢脸,自然是紧张得不得了。”
宏德帝闻言,说道:“不过明熙今日表现不错,没让北戎使臣闹起来,你回去可以夸夸他,就说是父皇夸的。”
宏德帝心里清楚,沈明熙一向小心谨慎,若是知道是自己夸赞的,他必定高兴,也算是给他增添一点信心了。
沈枝意应声,想了又想:“父皇知道北戎使臣会在进宫时闹起来?”
她虽知晓父皇眼目众多,凡事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但却不知父皇竟也能猜透北戎的心思。连沈枝意都是因为前世经历过一次,才会想起来防备他们的。
“自然。”宏德帝朝她笑了笑,伸手抚着沈枝意的发髻,“你以为他们这次来,只是为和亲一事这么简单?只要我们满口答应,他们就能欢欢喜喜地走了?”
“不,他们是在试探寡人的底线。”
宏德帝心知这事,却没说,只是面上答应了要将公主嫁出去,他不让任何人反对自己的决定,好像这件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一般。
如此,才能知晓那些人的手段。
他说:“北戎新可汗年少轻狂,早已经对两国之间面上的和平不屑一顾了,他们一直在边境蠢蠢欲动,只是还未找到合适的时机出手。而且他们也不知道如今我大庆的实力,能否让他们一击即中。”
“他们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不敢轻易动手。”
他们以为北戎不知道大庆和亲公主的人选,其实北戎人早就已经将大庆公主的底细都打听清楚了,不止是沈琳琅,还有如今已经丧夫的沈枝意。
沈琳琅是宏德帝最为宠爱的秦贵妃之女,身后又靠着忠义侯府,她的兄长三皇子还是宏德帝最看重的皇子,身份地位不同寻常。
而沈枝意,又是宏德帝最偏爱的公主。
北戎打定主意宏德帝定然不会舍得将这两位公主送出去和亲,所以倘若他不答应和亲,那么北戎就会以此为借口,指责大庆言而无信,并趁机侵入大庆的国土。
他们是做好了准备来的,而北戎使臣,就是打探军情的先锋军。
沈枝意似懂非懂的应声:“人人都知道三皇兄是父皇最看重的皇子,倘若是他亲自去迎接北戎使臣,必定让北戎高傲起来,以为是我们在抬举他?”
而明熙,虽贵为皇子,却一向不受重视,这也是表示了北戎在大庆眼中的地位,虽是邦交友好的邻国,却也没被大庆放在眼里。
宏德帝宽慰地点点头:“不错,寡人就知道小五一向聪明,一点就通,跟你母亲一样。”
沈枝意却垂下眼,神色复杂。
她本以为自己考虑的就已经够复杂了,却不想,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父皇竟也考虑了这么多,甚至连她都看不透的事,父皇就已经将所有事都布局好了。
到底,这才是身为君主,统治一朝该有的计谋,而不是仅仅靠着所谓的谋士,才能坐稳江山。
“母亲在时,也是这样跟父皇聊起国事的吗?”
沈枝意不清楚,在自己的印象里,母亲只是个贤惠美貌的妇人,她从不会谈起关于行宫外的事,就仿佛是她将自己隐匿在行宫里,除了父皇,没人能找得到她一样。
宏德帝却笑着摇摇头:“不,你母亲从不跟寡人聊国事,她也从不过问寡人所做的事,她只会默默地支持寡人,告诉寡人,寡人的任何决定都是对的,无需怀疑自己。”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宏德帝垂下眼,唇角微微扬起,似是在笑。
“你母亲啊,是个极聪明的人,无人能及。”
第58章
刘尚书夫人欢欢喜喜地来,悲悲丧丧地回去,尚书府的门重重关上,仿若一片死寂。
她一进门,就将所有下人屏退,然后眼眶含泪,朝刘尚书哭诉。
“官人,咱们女儿……这次是真的没活路了。”
刘尚书原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听夫人一提起,他整个人茫然地瘫坐在椅子上,空洞着一双眼,满是不可置信。
他亲口提起的法子,竟应在了自己女儿的身上?
他又问:“你确定,是秦贵妃亲口所说,要嫣儿替七公主去北戎和亲?”
“那还能有假?”刘夫人恼恨道,“我人就在清宁宫里,宫中也只有我和秦贵妃二人,自是她说得不错。我如今就后悔,我若是不去,若是称病不去,是不是咱们嫣儿就能躲过这一劫?”
刘尚书摆摆手:“你哪里能知晓这事,这又如何能怪你?”
“官人,再想想法子吧,咱们嫣儿可是要嫁进周国公府的啊,你说,若是那康和郡主亲自去提,会不会有所转机?”
她想着,以康和郡主的身份,连陛下都要给三份薄面的,若是她亲自进宫向秦贵妃要人,是不是能免于这场灾祸?
刘尚书却道:“莫说是康和郡主,秦贵妃想做的事,就连忠义侯都阻止不了,更不是你我二人能轻易改变的。”
他追随忠义侯和秦贵妃多年,又怎会连这点事都瞧不清?
刘尚书摇摇头,他如今只悔恨,自己追随忠义侯多年,本是为保家人平安,如今却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那该如何是好啊?”
刘夫人坐在另一侧,一张妆容精致的脸面满是仇怨,她一把将头顶上簪满的珠钗拿下,枉她还以为秦贵妃当真有赏,还特意打扮了一番才进宫去,不想,竟是要害她女儿的命!
刘夫人起身,想将门外那一堆秦贵妃赏赐的东西都丢出去,她一件也不稀罕。可刚站起身,她又无奈地坐回去。
丢了又有什么用,她哪里得罪得起秦贵妃啊。
“除非……”刘尚书喃喃自语,“除非陛下亲口阻止,定要让七公主去和亲,我嫣儿才能有活下来的机会。”
北戎那处哪里是他们能生存的,更何况北戎人性子烈,刁蛮又粗鲁,若是被他们知晓嫣儿是假的七公主,那还不是毫无顾忌的折磨她,好让大庆难堪吗?
倘若嫣儿真的去北戎和亲,那必定是死路一条。
“可陛下如今政务缠身,哪里管得了这种闲事,秦贵妃做了这事,陛下定是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谁不想留下自己的女儿在身边啊。”
刘夫人觉得不可行,她若要以小人之心想,这事说不准就是陛下默许的,但陛下不愿得罪朝臣,才要借秦贵妃的手来做。这样既保全了七公主,又不让自己的名声受损,一举两得的事。
顿了顿,刘尚书猛地坐起身,他睁大眼看向刘夫人,说:“那若是……五公主亲自提起呢?”
“你的意思是?”
刘尚书布满皱纹的眼微微眯起,像是在思索什么:“陛下一向疼爱五公主,若是五公主愿意相助,亲自跟陛下求情,说不准……”
刘夫人迟疑道:“可咱们素来与五公主并无瓜葛,五公主会愿意帮忙吗?”